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聽課的時候巴頓都覺得那些話很對，但是私下裡回想時，他又感覺那些話很多地方都不對。
城中的老爺們明明知道把沒經過訓練、沒吃過幾頓飽飯的平民丟到戰場上是送死，不用敵人出手他們自己就得出現踩踏傷亡，可老爺們還是毫不猶豫地把城裡的平民趕到戰場上來了。
巴頓幹員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主持著分餐工作。
巴頓拍了下自己的腦袋。
貴族和國王才是國家的主人，這才是事實啊！
當晚，巴頓幹員的小組沒有回城，留在礦上過夜，新成立的公營煤業公司還沒有定好負責人，在敲定人選前他得代管這座煤礦、做好機器的交接工作。
沒多會兒，這個礦工果然拿著空盤子從木屋裡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兒放還到裝盤子的籮筐里。
比如，貧民區出來的那些年輕人，如果不是黑魔法師楊召來的那些亡靈顛覆了威斯特姆，如果不是亡靈們打垮了巴特萊斯家，那麼，他們很可能還沒這些註定短命的礦工活得長，也許某個冬天就會無聲無息地凍餓而死。
他犯傻了，也就威斯特姆有那精力在務工者的工作餐上用心，像這種貴族家的產業，肯給工人吃飽就不錯了，沒有特意安排廚子的道理。
礦工們面面相覷一陣，又是老工頭期期艾艾地走了出來：「巴頓老爺，原來管廚房的是子爵老爺家的執事……」
方便麵這東西吧……在這個異界已經變成濃湯主料了，只要是燉煮的食物就全靠方便麵料包調味，能燉煮的東西都往鍋里丟，最後再把麵餅放進去就行。
那個礦工，大約是想把他那份工地水餃省下來給家人吃。
是的，他完全不認同趙姐女士說的「人民才是國家的主人ｈttps://ｗwｗ.heｔｕbooｋ•ｃom.ｃｏm
」這種讓人發笑的理念，他見過太多把自己的生活過得一團糟的蠢蛋了，哪怕他也是平民裏面走出來的人，他也覺得趙姐女士的說辭像是痴人說夢。
巴頓幹員伸手拉了下約翰，示意他不要再催促，沖那名礦工道：「你是不是習慣進屋子裡吃？那你就進去吃好了，記得把盤子帶出來，回頭要統一清洗。」
他開始覺得讓自己的孩子在黑魔法師楊統治的、在亡靈們治理的領土上成長，沒什麼不好。
巴頓並沒有表露出自己的疑惑，因為他發現他身邊的戰友都對趙姐女士的說法深信不疑，尤其是山姆·漢克，這個曾經跟他一起在私底下說過威斯特姆的一切都太過離譜、不可能持久的好兄弟，在被流放后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巴頓幹員所見到的礦工，沒有一個是三十五歲以上的，也沒有一個身體上有富餘的脂肪，黝黑的皮質下全是精瘦的肌肉和凸起的青筋。
那名礦工臉色漲得黑里透紅，唯唯諾諾地低聲辯解了幾句，可就是始終把盤子藏在身後。
給礦工們完成登記，巴頓幹員便按照趙姐女士的要求，指揮小夥子們動起來。
說白了，這些礦工就是在透支生命力，用未來的壽命換取當下微薄的薪酬。
這台出廠價RMB六萬五的履帶式液壓鑽井機，是楊秋在威斯特姆搞家家通自來水的利民工程時購入的，華夏國農村用來打機井的機器，在這個世界也相當好使——皮實耐操、自重輕、操作簡單（畢竟是面向農民伯伯開發的產品），已經加入楊秋的復購清單。
看到這一幕，約翰似乎終於反應了過來，看了眼巴頓幹員，默默轉身去干別的事兒。
和-圖-書吃過三天來唯一一頓飽飯，礦工們的態度明顯更加與這些市政廳來的人親近，不用幹員們吩咐也主動地參与起勞動、干他們能幹的事兒。
就連巴頓自己，也干過類似的事——妻子沒進後勤司之前，只有他領到的工作餐配菜里有肉，那些肉巴頓也總是省下來帶回家給孩子解饞。
人的本能是趨利避害，巴頓也是個正常人。
當然……這依然不能滿足從事重體力勞動的礦工們的身體需求。
一組由另一名同事帶著，從鐵殼馬車上搬下來一台發電機、兩桶柴油、一台兩米多高的履帶式鑽井機，在礦工們日常取水的地下水湧出口附近打井。
巴頓幹員看得清楚，心裏面倒沒有多少感慨，類似的苦命人他見得太多了……他手下那些青壯年小夥子們，在被收編進市政廳前，並沒比這些礦工好命多少。
楊自己還不是沒法兒站到前台來，還不是要把明面上領主的位置讓給查理·雷克斯那個有著貴族血統的私生子去坐？
如果是一上來就讓礦工回家等消息，這些人是絕對不會走的，但是市政廳來的人給他們打了水井、清掃了生活環境，又給發了工作服和工作證件，這些礦工便不會再懷疑市政廳的誠意，當場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收拾起東西。
原達西家的執事居住的木屋裡，巴頓幹員烤著礦工們自己用泥巴糊的小火爐，在煤油燈下給妻子寫信。
雖然他實在不太認同趙姐女士那套過於匪夷所思的、不合邏輯的說辭，但從本心上說，巴頓並不反感亡靈們的做事風格……底層的人過得確實太辛苦了，給他們一些便宜的商品、給他們一些好的工作、讓大家都能過得好一點點，這確實也是巴頓願意去做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事。
