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急匆匆走到家裡的一堆柜子前，翻箱倒櫃，把一個又一個柜子拿下來，嘴裏一邊罵萍姐不會收拾，找了半天，忽然發出個欣喜的聲音，找出一箇舊舊的名片夾。從名片夾里，他翻出一張紙條，遞給梁鑫，興奮道：「梁思雲新家的地址，我有個朋友前年抄給我的！」
兩年啊！
梁鑫想了一下，嘆了口氣。
梁鑫點點頭，很確定道：「對，你說的，九幾年的時候，你找了一群人，春節去問候梁思雲。就在他家裡，當時他還沒搬家，就住在這邊附近……」
「知道，知道，我明白的。」老梁笑得合不攏嘴，又問，「你想問什麼事情？」
提乾的事情，怎麼問都沒人理我，愛衛辦的工作也不理想。之前是每年要出差四五次，跟著市裡的大部隊走，那年一次都沒出去，辦公室里三個人，就留我看門。上面有什麼工作派下來，要文字材料，那個東西……它又難寫。」
牛逼……
梁鑫又隨口問道：「你現在錢夠花吧？」
現在好了，你一出頭，這群不要臉的又過來認親了。今天還特么說讓我帶他們去你公司看看，我去踏馬的，一口就給他們回絕掉。我說公司是做事的地方，你們一群老頭、老太婆過去有什麼好看的？看看新聞報紙不就好了。」
「唉……」老梁嘆了口氣，「沒那個文化水平啊，我要有這個水平，當時還用跟人討官？組織上自動就把安排上去了。我們那群人，初中文化的、中專文化的一大堆，說實話都是文盲、半文盲，我還算好的了，才能把自己弄到市裡去。我最開始以為，去了市裡就跟在原來的單位一樣，也就是每天看看報紙、喝喝茶嘛，結果誰知道，去市裡還要具體幹事情的！」
「一個老同事。」老梁道，「他說讓我去問問，能不能把飯碗弄回來。」
「好，好……」老梁不住點頭。
「爸，你這是自己找死啊。」梁鑫直言道，「你以前找那些女領導拉關係，女人嘛，看你長得……一表人才，她們的反應，當然不會特別排斥。你嘴又甜，會哄人。這就導致什麼？導致你跟領導相處的習慣，形成了一種誤區。你長期跟著那些女領導東奔西跑，人家也願意照顧你，包容你的一些毛病，就讓你以為，每個領導，都是這麼好相處的。」
老梁被梁鑫說得鬱悶了，愁眉不展。
老梁道：「梁思雲看不上我嘛，他是七幾年的那批大學生，嫌我沒文化。」
上半年上不去，其實就該老實認栽了和_圖_書。
「嗯，我也覺得。」梁鑫笑著點點頭。
而這份印象，對梁鑫而言，就是個機會啊……
「……」梁鑫苦笑不已。
但梁鑫沒說，只是問道：「然後你就慌了，就被金德吉騙了？」
而就這樣了，他還不死心，還繼續跳。
「嗯……」老梁點點頭，表情又逐漸苦楚，「九六年上半年，我錯了一個提乾的機會，腦子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事情都過去快半個月了。不過我當時也沒太當回事，我覺得，不就是走個程序嘛，隨便什麼時候走都行。就一直拖，拖到快過年了，應該都到九七年了，那幾個阿姨，突然間關係就不往來了，我就找了其他幾個人幫幫忙。
而且你還帶了大一群人，一起過去。還別人都說行，就他說不行。爸，你想想，一個老領導，大領導，馬上就要退休了，放權了。你春節帶著一大群人，招呼都不達，就去找他要官，而且你們平時的關係，連熟人都算不上。你這是什麼行為啊？你以為梁思雲，也像老陳、老胡那些人那麼好說話？在人家看來，你這就是犯上作亂啊！逼宮啊？是不是？
老梁卻幽幽道：「那次以後，我又找了他兩次的，想跟他修補修補關係。」
「嗯，你拿著用吧，我現在用不著了，這個箱子……檔次太低。」梁鑫淡淡地吐槽。
