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側過身，手指向被兩人甩到身後的那座鄉間大宅：「你覺得這些人裏面，有誰在被楊撿回來前，能當這種大房子的主人，能隨便拿得出豐厚的路費打發上門的『惡客』？」
同樣處境的，還有商紂王。
這也算是常規操作了……誰讓柳展熊身為奴隸主的後人卻領著奴隸去打其他奴隸主呢？
春秋時魯孝公的後人柳展熊，堂堂王公後人，地位夠高了吧？人脈夠廣了吧？
「怎麼說？」羅威爾修士皺眉。
以及，反對大肆祭祀、反對大量用人祭——商紂王廢除了大量王室旁支遠枝的祭祀和對上帝、自然神的祭祀，也不允許再動輒數百地殺牲口和殺人為祭品。
不如何。
想通這一點的羅威爾修士隱約有些後悔「謀事不密」。
安東尼可不管那麼多，代修士收下了錢袋。
「那我可就直說了啊。」安東尼道，「修士，你發現公國上層都在反對你后，選擇找你認為像是喬伊斯·安德烈他們那樣渴望什加公國變革的人聯絡，但你的做法，在我看來，跟楊的做法根本不是一回事。」
羅威爾修士找不到「志同道合」的同道就灰心喪氣，在安東尼看來是不可理解的。
華夏奴隸主大貴族們憤恨商紂王不許他們用人祭來感謝上天賜予他們「高貴血脈」，污衊妲己為狐妖、編撰出漫天神佛合力討伐商紂王的「傳奇小說」都幹得出來……羅威爾修士這個試圖把什加公國的天地翻個轉兒、試圖動搖什加貴族利益根基的大兄弟，只是被敷衍應付、被踢皮球，已經算是他本人威望夠高、夠能打，沒那麼容易被車翻了。
聽得進女人的意見建議，給女人權柄——商朝女性地位不低，商王武丁的老婆婦好能領兵出戰，還痛扁過試圖入侵東亞大陸的雅利安人，和圖書把雅利安人抓回來當奴隸，死了還讓這些雅利安人陪葬。
羅威爾修士畢竟沒打算跟教會撕破臉，忍著不快送走滿心不情願的喬伊斯·安德烈。
此時他身邊僅剩下「傳話筒」安東尼，但並未放棄希望，仍然鼓舞精神，決心繼續尋找同道者。
「查理·雷克斯一開始是個強行邁過第一道門、差點兒精神崩潰的瘋子，剛開始的時候經常處在半瘋不瘋狀態，在流放鎮呆了好久才慢慢穩定下來。」
安東尼一個當過前盜賊的人，又長期蹲在流放鎮、沒有出來擔任過要職，說話是沒有什麼顧忌的，直白地道：「要我說，我都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跑到外面來找什麼同道，把你那個你自己賺來的封地從你的後代手上收回，不聽話的全趕走，再從你的領民裏面找些米婭、柯林斯，找些雪莉、希貝爾、菲芘出來幫你做事，不就能開始做你想做的事了嗎？」
然後沒多久，跟著羅威爾返回的護教士騎兵團就被繁榮教會調走了。
這個外表粗獷、實則很心細的肯亞壯漢頓了下，又道：「不過我覺得應該不是什加人或是萊茵人的問題，米婭和柯林斯他們也是什加人，聽說他們那幫卡摩爾鎮出來的什加人從流放鎮出去后都混得不錯。」
然後吧……羅威爾修士便開始了碰壁之旅。
「雪莉、班、希貝爾、菲芘這些我在流放鎮都經常能聽到名字的人，來處就更不用說了。」
領九千奴隸起義的柳展熊，在先秦古籍中被誣為「盜跖」和「桀跖」，怒斥其人「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言之鑿鑿「膾人肝而哺之」……也就是吃人肉。
「你說。」羅威爾修士催促道。
