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賢小心翼翼的望著楚擎，輕聲道：「學生心裏，堵得慌，楚師，您也是如此，對嗎？」

又有多少人，還知道這些數字是為誰而出現的？

有，想來是有的，但是從未將這個疙瘩表露出來，不是怕朝廷知道，而是怕袍澤知道。

邊關，太過遙遠。

昌朝的每個人，上至天子，下至百姓。

足足十五萬英魂，昌朝國祚百年，關牆內外，戰死了至少十五萬英魂！

突然間，楚擎想到了上學期間，上歷史課，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突然聽到了一聲「三千五百萬」。

但是這兩日，他必須會城牆上，等待著，祈禱著。

邊軍勇猛嗎？

可朝廷薄待了邊軍多少年了？

「楚師。」

楚擎感覺到了一種羞愧，沒來由的羞愧。

「覺得他們很不在乎的樣子，認為軍伍保家衛國，是應該的，對嗎？」

三千馬弓營騎卒，翻身上馬，沒有列隊，因為沒有必要，疾馳半日，快到花木部時，下馬休息一刻鐘，不帶口糧，只是休息，一刻鐘后，再疾馳至花木部落，與死神搏命！

「記住。」楚擎分別看向了昌賢與南宮平，沉聲道：「為戰爭而和圖書生，為和平而死，這就是軍人！」

可邊軍都是傻子不成，知道自己不被尊重，知道自己不被重視，心裏，不會有疙瘩嗎？

城關緩緩落下了，每名軍卒的都張開了嘴巴，大吼出聲。

即便沒給，邊軍，依舊戰死著，依舊「正常」著，依舊履行著他們的天職，依舊，赴死著。

楚擎輕聲道：「軍人保家衛國，是天職，即便戰死，也是命運，一個普通人，死了，官府會查，百姓會驚恐，會猜測紛紛，一個軍卒戰死在沙場上，大家會覺得正常，因為，已經習慣了，沒有人覺得不正常，我也覺得正常。」

馬掛甲，卒披胄，赴黃沙，與子征戰，與子同死。

京中的大儒，世家，官員，都認為是一件正常的事。

「是，可學生又覺得不是，說不上哪裡不對勁。」

頓了頓，楚擎露出了憤恨的表情：「可有一件事，不正常，那就是朝廷吸軍伍的血，軍伍戰死了，是正常，可朝廷給他們應有的待遇了嗎，糧餉、撫恤、尊重，甚至是軍功，都有人貪墨，而且貪墨的人，就是覺得軍伍戰死是一件很正常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事的那群人渣，軍伍，不欠任何人的，他們甚至不欠國家的，他們選擇了這條路，就知道有可能會戰死，朝廷，官員，世家，覺得是正常的事，對，是正常的事，那我給每個人都抓到面前，我會給他們足額發放糧餉，不貪他們的功勞，還會尊重他們，戰死後，撫恤一文不少，他們，敢從軍嗎，敢來到邊關成為邊軍嗎！」

「是啊，應該是堵得慌吧。」

不，沒有給。

楚擎微微一愣，思考了片刻后，面露恍惚之色。

「回去告訴你大哥！」楚擎極為認真地看著昌賢：「老四這一代，我來努力，和他爹黃老四一起努力，改變不正常的事情，可這個世道，太操蛋了，我未必能成，他爹，也未必能成，如果，如果我和老四成不了，到了他那一代，當他成為皇帝時，必須，將這件事做成，記住了嗎。」

這，才是不正常的地方！

初聽這件事的時候，楚擎什麼感覺都沒有。

三千五百萬，自己茫然的抬起頭，三千五百萬，什麼三千五百萬，誰家這麼有錢？

楚擎露出了滿意的神情，點和圖書了點頭：「但願不用昌喻來做這件事。」

怕是沒多久了，真的沒多久了。

這才是馮洛害怕的地方。

三千騎卒，捲起一片黃沙，奔赴出了城關，楚擎心裏祈禱著，祈禱著出現奇迹，一日後，出去多少人，回來多少人。

昌賢看了眼楚擎的臉色，繼續說道：「大儒們說，邊軍，為國把守邊疆是應有之意，既拿了朝廷的糧餉，穿了甲胄，挎了刀，便要為我大昌朝守疆擴土，這話，學生初聽之下覺著有理，可當時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似是……似是……」