「差不多，拿十萬哄你嗎，都夠到天上去了。」老梁道，又故作鎮定地問，「你這六百萬，就是這幾個月的凈收入是吧？」
「嗯，早晚要結婚的嘛，晚娶不如早娶，早點把作業做完，早點安心過日子。」
梁鑫直接戳穿道：「爸，你其實就是寫不出來，是吧？」
梁鑫又問道：「那你說，是什麼原因？」
突然間，他又誒了一聲，一拍腦袋，猛站起來。
「不影響的。」梁鑫報喜不報憂地回答，「我這邊同學網每年的分紅還有不少，首都那邊自己的收支基本也能平衡，銀行那邊還有貸款可以借，再等個兩年不到，就什麼麻煩都沒了。」
「問個屁！小區大門都進不去，保安不讓我進去！」
到現在，還不知道他惹到的麻煩到底有多大。
「梁家山？」梁鑫道，「什麼東西？」
「不能讓別人知道。」梁鑫卻眼神一沉，「我得偷偷一個人過去。」
「哎喲，夠花得很！」老梁笑道，「現在每個月拿的錢，是這兩年我當保安十來倍的錢，我現在每天坐在家裡什麼都不用干，就等你公司那邊每個月五號發工資m•hetuｂoｏｋ•ｃoｍ.ｃoｍ。你不用擔心爸啊，爸現在，吃得好、睡得好，精神方面啊……沒問題，葯我也每天都按時在吃。」
「不知道。」老梁搖頭，「你想找他？」
恐怕當初，是個人看他都煩了吧？
梁鑫問道：「你那天去找梁思雲，私底下，有沒有問過他的意見？或者通過別人，知道他對你的情況，大概是個什麼態度？」
「算了，算了，不說了，你這個精神狀態……」梁鑫立馬止住。
梁鑫微微點頭，想了想，反問老梁道：「爸，你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嗎？」
「嗨～！」老梁一下子就輕鬆了，笑道，「稅嘛，本來就要繳的嘛！」
「是啊。」
「差不多吧。」梁鑫道，「本來這筆錢，是可以比較自在地隨便花的，不過剛才突然出了點小事情，我就得留一點在身上，以防萬一。」
老梁道，「W市姓梁的，有一支是從那裡出來的，家族的族譜就在山裡的祠堂。」
梁思雲應該不是第一個看出老梁不能委以重任的人，但絕對是其中的第一批。而且在那個節點上，有了梁思雲當眾說的那句話，老梁往上爬的路，實則就已經是斷了。
「我說我是。」
不過幾個箱子的上面，多出不少伴手禮，看著都是便宜貨。
「什麼朋友？」梁鑫一愣，「他給你這個幹嘛？」
扭頭看了眼電腦屏幕，電腦上是遊戲茶苑的象棋遊戲。
梁鑫搖搖頭。
老梁聽得呵呵直樂，笑得合不攏嘴，「你現在出手了不得啊，一張嘴就要給爸買房子、買車。」
後面只要夾著尾巴做人，位置上調整不了，但經濟上總不至於窘迫。
梁鑫笑道：「爸，肚子大不大呢，現在都是小事情。她就是生七個、八個，我都養得起。我現在的身家……我不跟你說太具體的，我擔心對你刺|激會太大，你聽了會頂不住。反正你知道我這個意思就行，好不好？」
梁鑫繼續道：「那天你去找梁思雲，你第一沒跟人家事先打招呼，禮貌上就過不去了。第二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你是為了那件事過去找他的。
老梁點點頭，隨手拿過一罐啤酒，遊戲里下棋倒數計時的提示也不管了。
這個假設是很扯淡的。更大可能，老梁這個股級科長，能做上一輩子。
「爸，算了，過去了，現在有我了。」梁鑫拍拍老梁的肩膀，露出了微笑。
「梁思雲，是什麼時候退休的？」梁鑫問道。
梁鑫很認真道：「嗯，有很重要的事情。」
梁鑫面無表情地淡淡回答和_圖_書：「繳稅。」
跳個一次兩次也就罷了，他卻愣是跳了足足兩年！
老梁聞言一愣，隨即脫口而出：「那個女孩子……肚子被你搞大了？」