僕人放下餐點離開，主人坐下陪客，滿臉堆和_圖_書笑地對安東尼這個相貌特徵明顯的外國人介紹餐桌上的食物，又熱情洋溢地挽起袖子，為羅威爾修士倒酒。
什加公國的氣候不錯，四季分明又春暖夏涼，只是冬天有些難熬，對紡織品的需求便比萊茵王國更大，什加人也以擁有足夠多的衣物為耀；傳統的什加服飾以結構繁複、用料充足為美，用餐時需要將略顯寬大的袖子拉到手肘處，再用特別的綁帶固定。
羅威爾有做事的魄力也有做事的決心，他返回什加公國后，就按原計劃先跑回自家的封地上準備搞改革試點。
再來……聽話順從的乖重孫、當代羅威爾家的子爵，也收到了貴族議會的召令，邀請這位子爵進王都商討貴族議會下屆換任之事。
其實幹得也不多，也就是「不任用貴戚舊臣、任用小人，聽信婦人之言，不留心祭祀。」等等。
「你知道的，我，塔特爾，哈爾他們，是被楊騙到塔蘭坦的。那個傢伙說能給我們安排一個不用擔心會被人追殺圍剿的安全地方生活，結果把我們拉到了流放鎮去，還強迫我們跟亡靈一起過日子。」
安東尼頭痛地抓抓頭皮，道：「我也不懂啊，修士，你知道我這兩年都呆在流放鎮的，都沒怎麼見過外人，我怎麼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麼想的？」
當過紡織女工的米婭本來眼睛就不太好，為了做好威斯特姆的後勤工作，每晚都要與班一起算賬算到後半夜，每天起來時眼下都是青黑的，眼球里也總是血絲密布。
做棉農時摔斷過腿的柯林斯腿腳不便，為了能足夠了解負責的鄉村作物生長情況，這個老棉農將自己不利於行動的那隻腳綁在了自行車踏板上，每天要踩著自行車在鄉下騎行上百公里……
被主人家領著僕人恭恭敬敬地送出這座鄉
和圖書間大宅，羅威爾修士悶不吭聲地埋頭在鄉間土路上走出很遠，才忍不住吐出心中難受：「安東尼，我這是被當成會帶來麻煩的惡客了吧。」
羅威爾修士氣到下巴上有一陣子沒顧得上剃掉的鬍鬚微微顫抖：「我只是……我只是前來問他家有沒有暫時閑著的子弟，可跟隨我學習從萊茵王國帶回來的經驗，也能對他家的封地有所助益——怎麼就成惡客了呢？！」
「是的，修士。」安東尼爽快地道。
婦女掌權，不管是能幹還是壞事那都是「竊權亂政」、都是牝雞司晨——後面這個詞兒還是專門發明來罵商紂王的。
兩人對話時，這座院子的主人領著僕人、端著餐盤從屋裡走了出來。
羅威爾修士要是稍弱那麼一點點……那麼他現在應該已經「病故」在某條不知名鄉間小路上，而不是還能呆在人群聚落里生悶氣。
類似的例子，翻翻華夏國史書就看得見。
用安東尼的視野觀察一番落魄了不少的羅威爾，楊秋淡定地……決定繼續觀望。
他從被騙進塔蘭坦荒原起，就沒看見楊找什麼同道，只看見這傢伙不停地坑蒙拐騙乃至綁人回來……
但現在，修士是真的有些迷茫了。
隨後，羅威爾修士便開始在國內奔波，尋找能與他共事的同道者——他堅信這樣的人肯定是有很多的，畢竟他在萊茵時就見過同樣滿懷理想的查理·雷克斯，改邪歸正後兢兢業業的塔特爾·喬、哈爾·瑪克斯韋爾，還有那些獲得機會後立即能大展才能的文員小姐、幹員先生。
沒錯，這位老哥是繁榮教會僅存的頂級戰力，資歷深厚，人脈寬廣，在什加公國極有威信。
共享安東尼視野的楊秋，看見羅威爾修士惱怒不解地轉過臉來，朝向安東尼開口：「為什麼明明都和-圖-書能理解我的想法，都能明白參考因納得立的路線能讓什加變得更好，也能讓自身家族受益，為什麼這些人就是不肯稍作嘗試呢？萊茵人能想明白的事兒，什加人為什麼不能理解？」
