第133章 漢克一家

聽取了山姆的「借口」,審訊官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只是不痛不癢地讓他耐心等消息,便又讓憲兵把山姆帶回牢房。
山姆頹唐無比,在家中喝了幾天悶酒,直到發現母親偷偷降低了除他之外其他人的生活標準時才驚醒過來,強打精神重新振作,準備再次負起家庭經濟支柱的責任——回威斯特姆去工作賺錢,給家人更好的生活。
離開因納得立前,拉著小女兒擠在車廂角落的漢克太太不住回頭看熟悉又陌生的因納得立西城門,淚流不止:「你的叔叔們送都不來送一下……早知道就不把你帶回來的精鹽和香料分給他們了,賣給雜貨鋪都比送給這樣的人強。」
在被俘虜的士兵之中,山姆可能是最痛恨威斯特姆、最懊惱這次倒霉遭遇的人了——他非常不願意丟掉城防軍的金飯碗,他非常希望能一直在城防軍中服役,直到他退休。
「不,長官,我沒有這個意思。」山姆閉上眼睛,絕望地低下頭。
山姆總是把他那份豐厚的薪水全帶回家,有了他源源不絕地拿回來的錢,漢克太太的日子輕鬆了很多,這幾年都不必像以前那樣熬夜趕工、還治好了眼睛,也有餘力給自己和女兒的裙子多加一層漂亮的薄紗。
天色變暗前,由憲兵隊看押的馬車來到瑪麗街,憲兵們粗暴地把倉促打包好物品的漢克一家趕上車,和另一家同樣住在瑪麗街的士兵家庭一起,往城外送。
漢克太太一手抓著自家的行李,一手拉著小女兒縮在馬車角落,惶然地看向車窗外住了幾十年的老街道。
「那是以前,長官。」山姆竭力誠懇地道,「現在的威斯特姆有的是工作機會,他們正在重修鎮中大道,把以前的妓院都改造成正式的工廠車間。我親眼看見過豆製品車間的運作,那裡有許多先進的機械,能把大豆榨成油,剩下的豆渣餅還能做https://m.hetubook.com•com成美味的豆腐,我帶回來一些豆腐給家人品嘗過。他們到處在招攬工人,不需要花錢請託就能申請報名,除此外,威斯特姆鎮政廳還有許多幹員缺額……」
審訊官假笑依舊,只是眼神和語氣都比之前更加冷淡:「山姆·漢克,你是在質疑霍恩團長,質疑三世閣下的命令嗎?」
山姆被帶出走廊時,發現另一個兄弟被兩名憲兵從另一條走廊帶了過來,帶進那間審訊室。
他們必須在天黑前收拾好家當離開因納得立,並被永久禁止返回——這麼嚴厲的流放命令,讓所有人都對他們一家避之唯恐不及;當漢克太太哭泣著想把帶不走的家當送掉時,相處幾十年的街坊鄰居全都大門緊閉,生怕跟他們家沾上半點關係。
山姆·漢克算是個比較聰明的年輕人,他絕口不提「瓦格納·皮特」的名字,繞過了威斯特姆鎮政廳的最高執政官是位亡靈這種駭人聽聞的事實,為避免讓對方以為他在撒謊,他也明智地對威斯特姆的用工待遇閉口不談。
但山姆·漢克並不可能因為關押環境比較好的關係就心平氣和……
「這是吉姆·漢克自己的要求,太太。」憲兵不耐煩地甩開漢克太太的手,「是他們要返回威斯特姆。」
