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稿酬

許望秋拍了拍許望北的腦袋,拉著她的手,把錢一把塞進她手裡,柔聲道:「聽二哥的話,把錢拿好。這點錢不算什麼,要不了多久二哥會有更多的錢。二哥本來想帶你去人民商場,給你買裙子和鞋子,可惜沒有布票和工業券,等我弄到票,再帶你去。」
男子抓住許望秋的手用力搖了搖,激動地道:「你真是禾火啊,你的《媽媽再愛我一次》太動人了。我從來沒讀過這麼動人的故事,我們單位的女同志眼睛都哭腫了。」
就在這時,蘇白將許望秋的文章讀完了。她用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凝視著許望秋,由衷贊道:「望秋,你這篇文章寫得真好。我看《大河奔流》的時候覺得電影一般,有些問題看出來了,有些沒看出來,但看了你的文章,我全明白了。」
這些電影劇本從本質上來說,跟樣板戲沒有太大區別,作為上海電影界的老人,蘇振聲骨子裡繼承了左翼電影現實主義的傳統,對這些虛假做作的劇本看不上;所以,老頭一說到劇本就唉聲嘆氣,感嘆找個好劇本真難。
許望秋把錢收好,正準備離開,那男子突然道:「那個,禾火同志,我也在寫小說,而且寫了好幾篇,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幫我看看。」
父親許著文沒說什麼,但臉上的驕傲卻掩飾不住。
蘇白接過《人民電影》,迫不及待地翻到許望秋的文章,認認真真地讀起來。許望秋和蘇振聲繼續聊電影,他們先聊《大河奔流》的問題,聊中國電影的現狀,但很快聊到了電影創作上。不過說到創作,說到電影劇本,蘇振聲就不住嘆氣。
許望秋https://m•hetubook.com.com還有事,不願多等:「我們還有事。隔兩天我要來寄稿子,到時候幫你看。」
廠里小孩特別多,大爺分不清誰是誰;但對許望秋印象很深,因為許望秋在二個多月前,領過一次匯款單,是雜誌社寄來的稿費。在這個時代,作家是個非常受人尊敬的職業,誰能在報紙雜誌上發一兩篇文章,絕對可以成為明星般的人物。許望秋能發表文章,還拿到了大筆稿費,大爺自然對許望秋印象深刻。
大爺見許望秋問自己,突然激動起來,連聲道:「有信,還有匯款單!」說著大爺遞給許望秋一個皺巴巴的本子,以及一支筆:「簽一下字。」
大爺透過老花鏡仔細確認過後,笑著將信和匯款單交到許望秋手裡。
許望北心裏覺得奇怪,二哥明明叫許望秋,怎麼都叫他禾火同志啊?合夥多難聽啊,還是望秋好聽!她拉拉許望秋的袖子,問道:「二哥,他們為什麼叫你合夥啊?」
許望秋微笑道:「回家后把錢放好,用的時候再拿出來,別丟了。」
從廠辦出來,謝春紅春滿面春風地上班去了,許望秋帶著許望北到郵局領稿費。
蘇白叉著腰,拿大眼睛瞪許望秋:「誰崇拜你了,你這是跟師姐說話的態度嗎?」
這個時代的文學愛好者,無分南北、無分老少,都拚命往文學路上擠;再加上給雜誌社投稿不用貼郵票,只需將信封剪去一角,郵資由雜誌社付;文學青年們都非常樂意投稿。
……
許望秋定睛一看,信封上的寄信地址是《人民文學》雜誌社沒錯,匯款單和*圖*書上的硃紅色印章也赫然印著「《人民文學》雜誌社」的字樣。再看匯款單上的金額,許望秋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五百一十三塊兩毛七。
第二天上午,許望秋拖著老媽和小妹到廠辦開介紹信。廠辦的人從許望秋手裡接過匯款單的時候嚇了一跳,對著謝春紅不住誇許望秋:「老許的兒子出息了啊!」
……
許望秋笑著糾正:「不是小說,是劇本。」
作為《人民文學》的忠實讀者,男子清楚《人民文學》是以發小說為主,很少發劇本。最近半年只發了一次劇本,就是最新一期上的《媽媽再愛我一次》。《人民文學》前天剛到,講的又是成都的故事,他就記住了作者的名字禾火,心想禾火是成都作家,要是有機會見見就好了。
等父母下班回來,許望秋把匯款單拿出來,拍在母親謝春紅的面前,讓她明天陪自己去廠辦開介紹信。現在國內沒有身份證,領匯款單必須到單位開介紹信。
男子見許望秋這麼說,沒法再挽留,滿臉遺憾地看著許望秋帶著妹妹離開了。
許望北將錢揣進兜里,用手緊緊捂住,像花兒一般笑著:「謝謝二哥!」
接待許望秋的工作人員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子,他從許望秋手裡接過匯款單后就像被葵花點穴手點中了似的,看著匯款單上「人民文學雜誌社」的硃紅色印章怔怔出神。
旁邊的女工作人員聽到許望秋是《媽媽再愛我一次》的作者禾火,馬上跑過來,手舞足蹈地表達自己的感受:「禾火同志,沒想到你這麼年輕,我還以為你是中年人呢。你的《媽媽再愛我一次》和*圖*書太感人了。我真的眼睛都哭腫了。」
許望川猛拍許望秋的肩膀:「老二,你可真行!」
……
晚飯過後,謝春紅拿著許望秋的匯款單到院里跟人炫耀:「我家望秋成作家了,這是《人民文學》給他寄的稿費。」院里乘涼的大媽們聞聲聚攏來,要看過究竟。對面樓的張大媽從謝春紅手裡奪過匯款單看了又看,羡慕得不得了,感慨道:「乖乖,五百一十三元!頂我們一年多工資呢!」匯款單就像稀罕寶貝似的在大媽大嬸手裡傳來傳去,每個人都是一臉的欽羡。
炫耀夠了,謝春紅才拿著匯款單春風得意地回家。她繪聲繪色地向許著文描述剛才的情形,還告訴許望秋:「有好幾個張羅著要給你介紹對象呢。不過我都拒絕了,我對她們說,我們家望秋才十六歲,現在談對象還太早了,他還要去北京上大學呢。」
從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文學是特別受到年輕人追捧的時尚潮流,詩人與文學家的待遇可以說不遜四十年後的流量明星,走到哪裡都有一堆尖叫的粉絲。
許望秋手裡有合適的劇本,但出於某些原因,暫時不能拿出來,心想《人民文學》怎麼回事,我的劇本都寄多久了,怎麼還沒消息?我師父他老人家想劇本都快想瘋了!