羅威爾修士嘆了口氣。
領九千大軍橫推黃河流域，「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各諸侯國望風披靡，夠能打了吧？
安東尼看向修士，欲言又止。
本來就極力反對老祖宗「白痴想法」的蘭斯少爺，那必然是變著法兒地給修士添亂……
「米婭、柯林斯他們那批人是被卡摩爾鎮拋棄的無用之民。」
這串罪名翻譯一下就是，商紂王這個「暴君」，不肯任命貴族老臣，反而提拔地位卑賤的小人來用，權柄不分封給貴族，卻分封給地位卑賤者。
到這地步，羅威爾修士再怎麼不願意相信也知道他是被針對了。
結果如何？
在各種正史野史里給翻來覆去地罵、翻來覆去地鞭屍的商紂王幹了啥好事？
十來天里，跑了小半個什加公國領土的羅威爾，一無所獲。
他在威斯特姆呆了挺長的時間，沒少跟原來的威斯特姆大管家米婭、和至今仍然在威斯特姆鄉下組織工作的柯林斯打交道……這些人是他的同胞，他本來就會對他們額外關心。
羅威爾修士禮貌道謝，本來就餓了的安東尼也大步走過去。
賓主盡歡地用完午餐，主人家召來僕人收拾，順帶恭恭敬敬地將裝著金幣銀幣的錢袋子雙手奉給羅威爾修士，口稱幫不上修士多大的忙，希望修士能收下作為禮物贈送的路費。
也是因為看過這些什加人為了讓所有人都過得更好、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有多拚命，羅威爾修士才會對什加公國的前途充滿信心。
當代子爵像是非常為難地、依依不捨地辭別曾曾祖父，麻溜收拾和-圖-書東西走人，只把兒子留下給老祖宗打下手。
「安東尼。」
羅威爾修士猛然扭頭，停下腳步，看向安東尼。
屁股跟「主流」沒坐到一起，柳展熊這千古罵名背得不冤。
羅威爾修士會遭遇挫折，這事兒楊秋一點也不奇怪。
他尊重羅威爾修士的決定，在羅威爾主動開口前，他既不會亂給建議，也不會隨意插手——若不是聯繫上了地球大後方，楊秋並不覺得自己能比羅威爾修士幹得多好，自然也不會認為自己有資格高高在上對羅威爾的選擇指手畫腳。
送路費為禮物，說白了就是在趕人走，羅威爾修士的臉色頓時比用餐前還要難看。
他那個不知道多少代重孫的後代「羅威爾子爵」對老祖宗的返回十分激動，看上去也像是十分配合修士的吩咐……
處處跟上層權力集團作對，一點兒也不照顧特權階級的感情，商朝滅得不冤，商紂王這「古往今來第一暴君」的罵名背得也不冤。
出使因納得立的帝摩斯伯爵，又或是其他人，將他歸國的意圖透露給了教會上層和王室，雙方都不願意與羅威爾正式撕破臉，索性抽走他身邊能用的人手、讓他自己打消主意。
借口是現成的，什加公國的邊境本來就不太平，忠心耿耿跟隨羅威爾的喬伊斯·安德烈本來就是肩負守土之職的繁榮聖騎士——教會調不動羅威爾，調動喬伊斯·安德烈輕而易舉。
「到午餐的時間了，修士，安東尼先生。」院子的主人穿著一身繁複的什加傳統常服，長著一張端正的方臉，頭髮梳理得很整齊，留著油亮光滑的鬍鬚，熱情地指揮僕人將餐盤上的餐點擺到石桌上，「今天的天氣不錯，花也開得很好，就在院子里用餐吧。」
但所謂的人脈、威信，只有在用於團結利益一致的人群時有用，反之則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