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白髮財冷靜地構思措辭,「若是松尾芭蕉地下有知,一定會引您為平生知己。」
「沒辦法,這也是發展經濟鬧的。」范含說,「你沒發現日本的樹都很年輕么?」
「還說沒去過!」藍藍很不高興。
「這倒也是。」范含承認。
「說的也是。」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范含隨手「嗤」地扯下一張遞給服務員,「全、部!」
以前公司聚餐的時候,也是撮完了就去唱歌,大家輪流唱,居然個個有模有樣。開始范含還只是聽著,以為是原聲,後來發現掌聲大作,扭頭一看,原來一個課長正在唱演歌。這時候已經驚詫莫名了,沒想到後來幾位部長一上場,效果還要好;社長更是技壓群雄,代表了會社的最高水平。有一段時間范含甚至認為公司里是靠卡拉OK的程度安排職務的。
清唱?自己的嗓子還沒到那個程度。雖然說哪怕唱得再難聽員工們也照樣鼓掌叫好,但是當著老婆面,自己實在丟不起這個人。
「怎麼有異國情調了?」藍藍又看一眼名片。
「有什麼困難的?」范含反問,「又沒讓你們自己造音響,買一台不就得了?剩下的,難道遊戲機就沒有投幣箱么?」
可是日本人偏偏熱衷於這種獨門獨院的房子,對於高樓大廈的公寓嗤之以鼻,那種單元樓,不是用來出租的,就是供光棍男女們暫且安身。一旦成家,總是要賣掉公寓貸款買房子。
「那、那就祝您二位百年好合,子孫滿堂。」白髮財沒準備,所以喜慶話都說不利索。
「這種情況很常見么?」范含問。
「請您留下寶貴意見。」白髮財解釋。
「我回去問問有誰願意提前來吧。」范含說,「要是沒人替你,你就只能再忍半年。」
「那你還裝模作樣地咋呼什麼?」
「確實經常出現。」白髮財回答,「不過常客一般都知道這裏的樂手會演奏什麼,所以一般不會現眼。」
「是。」白髮財這次明白了。
※※※
「那就祝您二位早生貴子!」白髮財沒反應過來。
想想自己現在的情況,范含還真是慶幸萬分。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痛定思痛,就在1971年,井上終於發明了第一台卡拉OK機:8Juke。
交待完工作,也該散夥了,大家各自回家。
「早生貴子的事,眼下『人』字還沒一撇呢!」范含又強調了一遍,「你先操心卡拉OK的事吧!」
咋辦?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范含心說。自己只是在關西空港下飛機,然後就在那個島上坐小巴一路絕塵而去,確實沒有「踏上」大阪的「土地」。不過……後來自己倒是一直在京都住著……呵呵呵……嘿嘿嘿……
更令范含吃驚的是,也不知道這傢伙怎麼想的,居然沒申請專利?
每個人脫鞋上炕,往坑邊一坐,把腳伸到坑裡,就行了。
「鬱悶!」這是情理之中,別人都來安慰他。
手下人一起鬨,范含兩口子被轟上台了。
「您打算一個星期之後回東京再見這邊的客戶?」白髮財負責安排范含在日本的行程,「現在先去外地?」
平時在家,兩口子就經常自彈自唱,聊作自娛。這時候,范含對於藍藍的伴奏,總是一大堆意見,目的就是故意要往自己熟悉的曲調上面引,尤其是這一首。
雖然平時日本人下館子也是常常喝高,但那是平輩之間,真要是碰上會餐之類上下級人全到的場合,保證一個個規規矩矩的。這美國佬一看就還是在國內泡酒吧的習慣,加上在這裏算一把手,喝起來無所顧忌。
「不是六點下班么?」藍藍問。
令人欣慰的一點是,藍藍從來也沒像肥皂劇裏面的女配角那樣,每天在做|愛的時候磨著范含要換一間別墅。
「華人?」范含問。
范含剛坐好,茶杯就伸過來了,剛一抬頭,菜單也到了。
「那個『osaka』是『小阪』。」范含面向藍藍,「而歐o……看我的口型……saka才是大阪。」
結果客戶和頭兒吵了一架,頭兒和范含吵了一架,項目順利交工。
現在正是日本經濟騰飛的時候,工蜂們幹勁正足。要不是今天大老闆請客,也不會這麼早完事,員工們平時都是趕末班車回家的。
「這裏!」范含指給藍藍看,一直都在用漢語聊天,盯著美國出版的地圖能找到才怪。
這首《Love Somebody》正是Bee Gees的成名作之一,三十年來經久不衰,光被別人翻唱就不下十來次。說來慚愧,范含最初也是通過Michael Bolton演繹的版本才了解到這首名曲。不過,所有版本中,確實是Michael Bolton的這個最出色,甚至超過了原作。
「比美國麻煩多了。」藍藍輕輕地跟范含說。
「嗯。」
酒過三巡,菜至五味,氣氛開始漸漸地熱鬧起來了。
兩口子笑眯眯地回到座位上,應付著周圍如潮的諛詞。
「唱得太好了!」沒想到鼓掌最厲害的居然是美國佬,「比聽唱片還強!」
