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說書1·再遇慘事的香玉

「那苦命人感念香玉的善意,就想為他多堅持一下,忍耐著,煎熬著,挨過一次又一次毒發。滿口的牙都在不知盡頭的痛苦折磨中咬碎了,食不下咽,寢不安眠,形銷骨立,整個人仿若一具乾屍骷髏。」
想來也是,花滿樓自然不覺得接濟陸小鳳有什麼問題,但陸小鳳也只會偶爾去「吃大戶」。他們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卻不是父母與子女,也不是丈夫與嬌妻,不必要一個來養著另一個。
「那江南花家富甲一方,地產無數,他們家排行第七的小公子前些時日獨身一人搬來此地,你可知?」花主人板著臉,陰翳的目光在對面那人身上逡巡。
「江湖上便有人陰陽怪氣,罵香玉不過區區沽名釣譽之輩罷了。」
花主人直勾勾的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是怪有道理的。」
陸小鳳轉回頭來,端起桌上茶水一飲而盡。
鳥主人垂下籠子,不以為意道:「誰知道呢?反正我養了它三年,還是這麼一丁點大。養著逗個樂罷,怪有意思的。」
這人晃晃悠悠地散步至巷中一扇院門,拎起空鳥籠往門上捅了捅,發出兩聲「咚咚」。那門才啟一道縫隙,就被他抵住,滑溜溜地鑽了進去。
陸小鳳:「所以偶爾,陸小鳳會從好酒好肉的日子,變成路邊小攤的日子。其實這座城裡常年出攤的吃食,我都吃過了,這位老闆揉面的手藝最好,清水湯麵掐點蔥花,就是不錯的一頓了。」
「那花七公子亦是個愛花如痴之人,養了滿滿當當一座小樓的花,你可知?」花主人磨牙。
行了,也能用,注意力差不多都集中過來了。
陸炤狐疑地看了看陸小鳳與已經煮起面來的小攤販:「真的?」
陸小鳳:?
花主人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我這花定是真的……真的!……楚香帥的花的親戚,遠www.hetubook.com.com親就不算真的了么?」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玉醉春風和鬱金香同姓」,什麼「都香得很」之類,引得鳥主人和小雀鳥鬨笑起來,後院里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最前方又一次坐上案前的陸炤懶得用醒木了,直接重掌拍桌,照樣響亮,反正這具遊戲角色的身體結實得很,不痛不癢。
鳥主人:「反正聽上去像模像樣,咱收集來,也就是給大傢伙醉飲前逗個樂。」
陸炤覺得陸小鳳是顧及他才到手那點預支的月錢不經花,於是飛快掀起大斗篷下擺給他瞧一眼,示意身上還有金飾:「萬一我錢不夠,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把你陸小鳳抵給店家刷盤洗碗。」
終於回到小樓,掀開帽子,吃上面的時候,某人沒有被食物堵住嘴,開始閑聊。
「世人皆知,世事無常。生老病死,人生常事。
陸小鳳動容的攥緊了手,忽然聽見斜後方傳來低低的抽泣聲,不禁轉頭看去。
「李巳也如諸位一般疑惑不解,問香玉為什麼遲遲不肯下手。」
同熱鬧的街面區分開來的,是後巷里好似與世隔絕般的相對靜謐,整整一上午,到現下才僅有一人足踏木屐而來。
陸小鳳握住花滿樓的手,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尋求他的安慰。
陸炤用花滿樓給分發的帕子擦拭了嘴,道:「下午要講這個故事的最後一段了,你要不猜猜這個。」
旁邊一魁梧壯漢一巴掌呼上他後腦勺:「什麼話這是?香玉可是正道大俠,義薄雲天,豈會有如此行徑?」
