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齊伯,自稱學生,黃老四拱著手,臣子們面色複雜。
沒有走上入二樓的台階,而是進了第一個房間。
如同絮絮叨叨的老人,衛長風不停地念叨著。
「幼娘,快回來。」遠處一位婦人失聲尖叫著,提著粗布裙角飛跑了過來。
婦人追在後面,罵著粗鄙不堪的話,手裡拎著細棍,撿起被幼童扔在地上的骨頭棒子,撿起來,擦一擦,吹上一吹,將上面的肉末摘下來,放進嘴裏后,繼續追,繼續罵。
這一進,黃老四再是駐足。
幼童躲在了長輩的身後,老者們,則是低聲吩咐著,護在了那些木架旁邊,掛著肉食的木架。
「你們……」黃老四看向流民,看向那些面帶戒備的流民們,張著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沉沉的嘆了口氣后。
「你們也是流民嗎?」
那些衣衫襤褸的流民們,是的,就是流民,臉上哪裡還有菜色,聚集在樓宇下的大院中,載歌載舞,臉上洋溢著笑臉,洋溢著那種本不應出現在流民臉上的笑容。
明明是相同無二的房間,相同無二的樓宇,黃老四卻彷彿看不夠一般,雙和-圖-書腿,越走越快,走向了下一處樓宇。
那些流民的目光,有嫌惡,有戒備,甚至,還有仇恨。
可他抗爭過,為楚擎抗爭過,眼前的一切,因楚擎,楚擎能做到這一切,是因為他戶部右侍郎邱萬山,曾經抗爭過,回到府中,他可以飲著酒,肆意自豪著,驕傲著。
越來越多的流民注意到了黃老四等人,見到不少人穿著官袍,笑聲越來越少,那種祥與和安逸,頃刻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孫安羞紅了臉,如同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不斷搖著頭:「是好人,是好人的,咱家是好人的。」
延伸到了篝火處,一群漢子,圍著一個老者,老者瘦弱不堪,可卻精氣神十足,講述著塵封多年未曾提及的記憶。
黃老四退出了屋子,又走進鄰屋,一間又一間的看,一層又一層的看。
黃老四,既欣慰,又心痛。
黃老四低下頭,望著磚石鋪就的地面,延伸到了每一處,延伸到了一座藤條搖晃的鞦韆上,幾個娃娃,你推一下,我推一下,上面年紀最幼小的女娃,咯咯嬌笑著。
孫安沒有得hetubook.com.com到任何天子的授意,竟然蹲下了身,手忙腳亂的在懷裡和袖子里翻找著,找出了一張十貫銀票,想要塞在小丫頭手中。
「謝謝爺爺,幼娘不能要。」
黃老四無法理解,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身後的臣子們,亦是如此。
每一間,都是一模一樣的,每一間,都很狹窄,卻都是那般整潔,那般應有盡有。
齊浩然剛要開口,黃老四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嘶啞。
黃老四抓著油膩膩的筒骨,那雙曾經斬殺過無數賊人的手臂,微微顫抖著。
黃老四望著面前散發著香氣的豬筒骨,那雙曾冷眼直視千軍萬馬的雙目,蒙上了一層水霧。
樓,三層,是紅磚綠瓦,有院,卻無高聳院牆,橢圓的,兩側石階,每一層,竟有二十四個屋門。
看著,動容著,駐足著。
被叫做幼娘的小丫頭回過頭:「七爺在的,不怕。」
樓宇很密集,幾乎連在一起,橫平豎直,坐北朝南。
相同的是,沒有來過,沒有置身此處滴落過任何一滴汗水。
自己的子民,竟然用這種目光望著自己。
小姑娘不m•hetubook.com•com傻,齊浩然就低著腦袋跟在黃老四等人身後。
這一刻,黃老四羞愧,很是羞愧,羞愧的無地自容。
可他還是要看,每多看一眼,他便更下定一分決心,殺,該殺之人,殺那些想要陷害楚擎之人,想要殘害他昌承佑子民之人!
黃老四抬起頭,看向怪模怪樣的樓宇。
婦人們小聲叫罵著,讓自家孩子滾回屋中。
自二樓起,加之三樓,屋門外有長欄,幼小的孩童坐在長欄后,晃蕩著小腿,嘴上啃著骨頭棒。
小丫頭一邊擺手一邊後退:「東家說,無緣無故給我們錢的人,一定不是好人。」
篝火幾堆,老舊破損的鐵鍋架在上面,是的,又,雞又,魚又,豬又,兔又,生的,熟的,生的,掛在木架上,熟的,在篝火上,在鐵鍋里,沒有人爭,沒有人搶,還有一缸缸醬菜,不見樹皮,甚至連粥水都見不到。
小丫頭不認識官袍,可在她的認知中,來到這裏的,都是流民。
他和天子相同,卻也不同。
延伸到了一座池塘,不,不是池塘,是一座黃老四無法理解的水池,水池四周,掛滿了竹筒和-圖-書,竹筒不知連接到了哪裡,只是滴落著乾淨的流水。
同樣充滿了歡聲笑語,同樣見到黃老四等人之後,面帶戒備之色。
「好孩子,楚擎,好孩子,楚擎是個好孩子,好孩子。」
「好,好好。」齊浩然也是亂了方寸,指著樓梯入口,剛要走過去,又連忙退回了幾步,畢恭畢敬。
懊悔的是,不,是後悔,無比的後悔,後悔沒有參与進來,只是嘴上在參与,卻從來沒看過,沒填過一把土,沒送過一斗米,沒親手持上一塊磚。
「齊伯,學生可否入樓一觀,煩請領路。」
黃老四抿著嘴,說不出話來。
「你吃。」歪著腦袋甜甜一笑,小丫頭將豬筒骨塞在了黃老四的手裡。
他無法理解,卻感動著,這一刻,既感動,又懊悔。
這一道道目光,刺進了黃老四的心裏。
感動的是,有人做到了,有人將流民照顧的很好,將他昌承佑的子民,子民中最可憐的流民,照顧的很好。
黃老四的眼睛不夠用了,四處看,四處停留,人卻不動。
衛長風的眼眶紅了,猛點著頭,不停地點著頭。
幾個漢子泡在應種滿荷花的水和_圖_書池裡,愜意的大聲閑聊著。
小姑娘奶聲奶氣的,抬頭望著黃老四。
略顯狹窄,不過十步見方,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兩張木床,兩張木凳,一張矮案,兩副木碗木筷,整潔,一目了然。
一個扎著衝天辮的小姑娘,跑到了黃老四的面前,將一根沾滿口水的筒骨遞了起來。
婦人手足無措,求助似的看向了齊浩然。
水池裡的青壯們,穿上了衣服,走了出來,面露戒備之色。
小丫頭將銀票推了回去,直到婦人跑來后,這才抱住了婦人的大腿,好奇地打量著黃老四。
「東家說,來這裏的,都是苦命人,世道欺負我們,京中的官員欺負我們,誰都可以欺負我們,但是流民可不興欺負自己人,你是流民,那你就拿去吃吧,你們的衣服,整潔,不像是流民,可我們不嫌棄,苦命人,不嫌棄苦命人。」
邱萬山挺起了胸膛,這輩子,第一次如此用力的挺著胸膛。
孩子奔跑在屋外,小臉不是髒兮兮的,就連滿是破洞的粗布衣裳,也是那麼的乾淨,甚至是整潔。
一座,兩座,三座,四座,十余座,二十余座,黃老四數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