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蓁蓁真想問這個傢伙怎麼還笑得出來……想到他的經歷，出口的話換成了：「你是不是見過比這裏還糟糕的地方？」
車夫自然不會搭話，騎馬跟車的達西家護院、保鏢緊緊跟著車身，不住用馬鞭嚇唬驅散試圖圍上來乞討的流民。
奇娜這位表兄是個什麼樣的人，對於楊秋來說，其實都不重要。
但心理有準備和親眼目睹不是一回事，親眼看到這個住戶與里約貧民窟相近、環境卻比里約貧民窟要糟糕得多的杜塔塔貧民窟，趙蓁蓁心裏還是堵得慌。
城內的光景比城牆外的貧民區要稍微像樣一些，至少街道比較乾淨，兩側的房屋也多為磚石結構，木製建築較少，不至於像貧民窟那樣讓趙蓁蓁這類人一看就揪心火災隱患。
整座杜塔塔城的南面、東面和西面的一部分，皆被綿延無際的低矮平房、草棚、木屋佔據，間或夾雜著兩層高或兩層半高的磚木結構自建房。
達西家的馬車距離駛上領地公路，肉眼可見地平線上那座巍峨的大城市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可用一望無際來形容的貧民窟。
有些用木板圍起來的院子里，有婦女和中老年男性正埋頭編著草席、竹籃竹筐之類的東西，那似乎是一些貧民窟居民賴以為生的工作。
躊躇了會兒后，看上去已經跟普通的市民婦女相差無幾的奧尼爾太太才勉強地開口道：「我們其實……還不算太難過的，奇娜，比起一般人家來，我們家的情況是過得去的。」
奇娜的姑母和表兄都顯得有些尷尬，一個難堪地想把自己的手藏起來，一個低著頭沉默不語。
坐在車內的趙蓁蓁，眉頭緊蹙。
更別提這兒的住宅完全沒有院子或是門前的過道，大門直接對著街面，一些人家二樓、三樓的窗戶玻璃都有修補的痕迹——門前停不了馬車，沒有錢更換整塊的玻璃，顯然，住在這兒的人在經濟上絕不會太寬裕。
已經開發了數百年的阿德勒領這方面就要比因納得立和_圖_書好得多，中部、東部和北部部分地區農業發達，理論上說，保證本地糧食自給並沒有太大問題。
站在奇娜身後扮演管家的楊秋，眼睛當時就亮了……
但這個理論終究只是理論，事實上呢，阿德勒領也跟因納得立領一樣，是糧食流出的原產地——萊茵王都有近三成的糧食，靠阿德勒領供給。
嫁出去的女兒不成器、連財產都保不住，對於老達西子爵來說就像是做了賠本生意一樣晦氣。
六角巷無法停車，車夫將馬車駛去附近的旅館租用停車位時，奇娜帶著她的兩名護院、一名女僕、一名管家（楊秋）、一名保鏢(趙蓁蓁)正式拜訪了她的姑母家。
閑話間，馬車轉入一條全是紅磚房的街巷。
阿德勒領的人口與因納得立相近，約莫二百萬有餘。
「沒有用的，奇娜。」科爾森打斷了母親，垂頭喪氣地道，「幾年前我和母親去因納得立時，其實已經把我們的情況告訴外祖父了……外祖父只隨口說了幾句話就打發了我和母親，我和母親從外祖父的房間里出來時，還聽到他在叫人把進門的地毯換掉。」
萊茵王都的時評雜誌和半月刊周報，無數次將這座城市諷刺為「犯罪之都」、「罪惡魔窟」，以抨擊阿德勒領主治理不力；萊茵的文化人撰寫與都市罪惡有關的傳奇小說時，更是熱衷於將杜塔塔城作為故事舞台。
在地球上，因人為造成的災難，至今也依然沒有停歇。
趙蓁蓁絞盡腦汁地盤算著安置期間，掛著貴族家紋的馬車順利進了城。
楊秋朝外面看了一眼，語氣平靜地道：「算是吧。」
趙蓁蓁聽出他語氣的沉重，沉默下來。
曾經因納得立西城門外那處佔地約一公里的貧民區，與杜塔塔城外的貧民窟比起來，只如幼貓的體積與猛虎作對比。
透過馬車車窗，趙蓁蓁能看到不少靠近路邊的巷子里有臉上塗抹了劣質化妝品的女人站在低矮的房檐下，正往馬車方向張望。m•hｅtｕｂｏoｋ.coｍ.coｍ
