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等啊等,等啊等,終於等到了消息,那人,黃袍加身,邊軍,歡欣鼓舞。
「不。」
他終於知道,馮帥口中的魂兒,是什麼了,這就是邊軍的魂兒,邊軍魂!
鬼使神差的,楚擎問道:「如何可讓這些府兵的眼裡,有光?」
薛夔猶豫了一下,問道:「楚大人,您不喜這種軍帳?」
楚擎的目光掃過府兵們的面龐,這些面龐,蒼老、麻木、顯得有些獃滯,極為無神。
昌朝官軍折衝府府兵,甲胄,不是全身甲,而是極為繁瑣的布背甲,里側是衫,大臂有綁臂,為半臂,小臂是寬大的袖口,手腕處用線繩勒緊,黑色長褲,褲口也是紮緊的,除了舟師水卒外,各大營都差不多是如此,不同的是外罩甲,也就是實戰甲,戰時所穿的甲胄,分別是細鱗、鎖子、皮、馬、步兵五種甲。
楚擎眯起了眼睛:「沉醉?」
「那我就改給你看。」
楚擎看向身側的薛夔:「為何不是滿編?」
這同樣也是楚擎不喜歡薛夔的原因之一,這人,太「裝」了,總是一副波瀾不驚裝深沉的模樣。
可薛夔,並不深沉,他只是麻木了。
邊軍,不傷心,因為他們經歷過一次失望。
他不知道這些府兵殺沒殺過人,他只知道,這些府兵,一直在這裏,忍和-圖-書受著風沙,過著最艱苦的日子,直到今時今日,他們,沉醉這裏,沉醉讓他們戰勝一切的這裏。
「魂兒。」楚擎喃喃地念叨著:「魂兒,邊軍的魂兒。」
「好。」
只有二百餘人,四排,穿的是常服,沒有罩甲。
「吃空餉。」
所謂的反賊、亂民、外敵,一切的一切,誰還強的過邊關的艱苦?
「是啊。」薛夔露出了一種楚擎從未見過的笑容,迎著風沙,輕聲說道:「邊軍最大的敵人,不是涼賊,而是黃沙、狂風、破敗的城牆、冰冷的吃食、滿是缺口的刀劍、打著補丁的軍帳,這一切,都令每一名軍卒沉醉其中,因為,萬勝的邊軍,戰勝了這些敵人,他們,在這裏生活,在這裏忍受著一切,戰勝著一切,所以,邊軍知曉,他們,是萬勝的,是無可戰勝的,正是您討厭與不喜的事物,造就了萬勝的邊軍,萬勝的邊軍,可以擊潰任何敵人,涼戎、反賊、任何外敵。」
「如果邊關戰事吃緊,折衝府的府兵也要去邊關登上城牆,所以他們,也是邊關的將士,也是邊軍,而邊軍,住在這樣的帳篷里,滿是補丁的帳篷里,我每多待上一秒,就多能理解馮帥一分。」
福三注意到楚擎的異色:「少爺,您hetubook.com.com怎地了?」
是的,薛夔是覺得有些內疚。
「唯。」
走進軍帳之中,舉目四望,除了黃沙,便是營帳,十余座營帳,沒馬棚,沒有兵器架,甚至沒有營旗,點將台,被黃沙埋了小半。
「我能改嗎?」
薛夔低著頭:「好。」
依舊是昨日的問題,依舊是同樣的答案。
楚擎明白,吃空餉在邊關,應該是無罪的,因為即便是吃空餉,這些軍卒,也「吃不飽」。
薛夔,真的如同得了絕症一般,彷彿無時無刻不在給楚擎找宰了自己的理由。
楚擎卻笑了,因為他知道,薛夔能在這些府兵的面前說出「吃空餉」這三個字,就代表,這空餉,不是他一人吃的。
大家,也都習慣了,薛夔,也都習慣了,可依舊感到愧疚。
大人物,就是這樣,說話,如同放屁,放過了,把大家當傻子耍過了,就消失了。
望著那些滿是補丁的帳篷,楚擎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厭惡之色。
戰天鬥地,百戰百勝!