「怎麼這樣,怎麼會這樣?」漢克太太驚恐萬分,試圖向憲兵求情,「先生們,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的山姆從未做過錯事,我們家一直都老實本分,我們沒有錯啊?」
「冷靜點,山姆·漢克,亂髮脾氣對你沒有好處。」麵皮比頭髮還滑的審訊官掛著假笑,道,「再重複一次你的回答,山姆·漢克,你仍舊打算糾集同類,返回威斯特姆?」
四十三名士兵被關押在因納得立城防軍總部軍法司下轄的管教處。
二十五歲的山姆·漢克被關押hetubook.com.com的特殊單人間,不僅有馬桶、洗手池,狹小的單人床上還鋪著漿洗過的床單被套,比一些工廠的工人宿舍還更像是住人的地兒。
他才二十五歲,他還可以為城防軍服役至少二十年,他本可以領到好幾百金幣的薪水和補貼、退役后還能領到退休金,可這一切都沒了,六個金幣的遣散金終結了他所有的理想。
山姆搖搖頭,沒有說話,只把力氣都用在打包行裝上。
押解山姆的憲兵冷漠地看了眼圍觀的街坊們,沒有為山姆稍作隱瞞的意思,當街對漢克太太宣讀了軍法司對士兵山姆·漢克的流放令。
山姆沉默不語。
一片混亂中,有幾個老兵站了出來,讓所有人家匯合到一起,租借騾馬市場的大車連夜搬遷——無論如何,這些士兵都是知道威斯特姆的情況的,他們都相信到了威斯特姆一切問題都能解決。
山姆最感激的人是自己的母親漢克太太,如果不是母親繼承了爺爺的手藝活兒,那麼他根本不可能享受到生活無憂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也許十五、六歲時便進入了某家工坊做活兒。
當戴著白帽子、穿著白色軍服的軍法司憲兵把他從單間牢房提出來帶進審訊室,面對頭髮梳得油光水滑、制服一絲不苟的軍法司審訊官時,山姆忍不住半是委屈半是憤怒地叫嚷道:「你們到底想問什麼?是懷疑我們背叛了因納得立嗎?我已經說過了,我們沒有那麼做過!」
「我、我們不去了,山姆,我們不去威斯特姆了,我們留在這兒,行不行?」漢克太太驚惶地拉著兒子,苦苦哀求。
由憲兵隊直接看管的軍法司管教處顯然不會是什麼好地方……當然,這兒畢竟是用來關押犯錯誤的巴特萊斯家重金培養出來的士兵的,環境比起威斯特姆民兵隊的牢房還是好了許多。
「我想您應該知道,在因納得立找一和-圖-書份像樣的工作有多難。我家裡開了幾輩人的裁縫鋪,而我從十七歲進入城防軍開始就沒碰過針線活兒,如果不想重頭學裁縫,我這樣的普通人除了去當傭兵就只能花錢託人安排進工廠!」
山姆深深吸了口氣,努力控制住怒氣,怨氣深重地道:「那是因為我們被強制退役了,長官!離開城防軍,我們已經無處可去!」
兩小時后,山姆再次被憲兵提出牢房,帶到那個滿頭頭油的審訊官面前。
看到被憲兵押送回來的山姆,漢克太太立即從店內跑出來,緊緊地抱住兒子。
萬萬沒想到,這個山姆怎麼看都覺得很尋常的選擇,會讓他身陷軍法司管教處,還會導致他和他的家人被驅逐流放。
在因納得立,只有一位尊貴的大人被稱為三世——巴特萊斯家的阿德拉三世!