面積大、人口多，杜塔塔城的名聲卻不怎麼樣，甚至可以說是比較糟糕……就連巴賽洛河上來往的過路商船，非必要時也不會選擇在杜塔塔城停靠。
在沒有窗戶、大白天里也需要點亮蠟燭的一樓客廳，奇娜目光掃過姑母斑白的頭髮、粗糙了很多的雙手，和皮膚曬得黝黑、看上去就像是個普通工人的科爾森表兄，難受地道：「怎麼就到了這樣的地步呢，姑母，你為什麼沒有把你的情況更詳細地告訴爺爺呢？」
以老達西子爵的風格……這種事情爺爺是真的做得出來。
更糟糕的是，因杜塔塔城城外並非廣袤大平原之故，許多貧民窟的住房不得不蔓延到城外的山上、遍布山坡山頂谷底之間；驟眼看去，便像是滿坑滿谷的貧民窟緊緊抱著杜塔塔城的大部分城區，拚命與這座城市抵死纏綿一般。
在楊秋看來，奇娜這個用不著國家隊手提面命、靠著自己偷師就能領會到市政廳意圖的小姑娘，就很有利用……培養價值，萬一科爾森確實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那把奇娜推出來頂上，一樣不費事。
因納得立一百多年前的大部分地區還是流寇馬匪的活躍地帶，開發程度普遍不高，連農業水利都要從頭搞起。
「科爾森表兄，你就不想把原本屬於你和姑母的東西拿回來嗎？」奇娜驚愕地道。
趙蓁蓁大略知道杜塔塔城的情況，來之前是有心理準備的……畢竟地球上也不是沒有類似的貧民窟，里約、孟買這些地方的貧民窟也很能驚掉華夏人眼球。
這條街巷很明顯不像是好人家住的地方，兩側民房的一樓甚至是沒有窗戶的——在治安糟糕的地區，這種建築會很常見。
達西家的馬車自南城門進城前，硬生生在貧民窟包圍之中行駛了半個多小時……
里約的貧民窟至少是有現代文明痕迹的，通電，建築條件過得去、與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華夏國鄉鎮近似，有社區內部自治、有https://ｍ•hetubooｋ.ｃｏｍ•ｃom垃圾集散地，一部分地區的房屋也並不比里約市民的住宅差。
當奇娜不安地探頭往車窗外看時，有個肩膀上挎著工具包的男人正好從巷子另一頭轉過來。
「那座農場就更別提了，母親當年也是想盡辦法要保住它的，那畢竟是父親長大的地方——可我的那位好伯父，卻使了些花招，讓領主大人的管家出面來詢問農場的轉手價。」科爾森越說越絕望，「現在那座農場名義上是領主大人的管家，為養老而置辦的產業……你說，這還如何拿得回來呢？」
萊茵王國，好歹大體上和平了二百余年。
原因很簡單，杜塔塔城的治安太糟糕了。
攻打杜塔塔城、拿下阿德勒領地這件事擱趙蓁蓁腦子裡根本就不叫事，在拿下杜塔塔城后如何迅速地把貧民窟里的平民管理好、安置好、別出亂子，才真正是個大問題。
許多房舍共用牆面，擠擠挨挨、報團取暖，如裂縫般深入房舍間的小巷，幽深得看不到盡頭。
一棟三層樓高、合共有六個房間的紅磚公寓樓，是奇娜的姑母僅有的財產……當奇娜看見她那位早年遠嫁的姑母時，她的姑母正系著圍裙、包著頭巾，打掃公寓樓里的樓梯。
還有許多光著屁股的孩子在更深一些的巷子里玩耍、爬上爬下。
「拿不回來的。」科爾森灰心地道，「奧尼爾子爵，我的那位好伯父，可不是做事情會給別人留話柄的人……你知道光是內城區那套房子，就已經轉過多少次手了嗎？就算是現在，明面上的所有權也不在伯父手上，而是屬於一位塔奇亞商人，似乎跟我的好伯父一丁點兒的關係也沒有。」
更遠一些的、靠近巴賽洛河河岸的方向，能隱約看見大片平房頂上晾曬的衣物和來回穿梭的人群，那似乎是個非常大型的、生態混亂的洗衣場地……
如果能像雷克斯一樣優秀，那就多少投入點資源、培養培養；如果不能，那就去干點兒力所能及的活兒、負點兒中小學生
和*圖*書都能負得起的責任——像是裁縫安東尼、屠夫馬南那幫前盜賊，大事幹不成，噹噹工具人NPC、照顧幾個女工還是可以做到的。