楚擎卻微微一笑:「我改給你看好不好。」
薛夔下轄的折衝府就在城外,不到一里路,殘破的木欄,圍著殘破的營帳。
薛夔再次低下了頭:「改規矩。」
可馮洛,還是走了,被當初說要改規矩的那位同袍,留在了京和_圖_書
中。
老卒,出現了,沉默,無聲,快速列隊,沒有人看向楚擎等人,只是眼帘低垂。
楚擎凝望著薛夔,以一種平等對話的姿態,請求道:「我想點將,不,不是點將,只是想看看他們,可以嗎?」
不同的實戰甲,也分兵種,分戰場。
只有一位大人物,雖然沒有說要改規矩,可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改,一定要改,因為他沒有夾著尾巴跑掉,他,叫馮洛。
「您改不了。」
楚擎哈哈大笑,轉過身,走向了營外。
「你相信我了?」
京中,是那麼遠,遠的,讓邊軍們無法想象是何等模樣,只知,那座城,會改變人心。
楚擎沒有小瞧這些折衝府的府兵,哪怕這些府兵都很瘦,一點都不壯,哪怕他有一種可以單挑過任何一個府兵的錯覺,他也絲毫不敢小瞧這些府兵。
「可楚大人不覺得,您說的這一切,極為令人沉醉嗎。」
沒有六百人,折衝府,至少這裏的折衝府,不是滿編的。
大家怕,絕望著,怕馮帥,也會被那座城改變。
讓邊軍討厭的一切,也是讓他們沉醉的一切,因為這些痛苦,造就了他們的強大,還有什麼敵人,比邊關的一切事物更加兇狠?
薛夔這位五品將軍,竟然對麾下的府兵拱了手,臉上帶著几絲虧欠,隨即快步和*圖*書追上了楚擎。
正常的營帳應是白色,這裏的營帳,五顏六色,打滿了補丁,彷彿一個不規則的氣球,或者一個臃腫腐肉,微微蠕動著,風聲未停過,晃動也未停過,就好像營帳隨時都會被狂風捲入空中一般。
楚擎搖了搖頭:「我只是軍器監監正,不需要點將。」
這是薛夔第一次說出這麼多話,這麼多字,黝黑的面龐,帶著幾分紅暈,不是激動,只是驕傲與自豪。
等啊等,等啊等,只是等著,可一切,都未變過。
昌京,關內,總是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來了,就要列隊,就要點將,就要折騰這些本就很累的,活的很累,在風沙中很累的軍伍們。
依舊等,等啊等,等啊等,那位同袍,再也未回來過,再也未傳來任何消息。
大家又等,等啊等,什麼,都沒等到,只是如以往那般,又來了個人,更加年輕,要看軍伍,要改變規矩,大言不慚著,叫著,吹噓著,想來,過些時日,又要回到那座改變人心的城市吧。
即便這人跑了,大家,同樣期盼著,因為這人,曾是他們的同袍,曾經是他們的一員,知道他們的苦楚,雖然跑了,卻擁有了改變規矩的力量。
當年,有一位姓昌的將軍,也如楚擎這般,大言不慚著,說要改了規矩,最後,就那麼hetubook•com•com夾著尾巴跑了。
邊軍,戰勝了邊關的「艱苦」,他們甚至認為自己戰勝了「天」,那麼人,又有何懼?
一聲唯,薛夔就如同向別人展示他最珍愛的寶物一般,小跑了起來,大聲吆喝著,臉上散發著一種莫名的神采。
「是的,帳篷,含有砂石的粥水,缺吃少喝,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喜歡。」
這些折衝府府兵,很瘦,看著沒有絲毫精氣神可言,面龐都是黝黑的,皮膚極為乾燥,彷彿每一寸都布滿裂痕。
「好,吃吧。」
堅韌,勇敢!
從前,那麼仗義的同袍,胸脯拍得震天響,可回了京中,再無音訊。
「大人,點將嗎?」
答案,自然是不,拖欠、少發,甚至是置之不理,這空餉,吃的不理虧,理虧的,是朝廷,因為即便是吃了空餉,軍卒,也沒有得到他應得的糧餉。
這也是第一次,楚擎認可薛夔所說的話。
滿編六百人,二百人吃了空餉,也就是一個人,領三個人的糧餉,可朝廷真的能將三個人的糧餉運送過來嗎?
又是一位姓昌的將軍,如上一個同袍,更加年輕,也是如此,說要改規矩,最後,他離開了,說為了改規矩,必須離開。
楚擎沒有去質問為什麼營外無人站崗,黃沙席捲的室外,站上一刻鐘都容易被黃沙埋住腳面,沒必要遭這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