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綠珠卻挺起了胸膛,雙眼之中,沒有任何膽怯。
孩子充耳不聞,抬起頭,望著天子:「陛下大人,你看……」
可除了風聲,再也沒有其他任何聲響。
一眼都沒有,彷彿天子、昌承佑、君父,這些字眼,對他們沒有任何意義。
「九娘丑,九娘的娘,是娼妓,是啊,那又如何,因為我是娼妓,因為娼妓的女兒丑,你們就可以肆意欺辱我們嗎,你們,不如我,不如娼妓!」
綠珠突然伸手扯開了前襟,露出了稚嫩的肩膀,帶有一條傷疤的肩膀。
「幾個字,再教我們幾個字吧,就幾個字……」
人群之中,突然衝出了一個孩子,一個穿著滿是補丁棉襖的孩子。
孩子伸出一根手指,在雪中,寫下了一個字,一個大大的「人」字,歪歪扭扭。
可他們不甘,即便年紀幼小,他們也不甘,不是不甘那個故事,而是不甘讓爹娘再彎下腰,駝著背,沒有笑容,只剩下眼淚。
可一個「人」字,剛剛學會,一群凶神惡煞的人,衝進了書院之中,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話,踹翻了一張張書案m•hetubook•com.com,打了教書先生,推倒了學堂,還抓了人。
遠處,是一個老邁的百姓不停地呼喚著,卻被禁衛跟攔在了原地,不斷的磕著頭,求饒著。
「一個字,俺給你們放一年的牛,成嗎……」
抱住九娘的綠珠,開始轉身,看向每一名學子,每一名今日欺辱她的學子。
禁衛們想要攔,誰知這孩子突然摔倒了,緊緊咬著嘴唇,狼狽地爬到了天子面前。
眼淚,再次在綠珠的眼裡打轉,冷風令她瑟瑟發抖。
這個孩子,只有六七歲,臉龐,凍得通紅。
「書院……書院……」黃老四滿臉恨意,雙目如同快要噴火一般,低下頭時,臉上卻出現了一種極為委屈的神情:「書院不是朕,不是本將,不是我命人拆的,你要相信我……」
「九娘,娘就是娼妓,賣了身子換取錢糧,這就是娼妓,這就是娘,可娘,不怕,九娘,也不要怕!」
「我張二美,就是不願讓九娘再去做娼妓,才叫讓她讀書,不求吟詩作對,哪怕多認識幾個字,也會有夫家高看她一眼!」和圖書
「陛下大人,陶姐姐說,陛下大人希望我們會寫字,你看,我會寫了,這個字叫做人,大人的人。」
他們希望進入到故事之中,希望通過讀書識字,活成為故事里的樣子。
「碧華姐姐說要大聲念出來,我們以後,以後不念出來了,我們小聲讀,很小聲很小聲地讀,再也不會吵到你們了,求求你們了,不要再拆書院了……」
九娘也在哭,抱著張二美的肩膀,喊著娘,喊著別哭。
黃老四彎下了腰,一朝天子,九五之尊,對著百姓,彎腰施禮。
眼淚滴落在了雪中,綠珠整個人都癱倒在那裡,無助地哭著,飲泣著,肩膀上那道猩紅的傷疤,是那麼的刺目。
黃老四緊緊咬著牙關,緊握著雙拳,身旁,是抹著眼淚的孫安。
孩子又使勁咬了咬嘴唇,彷彿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我求求你了,要是還有寒門書院,你們,你們能不能不要拆了,我多學幾個字,一定多學幾個字,求求你了,讓我們,多學幾個字吧。」
這些孩子,跪在了天子的面前,低著頭,沒有先說話,而和_圖_書是先寫了一個「人」字,歪歪扭扭的「人」字。
她知道,眼前的人,是天子,是九五之尊,九五之尊的身後,都是雲端之上的大人。
「我是娼妓,我叫綠珠,可九娘,她叫九娘,她不是娼妓,她不是風塵女子,她讀書寫字,有錯嗎,有什麼錯!」
「爹娘說,不讀書,活著,比死了都難……」
「我,叫昌承佑,你們的天子,你們的君父。」黃老四矗立在雪中:「朕,要知曉,你們心中所想,口中所言,朕,請求你們,說出來。」
轉過身,綠珠望向那些跪在地上國子監學子們,突然抱起了九娘,動作是那麼的粗暴,是那麼的用力。
綠珠再次掉下了眼淚,屈辱,不甘,迎著狂風吶喊。
綠珠,站起了身,穿著兩隻不一樣的鞋子,一隻是紅色的布棉鞋,一隻,是染滿血跡的靴子。
九娘的雙眼滿是茫然,想要跳下來,她不知道娼妓這兩個字代表著什麼?
他們知道,自己或許再也不會活成故事里的樣子了。
孩子們,不知道讀書對他們意味著什麼?
他們的爹娘,迎著風雪,和_圖_書
跟在馬車後面,哭著,笑著,笑著流眼淚,哭著憧憬。
這便是楚擎要讓天子傾聽的聲音,聲音,終於傳到了君臣的耳中。
禁衛,也沒有阻攔。
「你們這些讀書人,這些官老爺,罵我,打我,看啊,看這條傷疤,就是你們打的,我能受著,我真的能受著,你們打,不給錢財打都成,可九娘不成,九娘不能像我這麼活著!」
黃老四彷彿心裏堵了什麼東西似的,他想要殺人,想要殺好多好多人,殺好多好多穿著儒袍的年輕人。
滿地,皆是人字,這簡單的一撇一捺,卻不知多少朝臣已經忘記了如何書寫。
「你們非要我張二美做娼妓,非要九娘做娼妓,非要我們世世代代都是娼妓嗎,你們怎麼這麼狠的心,九娘,她只是想讀書,認識幾個字,幾個字就成,為何,你們為何要這樣……」
禁衛們放下了腰刀,退倒一旁,百姓們,終於走了過來,隨即跪倒在地。
「民女,張二美,曾是風塵女子,如今,是民,是商賈,小女子交了商稅,做了善事,我不欠你們的,不欠任何人的,可我依舊交了稅和-圖-書
,做了善事,不求你們,不要去鄙夷我,只求你們……求你們莫要對九娘……」
張二美突然跪在了地上,跪在了雪中,低垂著頭顱,呢喃出聲。
黃老四蹲下身,強忍著淚水。
百姓們,依舊沉默,可沒有人,去看一眼天子。
聲嘶力竭的綠珠,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出了聲,去喊,去吶喊,喊出委屈,喊出自卑,喊出所有的不甘。
他們只知道昨夜,總是愁眉不展的長輩激動的一夜都未睡,給他們講著故事,故事里,有溫暖的房屋,有吃不完的白面饃饃,有可以一年四季都穿在身上的衣服,爹娘說,他們只要讀了書,就會活成故事里的樣子。
「孫安!」黃老四幾乎是咬牙低吼的叫出了聲:「讓百姓,將百姓,請來,朕,朕要聽到,聽到他們想要說什麼!」
沒有人開口,只是跪在那裡,抱住孩子,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越來越多的孩子跑了出來,他們的爹娘,沒有阻攔。
「陛下大人。」
天還未亮,陶家莊戶的叔伯們,拉著車,將他們帶走了,帶到西郊,去讀書寫字。
牽著九娘的手,綠珠雙目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