「……」梁鑫沉默幾秒，「人家一查族譜就查出來了。」
老梁又假裝很懂地追問：「那不影響你這個資金，它整體上的那個……」
老梁本來還對「找死」兩個字，感到幾分不滿。
「細節啊……我想想。」老梁眯起了眼睛，緩緩追憶道，「九……六年吧，我那時候，不是，我這輩子勢頭最好的時候，區里已經找好人了，準備說提幹了。市裡也有幾個領導，那個胡阿姨、陳阿姨，你小時候都見過的。」
時移世易，現在看來，也不是壞事。
梁鑫又問：「梁思雲現在還住在隔壁小區嗎？」
梁鑫淡淡說道。
「不著急。」梁鑫道，「咱們一件件地聊。」
到了過年的時候，一群人就跑到梁思雲家裡，我說大家都是本家嘛，資歷啊、年齡啊，各方面都擺在這裏了，你梁副柿長開口，這件事就解決了。也就提個副科，有什麼難度，對不對？
梁鑫不置可否。
「唉……」老梁嘆道，「他後來有一次還問我了，問我是不是梁家山那一支的。」
老梁想了想，搖搖頭，「沒有，當時想得很簡單，就是想趁著春節……」
「是啊，特么拉個比德金德吉，把我逼瘋了，他自己也遭報應癌症死了！」老梁憤憤不平。
哪怕還有誰看好老梁的，但總不能為了老梁，去得罪更老的那個梁大人吧？
莫名其妙的，一個小科長就跑到他家裡去，帶著一大群人，讓他幫忙解決問題。怎麼的，他梁思雲要退休了，就一定得發揮餘熱，幫你解決問題。你是誰啊？你是他什麼人啊？」
「陳副柿？」梁鑫問道。
老梁咧咧嘴，又問：「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做碗面吧？」
梁鑫道：「我想知道一下細節，你說給我聽聽。」
說著隨手拿起邊上一份前幾天的W市日報，嘩嘩作響地抖了抖，滿面紅光道，「嘖嘖，阿鑫啊，阿爸這輩子，最大的成功就是生了你這個兒子！」
這特么的，印象真的就不要太深刻了。
但老梁顯然還不明白，他無意中得罪梁思雲，實際上就是得罪了全市一整片姓梁相關的門生子弟。W市這邊，宗族勢力不算特別厲害，可也算不上弱。能每年都搞續譜活動的，可能一共也沒幾個。老梁是真的親手把自己，送上了命運的斷頭台。
「好，好……」
「……」
「對啊，媽的我
m.hetubook.com.com現在想起這個事情，我都後悔得誒……」老梁深深嘆了口氣，「早知道這樣，我就是待在環衛處不動，現在起碼也該是個副處長了。」
上輩子的承諾，這輩子兌現嗎？
「鄉下那幾個舅公，今天剛剛來過。」梁鑫走進屋內，屋子裡還是跟上回來一樣，亂糟糟的，盒子堆盒子、箱子對箱子，地上擺滿空酒瓶，桌上的煙灰缸里和垃圾桶里倒滿煙頭。
「不用，先不說這個了……」梁鑫忽然問道，「爸，咱們先說要緊的。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講過，你早些年……找過梁思雲？」
結果那天，也不知道是那句話說錯了，梁思雲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就把臉拉下來。當時大家都說行，就梁思雲，突然臉很難看地說，行什麼行？我說不行。我當時也傻了，搞不清哪裡得罪了他。再後來這個事情出了之後，我整個九七年，就很不順利了。
梁思雲固然沒害老梁，也根本犯不著。
梁鑫的二叔當了一輩子的事業編工程師，前面多少年還是「助工」，估計到10年後才函授拿到本科學位，把梁助工變成了「梁工」。就這，科員都不是，還不照樣憑著單位背景，賺到不少的錢。而反觀老梁呢，前期賺到的錢，全拿去打點關係了，家裡是一毛錢存款沒有。結果好不容易積累起的關係，又被自己一手摺騰乾淨，人財兩空。