謝春紅看到匯款單上的金額,整個人都呆住了,激動得眼淚汪汪的:「我兒子成作家了!我兒子出息了!」
許望秋數了數,五百一十三塊兩毛七沒錯,抽出兩張給許望北,壓低聲音道:「望北,這二十塊你拿著。九月份二哥就去北京上學了,沒法管你,這個錢留著你用,有什麼想要m.hetubook•com•com的就自己買。」
男子回過神來,沖許望秋笑了笑:「沒有沒有!我看匯款單是人民文學雜誌社寄給你的,你是在上面發表小說了嗎?」
許望北是個懂事的小姑娘,把錢往許望秋手裡塞:「二哥,我不要。你到北京去讀書,用錢地方更多,留著自己用吧!」
許望秋一怔,隨即輕笑道:「我是禾火,讓你見笑了。」
男子說了聲「不好意思」,迅速辦好匯款,將一把「大團結」遞給許望秋。
許望秋聽到有信和匯款單笑了,知道自己的劇本發表了。那個劇本六萬多字能寫完,但許望秋小注了點水,有七萬多字。《人民文學》千字七元,差不多就是五百塊錢。他躊躇滿志地用圓珠筆簽上自己的名字,將本子和筆,還給了大爺。
兩天後的下午,許望秋從成都圖書館借書回來。路過傳達室的時候,他問傳達室的大爺,有沒有自己的信。
「我沒帶在身邊,都在家裡。」男子急不可耐地道,「我家離這裏不遠,我馬上回去拿。」
許望秋見男子盯著匯款單發愣,問道:「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許望秋故作得意地道:「不要崇拜我,我只是一個傳說。」
許望秋見男子臉上寫滿期待,不忍拒絕:「我水平有限,也看不出好壞來。不過你要是不嫌棄我水平低,我可以幫你看看。你的小說帶來了嗎?」
對文學青年來說,《人民文學》無疑是心中的聖殿。能在《人民文學》上發表文章的作家,無疑是極牛的作家。能遇到這樣的作家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自然要好好請教一番。
男子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疑似禾火的人了,不m•hetubook.com.com禁喜出望外:「你是禾火吧?」
從郵電局出來,許望秋讓許望北回家,自己直奔峨影廠。許望秋對許望北說,要不了多久他會有更多的錢,不是哄許望北,而是真的有把握;蘇振聲正為劇本頭疼;自己的這個劇本正是他想要的類型;只要師父感興趣,廠里肯定同意拍這部戲,那一千五百塊就到手了。
只是現在廠里的電影劇本難以讓蘇振聲滿意,因為這些劇本很多都是文革時期寫的,強調三突出,內容虛假做作,沒有生活氣,甚至很多劇本就是把批走資派的劇本調換立場而已。比如峨影廠去年拍的《十月的風雲》就是如此。在文革結束前這部影片就準備拍,在政治形勢突變后,創作者便迅速改動劇本,素材還是用原來的素材,故事還是原來的故事,只是把「同走資派鬥爭」改成同「四人幫」鬥爭,原來的正面人物改成反面人物。經過這樣的喬裝打扮后,《十月的風雲》搶到了頭彩,成為中國第一部揭批四人幫的影片。
許望北拉著許望秋的袖子高呼:「二哥,你好厲害啊!」
蘇振聲在文革前開始轉行做導演,拍了三部電影。在文革的十年中,他沒有機會拍電影。現在文革結束,能夠重新拍電影了,但他知道自己年齡大了,身體又不是很好,拍不了幾部電影,就特別希望在退休前拍一兩部質量過硬的電影。
「一個禾,一個火,就是秋,禾火是二哥的筆名。」許望秋摸摸許望北的腦袋,沖兩位激動得手舞足蹈的工作人員笑道,「聽到你們這麼說,我特別開心,能感動讀者是創作者最大的榮幸;不過能不能麻煩你們幫我把錢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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