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說書1·新手上任第一場

「歹毒!」有人忍不住罵罵咧咧。
「心慈手軟,婦人之仁!」有人斥責。
「咳。」陸炤清清嗓子,生疏地拿起桌上的小木條(醒木)用力一拍。那小木條還順勢在桌上一彈,被陸炤連忙撈回來重新擺正。
有人不滿道:「就這麼讓那賊子毫髮無損得逃走了?」
這不是個架空的武朝嗎?哪部武俠背景是這個武朝的?這滿大街混搭的服飾形制,誰整得明白啊!
「如此羞辱讀書人,竟不怕來日金榜題名時,有他好果子吃!」有人嚷嚷道。
「話太多。」
「李巳方才從灼熱的火海中逃出生天,現下卻並無喜意。」
又有看官咬牙:「這回香玉總該去幫李巳報仇雪恨了吧!」
有人嗤笑:「能有多別樣啊?聽你這年紀輕輕,還藏頭露尾的,你還能知曉什麼江湖大事了?」
眾人此時又忽的議論紛紛:「楚留香好似也從不親手殺人吧,莫不是暗指香帥。」
「香玉心憂李巳生計無路,又聽李巳所述慘絕人寰之事,更覺內疚,便決定收留李巳,照顧他下半生。為寬李巳的心,香玉說既有緣相會,便合該結拜為義親,從此為兄弟,一生不離棄。」
「惡衙內見勢不妙,怕被路見不平的俠士一劍殺了,立刻腳底抹油逃了。被少爺拋棄留下的家丁躺在地上哀嚎了幾聲,不住討饒。」
「那莫不是裡頭的人物也是幾人合成的一個?」
「啊?原來是位女俠,難怪……」
這肯定不能和圖書認吧?
他友人淺啜一口茶,瞥他一眼:「想太多。」
然後便說起香玉此人明明非佛非道,也不茹素,對自己卻有個堅守多年的戒律,就是不殺生。
掌柜正笑得見牙不見眼,在後間入口處候他。
「話說李巳第二次遇到香玉大俠時,李巳容狀凄慘,簡直令人不忍直視。彼時便憑如此慘狀,使人不禁動了惻隱之心,有人施捨他破碗叫他得以行乞,有人施捨他一點殘羹剩飯叫他不至於餓死,有人施捨他銅錢卻被其他乞兒奪走。」
「行不行啊!」
聽他如此說,眾人便又靜下來。
突然有個清亮的女聲跟他說話:「這真是說的楚留香之事嗎?真是那位『踏月留香』的盜帥?」
眾人這時候火氣上頭了,忿忿不平起來。有叫嚷的,有拍桌的,有站上椅子的,還有一氣之下差點摔盞被眼疾手快的茶館夥計衝上去勸住的。
「並非如此!香玉大俠並非那位盜帥!在下直說了,在下所述,並非一家一人,乃是諸多真事合在一塊,才敢說出。」
「哦~~~」眾人意味深長的回道。
盯著視線里桌下開始抖腿的某腳,陸炤轉動腦瓜開始想怎麼開場。
可這到底不都是為了生活么。
「可嘆造化弄人,他殘廢失親,淪落街頭,本來可能餓死凍死,曝屍無人收斂,又或被遊樂的惡衙內發現再遭毒手,然而他卻遇上了那位曾出手相助的俠士——」起個什麼名字呢?江湖版hetubook•com•com蝙蝠俠,混合楚留香,那就叫,「香玉。」
天啊,這還是個綜武俠的江湖啊?
「是了,是了,看來起名想法這麼別緻的親長還不是獨一份的啊!」看官哈哈笑起來,「對了對了,還有楚留香!」
堂內亂鬨哄吵嚷嚷的人聲漸漸安靜下來。
「他就不怕說出來什麼真相,被千里追殺嗎?」
底下一片笑聲。
不就是講故事么,學著說著,遲早也就會了……吧?
「欸,你說,」又是那位看官胳膊肘捅友人,「那俠士的親長怎麼會給他起了這麼個名字啊?」
砸了好一會兒,下邊才陸續安靜下去。
「眼見那惡衙內抬抬眼皮子,手下的家丁便熟練地一腳踹在李巳的腘窩,直將他踹得摔跪于地,還要伸手去摁李巳的頭想要強壓他叩首。正當這時!人群中閃出一個身影,迅疾如電,轉瞬之間,就一人一記窩心腳,把家丁踢飛出去。」
「哎,早知道香玉大俠上回直接把惡徒一劍殺了就好了!」有看官含恨道。
落座于茶館說書人的位置,陸炤的視線受超大斗篷帽的遮擋,僅能看到最靠前一排看官的桌面及底下探出的腳丫子。
「惡衙內遣家丁闖進來后,四處打砸,又打斷李巳的雙手雙腳,這還不夠,還推柴倒油,要放火將他與唯一的至親老者都燒死。」
場面一度失控。
底下一陣遺憾失望的唉聲嘆氣。
掌柜手一翻,一張油墨未乾的嶄新契書映https://www.hetubook.com.com入眼帘:「大人瞧瞧,可有疏漏,當即修改!」!