96年最好的一波行情，給老梁自己生生玩丟了……
不過……
「就那年。」老梁道，「九六年過完沒兩個月就退了。」
梁鑫卻突然收住了這個話題，「反正家裡的事情，就這麼回事吧。我這幾年應該就不回家住了，過段時間，我自己也想買套房，暑假、寒假我和玲玲也有地方去，房子寫個玲玲的名字，跟玲玲家裡也能有個說法。」
「不用。」梁鑫道，「問你點事請就走了，明天早上我還要送玲玲她爸去火車站。」
「那你怎麼跟他說的？」
老梁辯解道：「也都一定在譜上，有些人都是後來續的。這種事情，其實就是動動嘴，你說自己是，有人承認，那你就是了嘛。每年都有人過去續譜，缺我一個嗎？反正梁思雲……他對不起我。我又沒害他，他一句話，就把我弄成現在這樣……」
「唉……」老梁嘆了口氣，「組織上，以前還是想過培養我的。」
老梁神色微微一正，「你是打算娶她了是吧？」
老梁看著梁鑫，愣了幾秒。
「……」梁鑫又安靜了。
「下面縣裡的一座山。」
梁鑫也不敢和老梁說得和圖書太細，淡淡道，「就是事情來得比較突然，之前也沒算過這筆開支。」
噗呲一下打開來，又問梁鑫：「你要不要？」
但聽梁鑫這麼一分析，立馬就不吭聲了。
「就組團隔壁。」老梁喝了口啤酒，放下了啤酒罐，「你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那現在呢？」
老梁道：「不是。」
情緒突然間有點激動，點點頭。
「不是的。」梁鑫道，「沒文化，只是很小的一個原因，跟你差不多學歷和年齡的，現在上去的少嗎？學歷也可以往後補的，那麼多進修學校，你也去過一次的，是不是？」
老梁瞬間表情微微一變，緊張問道：「什麼事？」
「是啊。」梁鑫淡淡道。
「你去問了嗎？」
梁鑫無語地搖搖頭。
老梁仰頭就喝。
梁鑫道：「所以你就費了老大的力氣，把自己弄到最不舒服的地方去了？」
梁鑫緩緩說道：「嗯……我現在卡里，能拿出來用的現金，有六百來萬，這筆錢呢，我本來是想明天就拿出一百五十萬轉給你，也算對我媽有個交代。她從山裡回來，給她個十萬塊，隨便哄一哄，就她那點眼界，應該就不會鬧了。」
梁鑫笑道：「他都要退休了，你一個月跟他修補兩次啊？」
最起碼，他一定給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老梁看著梁鑫，眼睛微微一紅。
「前年還在。」老梁道，「我前年腦子控制不住，發病的時候，又去找過他一次。」
「那就好啊。」梁鑫點點頭，「那我明天，先給你把錢打過去。房子呢，我不建議馬上就買，我看現在的形勢，W市這邊，過完年房價要跌。你和我媽不如再等一下，等到明年五六月份，要是房子價格掉個三四成，你這一百五十萬，能買個將近兩百來平方的大房子了。稍微買郊區一點也可以，你過段時間去考個駕照，我給你買輛代步車。」
梁鑫問道：「那我們家是嗎？」
老梁道：「也行，等你們有了小孩，我和你媽也能幫著帶。」
老梁馬上道：「我幫你打聽！」
老梁一愣，「我跟你說過這個？」
老梁也笑道：「是啊，我們家現在還缺他這麼個破箱子？麻辣隔壁的，老子當年對他們幾家人多好啊，給他們家從市裡拉業務、拉項目，他們那幾個項目，少說也賺了七八十萬吧。媽個逼的結果一個都不記老子的情，找他們借個幾千塊都借不到。
老梁指了指在角落裡堆得老高的一個皮箱，笑著說道：「你小舅公送給你的，之前說你考上大學，就送你個皮箱。今天總算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