又按在威斯特姆養成的習慣拿了幾瓶醋出來，巴頓幹員便讓合同工們給礦工發碗盤、教礦工們排隊領餐。
可……貴族沒把平民當成人，這也是事實。
巴頓幹員沒出聲，旁邊的約翰叫起來了：「嗨，幹什麼？趕緊吃完了交盤子！」
合同工裏面也有不少人是這麼做過的，約翰這個貧民區青年在剛參加工作那幾天也總是省下自己的口糧往家裡帶。
「誰是負責廚房的人？」巴頓幹員沖礦工們喊了一嗓子。
「之後再跟後勤司申請廚子吧，現在就先由我們負責。」巴頓幹員左右看看大家都在忙，索性挽起袖子自己來。
那個想藏起水餃盤子的礦工十分尷尬，畏畏縮縮地道：「我、我等一下拿盤子出來……」
當時他站在威斯特姆方的營地里，遠遠看著那些被刀劍逼迫著無助地發起衝鋒的平民，身體里的血液都像是冰凍住了一般冰冷。
巴頓和兩名同事帶過來六十多個合同工，三名幹員把這六十多號壯小伙分成三組，一組由一名同事帶著對礦工們居住的木屋展開大掃除，清理垃圾、更換礦工們用來鋪床的乾草，噴洒殺蟲劑去除虱子跳蚤臭蟲。
工地水餃更不必說，燒了熱水扔下去，煮到漂浮起來就能吃。
被驅趕到戰場上的那些痛哭流涕的、渾身發抖的無辜青壯，刺|激到了巴頓的神經。
中肯地說，達西家並不算特別苛刻的主人家，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對手底下人的人算得上是慷慨。
濃湯香氣飄出來時礦工們的眼睛就離不開煮湯的大鍋了，要沒壯小伙們維持秩序，這幫傢伙鐵定得哄搶起來……
在威斯特姆茫然地忙忙碌碌時，亡靈鎮長紀棠和趙姐女士會組織他們這些人上課，給和*圖*書他們講述一些道理。
要不是山姆被選去陪同亡靈工程師跑外勤去了，巴頓一點兒也不懷疑他會跟山姆產生許多理念之爭。
和其他幹員不同，巴頓幹員一開始只是隨大流投靠查理·雷克斯、投靠雷克斯身後的黑魔法師的，畢竟他的同伴們都選擇了投靠威斯特姆。
領到餐的礦工紅著眼睛呼嚕嚕進食時，巴頓幹員注意到有人把裝著工地水餃的盤子偷偷往木屋裡帶。
巴頓把自己偽裝得很好，他總是忠實地完成上面發下來的任務、絲毫不打折扣——他在剛進城防軍那兩年吃過大苦頭，他知道和其他人不一樣的人很容易被別人針對。
太陽西斜時，巴頓幹員將礦工們召集起來，統一分發工作服和寫有他們名字的工作證件，分發市政廳正式僱工都有的基本福利待遇毛巾、棉襪，告知礦工們煤礦會在兩天後機器和人員配置齊全了之後正式開工，讓他們趁還沒開工這兩天里回家一趟、跟家人說明清楚情況，準時回來報道云云。
很多地方都太……說不通了，與巴頓認知的世界規律是違背的，是衝突的，是對立的。
見那個藏起工地水餃的人沒有被指責，越來越多礦工都只吃一兩個水餃嘗個味道，把剩下的份兒裝進自帶的竹筒、罐子里，準備留著送回家。
巴頓幹員的妻子也在後勤司做事，他耳渲目染的稍微曉得了點廚房裡的事，叫倆合同工給他打下手洗土豆，他自己抄著勺子，麻溜煮出來一大鍋土豆方便麵，一大鍋工地水餃。
巴頓幹員帶的這一組麻利地把礦上的大廚房（其實就是個帶地下儲藏室的木屋，加一座寬敞點兒的茅草棚）打掃了一遍，再把一箱箱的食品、餐具等搬進儲藏室里。
礦工感激地沖巴頓幹員連連躬身，飛速
hｔtps://wｗw•hetｕｂｏok.com•com躥進木屋內。
巴頓幹員並不懂營養學、醫學，不過他很清楚，平時沒多少油脂補充、又從事著重體力勞動的人，大多都是這般模樣——這類人看起來比一般同年人強壯，但其實遠不如一般人健康，一場輕微的小病就能要了他們的命，讓他們那看上去精幹強壯的身體快速地垮塌下來。
不過半天時間，原本到處是煤灰、髒得沒法看的礦上生活區，便給收拾得乾乾淨淨。
抱著投機者心態站在黑魔法師楊、站在亡靈陣營這邊的巴頓，完全無法想象如果自己是對面陣營里的平民，他將被迫體驗的是何等絕望的處境。
至少在亡靈們的陣營里，巴頓能看見希望。
比如，達西子爵捨得自己掏錢買了條村子封給自家的家族騎士，又比如，達西家捨得讓礦工混個飽肚——煤礦正常經營期間，黑麵包、土豆、玉米、大豆以及應季的菜蔬，在供應上還是很大方的，比起那些連食物方面都恨不能刮一層油水下來的小礦主講究得多。
鑽井機轟鳴聲響起時，得知能保住工作便都安心下來的礦工們有不少膽子大的圍上去看稀罕，又被生怕他們靠的太近被誤傷的幹員轟開。
很好地隱藏著自己這小小的投機心態的巴頓，這種不可對他人說的心情，在領地戰開打時出現了動搖。
他希望在後勤司做事的妻子能主動申請煤業公司的後勤職位，這樣一來妻子就能從威斯特姆搬過來，他也能和妻子時不時見上一面了。
約翰不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想偷走盤子，事實上他們這群合同工在剛開始的時候也經常這麼干，為此沒少被後勤司的人責怪，連忙高聲道：「別這麼干，盤子是所有人都要用的，你拿走一個就要少一個，個個都拿盤子，以後大家就都沒有餐具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