新手上路這第一遭,陸炤現在已經就這麼坐在了這裏。
他霎時如被扼住咽喉的鴨鵝,一點聲也擠不出了。
友人:「陸小鳳。」頓了頓,他又念道:「姬冰雁,胡鐵花。」
「什麼?男人怎麼會有這般娘里娘氣的名兒?」許多不滿聲此起彼伏。
「因著老者去了。自老者傷處留出的血漫至李巳身下,直叫他覺得,如墜冰窟,數九寒天里,他身著單衣時,都不曾這般冷徹入骨。」
陸炤聽見他們討論起什麼楚留香、陸小鳳的,呆住了。
「現如今是香玉再遇李巳,香玉又是震驚又是憐憫,就帶他去醫治,可惜已不能醫治完全,李巳終究成了半個殘廢,不良於行,手也提不得重物、做不得細活,更遑論提筆書文,科考一事再無可能。」
「……話可不能這麼說。在下自然知曉些許江湖事。」陸炤故意把話說得曖昧,「若非知曉,如何不敢盡言。」
「老者拼著年老體衰之軀,硬是用盡渾身解數將李巳救出火海,自己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李巳此時走投無路,只能抓住恩公。他活到如今,乃憑一腔怨憤堅持著,也憑著偶有的善心助舉努力活著。心底仇恨的毒火灼燒,日夜難安,他豈能就那麼默默死去,那仇家可還未下地府啊!」
他笑得大聲了點,眾人都聽到了,一下子鴉雀無聲,哦不,堂內還迴響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的笑聲。
「說到幾日前,那自來橫行霸市的衙內正於街頭店口當頭欺辱李巳,要李巳這不小心衝撞了他的貧家小書生跪地叩拜。」
「新來的先生啊?說點啥啊。」耳邊傳來下邊看官的催促。
陸炤深吸了口氣,到他面前,內心忐忑。
「是了是了,如此這般,哎呀,不知這故事裡頭,都已混了多少事迹。」
起碼不能直接認。
「各位看官,想必聽多了眾大俠替天行道、懲凶除惡、大快人心之事。而今,在下卻要講一個別樣的故事。」
「今天!」陸炤氣沉丹田,大吼一聲,強行蓋過底下的嘈雜,「在下亦前來講江湖事!」
陸炤接著講:「因而幾日後,惡衙內氣不過,這晚便是來收拾李巳的。」
陸炤道:「正是如此,才有了後頭這一數大劫。倘若那俠士當下也如別的大俠一般,一劍封喉,這故事那般慘烈的後續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欸,真的假的?」一個看官胳膊肘捅了捅他同桌的友人,「難不成,他是因為知曉什麼天大的秘密,才不敢顯露真容於人前?」
「好!」眾看官喝彩,「殺了那惡徒!」
又有人拿話堵他:「你當誰都能中的!」
還嘴硬不承認,這就是說的香帥吧。
就是不知道綜了多少武俠。
陸炤已然壓制不下去了,醒木敲,拔嗓喊,都無用,只好草草走個形式給今天這場「說書」收尾:「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說。」機械而迅速地念完詞,就和-圖-書轉身起來了。
陸炤飲了兩口茶,才緩緩道:「卻非如此。」
陸炤講道:「月黑風高夜,李巳一家還在夢中。一夥強人卻突然破門而入,強闖了進來。那領頭的,正是前幾日那個被教訓過的仇家。」
陸炤抓起醒木,一個勁的砸桌面,砸得「啪啪啪啪」震耳欲聾的響。
「那未免太過混雜。」
「哦。」乖巧閉嘴。
肯定比不得現代那些體系成熟、技藝純熟的老藝術家們,可這幾日四處的茶館聽下來,這年頭的說書到底還沒成體系呢,都是各說各的,隨便來。
「想不到那楚留香也有這麼討人厭的時候。」清亮的女聲喃喃自語。
說實話,陸炤原先對說書藝術實在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什麼開場定場詞,怎樣用醒木,如何吸引看官注意力與調動大家的情緒,就連長時間合理使用嗓子的技巧,他也統統是白紙一張。
陸炤在心裏給自己強行鼓勁。
「欸,」一位看官胳膊肘又捅了捅他友人,吸吸鼻子傷感道,「那李巳真真是好慘啊,可怎麼辦呀?」
陸炤連忙描補:「男的男的,是位男俠啊男俠!」
友人默然,於他盞中倒了些茶水,突然道:「人世多艱。」
「俠士卻既不殺人,也沒有去攔,隻眼睜睜看著惡衙內跑走,又對家丁斥道:『還不快滾!』家丁發現疼痛忍忍,還能走動,死裡逃生,自然心裏歡欣雀躍,趕緊手腳並用也跑了。」
陸炤只自顧自接下去:「李巳自是千般不願,又萬般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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