「香玉默默為他料理了後事,收拾遺物的時候,發現一張紙片,上面歪歪扭扭地用血寫了一字:
「香玉回道,他只是一直不曾放棄那條性命。倘若這一刻那人才離開了這個多姿多彩的世間,下一刻他就找到了錯過的生機,那豈非又是一件無和圖書法挽回的遺憾。」
「我當然不知,我是養鳥的,哪裡會關心養花的人養了多少花?」
回小樓的一路上,陸炤和花滿樓走在陸小鳳兩側,作「護面使者」。
「啪!啪!啪啪!」
「香玉卻沒有下手,而是為他還了債,為他四處尋醫問葯、治病解毒。
這是一處小小後院,那頭卻是截然迥異的偌大酒肆,人聲鼎沸。
「在那苦命人跟前,香玉從來不露出消極的情緒,反而一直很耐心地安慰他,世上還有許許多多妙手回春的神醫,定有能救治他的人。
「我當然知,我是開歌樓的,不知道這麼明晃晃的消息豈能行?」鳥主人道。
陸小鳳苦思冥想憋出幾個名字,陸炤卻不置可否,根本再不給他任何反應了。
如此霸道嬌貴的花,枝頭正停落一顆小巧玲瓏的雀鳥。那雀的小尖喙低頭一啄,小半片柔軟若美人嬌嫩嘴唇的花瓣便被它叼在口中。
陸小鳳面上突然帶上得意的笑容:「李巳,是不是有問題?」
「自然不會。所以他只是把人架起,扶進僅徒四壁的破屋,取來水照顧他。」
「謝。
「詩人有言:『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當然有,也不僅只有一位。」
是啊,為什麼?眾人心中呼喊。
「李尋歡不是說他那些飛刀都是尋常鐵匠鋪打造出來的?」花主人狐疑地打量起籠中身材圓滾滾、毛羽滑溜溜的玲瓏小雀。
陸炤目光越過斗篷與人群的遮擋,定定的看向坐在窗邊正側耳聆聽的花滿樓,少頃,才道:「他覺得,沒有哪個生命是失去意義的,沒有哪個生命是不值人間的。」
陸炤眨眨金藍的眼睛,狡黠地道:「好吧,確實混有這兩位,不過還有別人,慢慢猜去。」
「香玉會解毒治病?」有人疑惑道。
那攤販顯然對他熟絡得很了,笑道:「那你順便把碗洗了再送來!」
m.hetubook.com.com但那毒實在難解,香玉遲遲沒能尋找到合適的神醫,三次問診杏林名宿都只能失望而歸。
陸小鳳嘆息:「徒勞無功啊。」花滿樓只是蹙著眉,一言不發。
「這恕在下不敢直言。在下說的這些都是諸多雜糅而成的,不然豈敢廣而告之?」
陸炤點點頭。
來人進了來,不入酒肆,而是走到這光禿禿的院中唯一一株花草跟前。
「嗨~奸商還吹噓我這小雀兒長大了,一身鐵骨輕巧而堅不可摧,乃是那小李探花李尋歡的特製飛刀所用的稀有原材。」鳥主人舉起手中鳥籠說道。
因為這鳥籠里現下空空如也,無論是雀還是鴿,一隻鳥也看不見。
「人品高尚?你說花滿樓那確實是,我的話,可是眾人口中的大混蛋。」陸小鳳走到路邊一個賣面的小攤子處。
院中別處只是沒有什麼灌木草叢,地上好歹匍匐著一層薄薄的綠意。可這株花「腳」底下一圈,在和風細雨的春光里,肥沃的土壤上別說一根草葉,就是半顆新芽都不見蹤影。
花滿樓聽見陸小鳳提起自己,搖頭道:「可我到底沒有那般嚴苛的『不殺』準則。倒是有傳言,盜帥楚留香從不殺人,不殺敵手,不染血腥。」
「喲呵,這生意,行情不錯嘛。」瞧這一眼望去,幾乎座無虛席。
花滿樓從廚房裡端出來一碗荷包蛋,給每一人面碗里都分別撥一個,看得陸炤目瞪口呆。
鳥主人縮縮脖子:「這我真不知了,那你這寶貝花未免太貴价了,莫不是被奸商坑騙了去?」
花主人見他勾勾手,湊過耳去聽。
花滿樓卻笑:「雖然我也覺得,陸小鳳抵給店家刷盤洗碗挺有意思的,但是這回確實不必。我已聞到熟悉的香味了,這處麵攤雖小,賣的面卻是陸小鳳喜歡的好手藝。」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唇上的一撇鬍子,道:「你知道,浪子花起和_圖_書錢來,經常是大手大腳的。」