望原城諸事繁多，即便是楚擎，也需要處理很多事情。

每個人，都知道邊軍年年在死人，年年有人戰死。

上了城牆，楚擎雙手摁住磚石，城門絞盤緩緩移動，鼓聲越來越密集。

說完后，昌賢攥緊了拳頭：「若是我大哥做不成，學生打不死他！」

慢慢的，也就習慣了，彷彿，與自己干係不大，不，是與自己毫無關係。

即便被薄待，邊軍依舊勇猛。

「學生在宮中時，聽聞父皇在邊關時為國殺敵，熱血沸騰，總是想要效仿，之後對入宮授學的大儒們提及此事，他們說……」

十五和圖書萬英魂！

一聲邊軍魂，道不盡的辛酸與悲壯。

拿了朝廷的俸祿，為國征戰，沒人逼你們。

可要是朝廷重視邊軍，厚待軍卒，尊重每一個軍卒，那邊軍，沒了疙瘩，不用再忍，他們，一定能成為，也一定是，中州大地上，最強悍的軍卒！

他終於有些明白馮洛所懼怕的事情了，福三，一語驚醒夢中人。

朝廷，沒有給，大儒，世家，官員，都沒有給。

說完后，楚擎也站起了身，望著狂風席捲著黃沙的蒼涼，心中那股鬱結之氣，無法疏散。

昌賢望著城牆上不斷巡防的弓手們，小臉上帶著很是莫名的表情。

邊軍，太過陌生。

手持功勛顱，震天撼地，懾不臣之賊，邊軍，萬勝。

昌賢的臉上，流露出了怒意，這種怒意，代表他終於明白哪裡不對勁了。

但是，但是但是，有一件事，那就是俸祿、尊重、撫恤、軍功，真的給軍伍了嗎？

可邊軍們，又能忍受多久？

想到這件事，楚擎臉紅的發燙。

弓馬騎卒，邊軍功成，生守邊關，死佑大昌。

答案是明擺著的，昌朝最勇猛，最善戰的軍卒，就是邊軍。

昌賢站起身，重重地點了點頭：「ｗｗw.heｔuｂｏｏk.coｍ.ｃｏm學生一定助皇兄一臂之力！」

「我來告訴你哪裡不對勁。」

當變成了習慣后，與自己毫無關係的邊軍，戰死後，就變成了一組組數字，一組組聽到之後轉瞬便會忘記的數字。

英勇的邊軍，又是為誰而戰死的？

楚擎想要留住這個魂兒，就要知道這個魂兒的全貌，就要親眼看到，親身感受這個魂兒！

當邊軍無法忍受的時候，昌朝，也距離被涼賊踏破城關的日子不遠了。

「少爺。」福三突然幽幽的開了頭，沒頭沒尾地說道：「這操蛋的世道，不給邊軍尊重，不欺辱邊軍，邊軍，都能抵禦百年涼賊，若是給予了邊軍尊重，邊軍，定會掃平涼賊。」

怕袍澤知道后，軍心，魂兒，也就不在了。

奔黃泉，不回首，殺盡眼前敵。

當無法忍受的時候，邊軍，不會再驍勇善戰，不會再勇敢，不會再無畏的從容赴死。

是的，正常。

再次想到這十五萬英魂，想到初聽十五萬這三個字時的無動於衷，楚擎感到了羞愧。

所以每個人都忍著，每個人都怕因為自己，其他袍澤，忍不住了。

馬弓營三千騎卒已經消失在了地平線，楚擎如同脫力一般，蹲在了牆壁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