「這一堅持得多久?」美國佬看來是有點高了。
別看小,還挺貴,這棟半形價值三千萬,銀行貸款據說要還到七十三歲。那人總是跟我們說,我到六十多歲掛掉就算了,反正法律規定了,剩下的也不用還了。
「沒錯。」范含點頭。
范含無話可說了。
「我來彈吧!」藍藍決定,「說,你想唱什麼?」
「姓里有個拗音,名字裏面有個促音,要是連著念的話……」范含說,「不光多了個促音,還附帶一個半濁音變。」
「不見得,我不光和*圖*書是FEEE的老闆。」范含說,「本來還想過來看看有沒有客戶願意買計算機,現在看來,只要把這個『卡拉OK』弄起來,也算不虛此行了。」
「入鄉隨俗嘛……」范含不領情。
「本來是來開心的……」藍藍有點同情那人。
藍藍伴奏,范含唱,偶爾伸出右手去彈每句結束之後的那幾個音符。
基本上日本人想放鬆一下的時候,都會找個卡拉OK廳唱歌痛快。就算是情侶約會、哥兒們姐兒們鬼混,也多半會到卡拉OK廳鬧鬧。
木牌翻過來,揮筆立就。
朽木不可雕也。
菜單上全是日語,一般和風飯館都是這樣,只有西式的飯店才會和英對照。
藍藍的鋼琴彈得很不錯,都是在教會學校練出來的,據說在和范含姘居之前,凡是教區舉行的各種儀式上,一直由她擔任管風琴手。
「這麼緊!」白髮財心裏一咯噔,以前就聽說過這個大老闆的脾氣。雖然老闆自己不是工作狂,平時也弔兒郎當,但是就是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可以一句話就讓手底下的人不得不變成工作狂。
「我腳底下夠不著了!」藍藍抱怨,「踏板可是在中間!」
「國內有賭場啊!」美國佬長嘆,「想賭的人就趕周末去拉斯維加斯了,平時當然主要還是拿本地的遊戲廳當消遣。」
「是。」白髮財說,「日本煙草公司的產品,日本人都抽這個。」
「就算貴又能貴到哪裡去?」范含無所謂,反正在日本呆不了多久,貴點就貴點,「何ぼや?」
「還行。」美國佬回答,「不過比國內差遠了。」
「生意怎麼樣?」范含問。
好啊,這次是我打算先弄出來,專利當然跑不了,我又不是「范大善人」,專門開粥廠的。范含立刻就下了決心,即便在日本一國之內銷售,幾十年下來這筆收入也是相當驚人。眼下日本人是往全世界賣東西,而除了資源幾乎不買東西,況且政府還對日元出境限制很嚴,日本國內到處都是攥著大把鈔票琢磨怎麼花出去的人。
名片接過來一看,「白髮財」?
東京時間七點整,白髮財的電話來了,說還有一個鐘頭就收工了,讓老闆起來準備一下。
「怎麼會這樣?」藍藍不明白。
到頭來還是啤酒最合適,明知道度數不高,但圖的就是這個咕嘟咕嘟的痛快勁。
「沒辦法,這還是發展經濟鬧得。」范含說,「剛開始的時候,只能建一條跑道,周圍地價越來越貴,釘子戶越來越多,想辦個拆遷不容易……聽說還鬧出人命了呢!」
「其實就是門市部和維修總站。」白髮財解釋說,「日本各地還有不少據點,負責當地的業務。」
「o上面有沒有一橫?」范含問。
路邊一排排的,確實都是房子,日本普通家庭的住宅。基本上一般高,就是寬窄不同。窄的那種,也就四五米,幾步就能走過去;寬的則剛好是窄的兩倍,正面看去就是一個正方形。房子與房子之間還留了一條縫,極窄,據說貓能過,狗不能過。
「只是三手聯彈而已。」范含腆著臉坐下,「呵呵呵……嘿嘿嘿……」
「哎……」白髮財一口水嗆住了,「這個……貴了一倍以上。」
「咋了?」藍藍不明白。
范含聞之大驚:「親愛的,往左邊挪挪……這調門太高了。」
「謝謝。」范含答禮,不過沒忘了催一下工作,畢竟卡拉OK沒什麼技術含量,被人搶先可就虧大了,「子孫滿堂的事,眼下八字還沒一撇,你先操心卡拉OK的事吧!」
日本歌鋼琴手會彈,兩口子不會唱;美國歌倒是會唱,鋼琴手不會彈。
這時候BeeGees剛出道沒多久,有了些名氣,但還不夠響亮。范含「敏銳」的發現了這個三人合唱團的潛力,每張唱片必買。一開始藍藍還懷疑范含的眼光,後來在熏陶之下,漸漸地也成為了BeeGees的粉絲了。
相比之下,倒是日文省心,假名號稱「五十音圖」,也就一百來個,剩下的都是漢字(包括中國傳過去和自己造的),光看不琢磨確實輕鬆。
「看起來很好吃。」藍藍悻悻地說,估計是那片菜譜沒扯對地方。
這時候一個服務員端著盤子直奔范含,很好,這回沒弄錯正主兒。
廢話完畢,搭車進城,先到分部看看。
「親愛的,你看!」藍藍一肘子把范含捅醒,「那是什麼?」
「其實你有點太沒耐心了。」范含實在忍不住,想暗示一下,「萬事開頭難,有時候稍微堅持一下就能柳暗花明。」
清酒喝不慣,也就十三四度,進嘴裏軟綿綿的,范含喝了一盅就不喝了。換成燒酒,這個好一點,二十五度,不過一加冰塊又成十幾度了,也是只喝了一盅。日本人酒量就這麼大,范含不止一次聽說過一瓶二鍋頭放翻一家會社的故事。二鍋頭只是看上去像清酒而已……呵呵呵……嘿嘿嘿……
唱什麼?