山姆的父親早逝,母親漢克太太在瑪麗街市集經營著一家裁縫鋪。
「現在的世道確實很難,在找工作上尤其如此。」審訊官看似認同地點了下頭,攤手道,「不過因納得立至少有工作機會,山姆,你我都知道威斯特姆什麼都沒有。那裡沒有一家工廠,連像樣的商鋪工坊都寥寥無幾。」
「這是團長閣下和三世閣下的命令,太太。」憲兵嚴厲地道,「可不是你們想反悔就能輕飄飄帶過的,你們將三世閣下置於何地!」
與同伴們一起回到因納得立,抱著僥倖忐忑地等了幾天,最後等來的是總部要求強制退役的命令,山姆只感覺眼前一片黑暗……
母親之外,山姆曾經第二感激的人,是巴特萊斯家的管家古爾德先生。
山姆快氣炸了,臉色鐵青地道:「長官,請容許我指出你的錯誤用詞,我們都是城防軍的士兵,被迫退役只是因為上層對我們有所誤解。我們所有人都可以互相證明,我們在被俘期間絕沒有做出任何出賣因納得立、出賣城防軍的行徑,請不要hetubook.com.com用『同類』來稱呼我們,謝謝!」
山姆不住回頭,內心非常不安……
漢克太太再次痛哭出聲。
圍觀人群瞬間嘩然,齊齊倉促退後,生怕被漢克家牽連,漢克太太這個小婦人更是驚駭得差點兒站不穩。
鄰居們無人出來相送,只有幾位交好的太太悄悄開了窗戶一角,小心翼翼地、偷偷地向他們揮手絹。
漢克太太失落地把沒送出去的家當抱回家,對全程被憲兵看守的山姆哭訴:「之前把你帶回來的豆腐果子送出去時,他們可不是現在的樣子。」
「太好了,山姆總算回來了。」隔壁店鋪的老鄰居們聽見漢克太太的哭聲出來看情況,見到被憲兵隊帶走的山姆,都很替他們家高興。
如果不是五年前他幫忙家裡送貨時扛著大包在街頭奔跑的樣子被剛好坐馬車路過的古爾德先生看到,那麼他也不可能躍升階級,從裁縫鋪的大兒子搖身一變成年收入超過二十個金幣的初級中產。
吵吵嚷嚷中,有幾名士兵的大家庭當場分家,一部分家人隨行前往威斯特姆,一部分家人前往別的村鎮謀生。
「什麼?!」山姆大驚,「這、長官,我不明白!這不是流放嗎?可我們並沒有做錯什麼啊!」
接下來的半天時間,于山姆本人和漢克一家而言,都像是一場噩夢。
聽到三世閣下這個稱謂,漢克太太頓覺眼前一陣暈眩。
「你們可以離開因納得立。」審訊官見到山姆,開口便道,「你可以帶上你們的家人,和你認為需要帶走的人,山姆,霍恩團長給你們半天的時間準備好一切,離開之後,你和你帶走的人將永遠不被允許重回因納得立,明白了嗎?」
有些士兵的家人已經認命,有些士兵的家庭情況比較複雜,說起往威斯特姆搬遷一事便再度吵鬧起來。
折騰到快到晚上八、九點的功夫,臃腫的車隊才開始出發。
像山姆家這樣因為老一和-圖-書輩的長輩已經過世而分家的小家庭還罷,有些士兵是那種家中最年長的男主人仍然在世、沒有分家的大家庭,十幾口、幾十口人因一個人的干係而全都被從城市中驅除,那混亂程度簡直難以描述——還在騾馬市場呢,就有幾家人因內部口角大打出手。
山姆打了個寒顫,一顆心直往下沉。
四十三名士兵和他們的家人皆是如此在天黑前被趕出城、丟在城門外的騾馬市場廣場附近,有些人家的親友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相送,一時間,騾馬市場哭聲震天……
山姆曾經有多麼憧憬崇拜巴特萊斯家、尊敬改變他命運的古爾德先生,他現在內心的怨氣就有多大。
在山姆被俘失聯期間,漢克太太差點兒把好容易治好的眼睛哭壞,要不是親友們都竭力勸阻,她搞不好就冒著風險跑去威斯特姆看兒子了;兒子能安全返回是漢克太太最高興的事,被強制退役後山姆意志消沉,也是漢克太太一直鼓勵著他振作起來。
漢克太太十分擅長修補蓬裙和襯衣,還能修補得天衣無縫,哪怕湊近了細看也看不出修補痕迹,很受瑪麗街附近幾個街區的中產人家客戶歡迎,不僅只靠針線活兒養活了山姆和他的兩個弟妹,還把山姆養得人高馬大、身強力壯。
山姆找了家人合租馬車,兩家人的家當都裝到車上,女人和小孩擠進車廂里,男人們只能跟著馬車步行——一下子租車的人太多,騾馬市場租車行藉機漲價,大家都捨不得多掏那筆錢。
走在馬車旁的山姆,抬手握住母親冰冷的手,輕聲道:「沒事的,媽媽,那些鹽和香料,根本不算什麼……到了威斯特姆,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試圖用自己的誠懇來打動對方的山姆,註定要失望……
「好吧,山姆。」審訊官好整以暇地道,「那麼你們為什麼要返回威斯特姆呢,那不是曾經俘虜、拘禁你們,帶給你們恥辱的傷心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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