「哎——」眾人發出不知是遺憾、感慨還是什麼的聲音。
眾人不禁皺眉,心道,這上來就這麼慘的,好意思說逸聞。
「就一個新開張沒多少時日的小茶館出來的消息?你也當真?」花主人冷笑道。
正當小雀歡欣喜悅的時候,卻突的被後頭襲來的一張大掌兜頭網住,鬆鬆的籠著它的手指相互緊扣,仿若一壓狂傲五百年的五指山,無論如何也逃不出掌心。下一刻又忽的山禁崩毀,它振翅就要高飛,卻撞上了籠子的攔截。
「故人謝別,旁人卻滿不在乎,反而對此嗤之以鼻。」
陸炤付了錢,陸小鳳順手端起三碗面就走,臨走前還嘻嘻著笑臉對攤販說:「等會兒吃完,給你把碗送回來啊。」
「我當然不知,我是養鳥的,要知道花的貴賤作甚?」鳥主人擺擺手隨意道。
面陸續端出來了,這個小小的麵攤卻只有一張小桌,還已經被坐滿了。
陸炤看他一副驕傲小鳳凰炫耀漂亮羽毛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給他一個小誇誇:「答對了,這就是熟能生巧吧。」論幕後黑手總是能從身邊友人中找出,主角如陸小鳳,肯定很有經驗。
就連花滿樓也面露不忍地喃喃道:「給他一個痛快吧。唉,可憐人……」
「那苦命人就癱于床榻,在毒發的間隙,哀求眼前這位好心人,幫他解脫吧。
一雙酒肆雜役和歌樓奴人受了指令,被差遣出來,一路來到一間新開張的茶館,門口頂上匾刻——江湖茶館。
鳥主人笑完,說道:「你這楚花的遠親不知真假,我這也有個楚香帥的風聞消息不知真假。」
此人下盤穩健,一步步碾過巷子狹徑上濕滑的青苔,上半身卻看起來鬆散得很,手上提著的一個鳥籠甩前甩后,絲毫不擔心鳥籠里的鳥腦漿都要甩勻。
「那人最終沒能承受住難以長久忍耐的痛楚,趁著和_圖_書香玉沒留意的空檔,自盡了。」
「趕緊的,正活要緊。」他倆躲著人,手在桌下盲記些符號,輔助頭腦的記憶。
「是誰?」
街前叫賣聲此起彼落,喧喧車馬絡繹不絕,路人摩肩接踵往來紛紛。
「香玉正是在他一次毒發倒地抽搐的時候,恰巧路過,遇上那人。」
陸炤驚訝的去看花滿樓,發現他倆的表情都很自然。
「放你那小雀鳥的屁!」花主人唾他一口沫子,「我家寶貝玉兒可是傳聞中盜帥楚留香所用的奇花鬱金香的遠親,貴不可言!」
「可那苦命人活在世上已然一無所有,再無意義了啊!」本還躲躲藏藏的歌樓奴人全然忘了遮掩,替眾人發出含在胸中的滿腔慨嘆。
「啪!」陸炤一掌驚堂。
「世間真有那般的人?」
陸小鳳好奇的想了想,道:「不知怎的,那香玉最後所言,給我一種花滿樓的感覺。」
「我這株玉醉春風價值幾何,你可知?」跪坐在花前的竟還有一個人,他揚起頭來,用嶙峋的高顴骨「睥睨」為鳥作倀的鳥主人。
花主人忿而怒吼:「就是花公子那整座樓的花加起來,都不及我這寶貝玉兒!你可知?」
「是感謝的謝字。」
那眼含熱淚的青衣女子用帕子遮著小半張臉,見他看來,水光瀲灧的雙眸狠狠瞪了他一眼,輕斥道:「看什麼看!」
「有那樣一個苦命人孤家寡人,垂垂老矣,卻生了病,欠了債,最後又不小心中了一種奇毒,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不欲生,活著對他來說,已然是種折磨。」
熟門熟路,換好專門打探時的裝束,進了別家的大門,鑽進氣氛熱火朝天的客人中。
「什麼意思?」有客驚疑不定,「那香玉真就只為自己不願殺人,就眼睜睜看著人受不住折磨而自戕?」
中午陸炤要請客吃飯,說是為感謝花滿樓的收留,以及慶祝他新交了兩位人品高尚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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