那個男人看見駛進巷子里的馬車，下意識靠到路邊讓路，正好與從馬車中探頭的奇娜撞了個對臉。
「好的，楊先生。」奇娜大受鼓舞，振奮地講起了更多表兄與姑母的事。
奇娜回想了下，道：「科爾森表兄性格有些靦腆，不過他是個很有勇氣的人，那一年他與姑母來因納得立時，堂兄把我的鋼筆扔進池塘里，科爾森表兄立即跳進去幫我把鋼筆撿了回來，還跟堂兄打了一架。」
趙蓁蓁收回視線，長長地吸了口氣。
楊秋微微點頭，語氣溫和地與還沒發現自己又緊張起來的奇娜搭話：「你還記得你的表兄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奧尼爾太太沒有說話，科爾森表兄則是苦笑著搖搖頭，道：「我看過報紙，奇娜，出了吸血鬼那事兒后，你成了女子爵，真了不起……你是想幫我們拿回財產吧，你的好意我和母親心領了。」
「挑戰難度比因納得立城高多了，是吧？」楊秋笑著朝趙蓁蓁道。
楊秋完全不在乎手底下的傀儡是啥品行，就像他曾經對哈爾那幫暴躁老哥說的那樣，他根本不在乎誰忠誠誰不忠誠……不管肚子里憋著多少壞水、腦後是不是長了反骨，楊秋都無所謂；只要智力上沒有太大缺陷、懂得在他劃出的範圍內做事，就是合格的馬仔小弟。
「科爾森表兄？！」奇娜驚詫地叫出聲。
「姑母前兩年寄回來的信，地址是南城區的六角巷，189號公寓。」奇娜·達西一邊忍著好奇不去看外面的街景，一邊努力地展示著自己的作用，「這次我帶來的車夫曾經來過杜塔塔城，他知道路。」
奇娜頓時神色一滯。
「……奇娜？」挎著工具包的男人又是驚喜，又是緊張地輕喚出聲。
地球上……其實也不比這個世界好多少。
爺爺有那麼多兒子和女兒，心疼不過來。
而任何一個和*圖*書外來人如果親自接觸這座城市，都不會覺得外界對這座城市的形容有絲毫的誇大——實際上的杜塔塔城，遠比傳言中的更糟糕。
「先做好眼前的事吧。」趙蓁蓁收回浮躁的念頭，默默地計算起因納得立抽得出來的人手。
杜塔塔城，萊茵王國南部三領（含因納得立）中面積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常住人口比奧狄斯領的工業大城布加迪城還要多上幾十萬。
「看來你這位表兄有著不錯的品行。」楊秋微笑著給需要得到鼓勵和認可奇娜正面回應，「再跟我說說他的事吧。」
別的不說，杜塔塔城外這幾十萬貧民是不可能有多高的抗風險能力的，只要杜塔塔城停止運轉超過三天、大量貧民無法靠第三產業混到飯食，就得餓死人。
「我曾聽父親說過，姑父留給姑母您和科爾森表兄的遺產，應當有一座農場，一座杜塔塔內城區的住宅。」奇娜強打精神道，「如今，這些產業都在誰的手中呢？是奧尼爾子爵嗎？」
當馬車經過時，公路兩側市場有大胆的人揮手衝車夫招呼，比劃著衣衫襤褸地蹲坐在路邊的、瘦巴巴的年輕男女，高聲叫喊著：「尊敬的先生們，你們需要人手嗎？這兒的好小伙們好姑娘們什麼都能幹！」
進入這條僅容兩輛馬車并行的街巷，奇娜的神色明顯地驚疑不定起來。
楊有難以打倒的敵人，那兇狠的敵人至今依然狠狠地盯著他，讓他束手束腳，不得不謹慎又再謹慎，不得行差踏錯；而華夏國，又何嘗不是呢？
中土國家……已經在戰亂中苟延殘喘了四百來年了。
更糟糕的是，因土地開發度高、農業比較先進，阿德勒本地貴族並不像因納得立領那樣需要大量的農奴奴工，這就導致大量貧民連當個好歹能混個餓不死的農奴都不可得，只能囤在城市周圍艱難無比地掙扎求存。
可中土離肯亞太近了，那不是目前的楊秋能插手的地方。
可眼前這個貧民窟……是看不到任何與文明，或者說，與希望扯上關係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