之所以買的不是三角鋼琴,是因為地方不夠大,擺不下。即便是一層的大客廳,一架三角鋼琴也佔了小一半面積。范含既不開Party,也不會每隔幾天請人回來顯美一番。況且空間有限,即便勉強擺下音響效果也好不了,還不如二層的立式鋼琴好聽呢。
「我就說么,美國佬以己度人,不會用任何注音記號的。」范含評論,「這不是耽誤人么。」
龍飛鳳舞一行半:
美國佬反應還算慢的,一時間沒明白過來。白髮財就不一樣,這個「日本通」立刻就能琢磨到這裏面的巨大商機。
為了Unicode標準,范含故意裝模作hetubook•com.com樣地收集了大量資料。由於編碼的對象是文字而不是語言,所以根本不需要懂,只要把所有的文字都當成符號就可以了
「Mild Seven吧?」范含明知故問,「我看在哪兒都是它的廣告。」
雖然和Michael Bolton的原聲相差甚遠,不過聽起來也的確有那個味道。
范含上完廁所出來,白髮財已經結完賬了,看來這傢伙應該是「總務處」之類部門的頭目。
「咱就甭羅嗦了!」范含揮手制止馬屁,「明天開始干,我回東京的時候要看到原型機。」
一曲唱完,底下掌聲如雷,叫好的不僅僅是(株)FEEE(日本)的員工。
按范含的比劃,藍藍彈琴的姿勢應該很像第七套廣播體操裏面的一個動作。
「哪裡哪裡。」范含謙虛,沒想到這傢伙也喜歡Bee Gees。
「啊,不好意思。」范含伸手拉上拉鏈,剛才上完廁所忘了關小門了,「我再給你們寫個正經的。」
這倒是,要說英語水平,一般受過良好教育的日本人都不錯,但那是指讀書寫字,一開口就慘不忍睹了。朝鮮人也一樣,不知道為什麼,這都是整個民族的普遍現象。
接下來的事就簡單了,舉國開始折騰。決心倒是很大,和英國治理泰晤士河一樣;效果也是很明顯,也和英國治理泰晤士河一樣。
然後各位該幹嘛幹嘛。
想起以前一位朋友,在喝高了之後對范含說的話:「老弟呀!勤儉持家一定要從娃娃抓起呀!教育老婆一定要從戀愛的時候開始呀!象牙筷子的典故一定要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呀!不然,你看老哥我……嗚嗚嗚嗚嗚……」
即便如此,也是比國內好得多,國內光砍樹不種樹,上面檢查的時候就是兩手準備:滿山頭刷綠油漆以求騙過空中偵察;滿床頭鋪滿票子(有時還有婊子)以求收買欽差大臣。
「比順口溜還不如,順口溜至少還要押韻呢。」范含回答,「俳句有什麼呀,基本上日本會說話的人都會作。你看老公我,到現在單詞認識的不到一百個,還不是照寫不誤?」
曾經有一個活兒,什麼都好,就是客戶對於在整個系統中所佔比例極小的那一點點美工和音效總是不滿意。一開始還是粗略的指責,到後來居然開始對於某局部的線條和某小節的音符提出具體的修改意見了。范含實在忍不住,就跟他直說:「這些都是作品,不是產品。您可以表達您的意願,比如『色調太暗了』、『節奏太奔放了』之類的,或者乾脆不要。既然要了,還隔三岔五就衝著細節的表現形式指手畫腳,這是對於作者的不尊重。」
即便如此,范含也沒有冒失地直接端出成型的文件。畢竟這可是包括了世界上所有現存的文字啊,要是隨隨便便就能默寫出泰文字母表,也太引人注目了。對於其他語言,范含就是大概諮詢了一下符號的數量,然後故作慎重地沉吟片刻,給它分配一個實際上就是最終標準里的區段,剩下的事以後再說。
「還有半年。」美國佬回答,「不過我希望能提前回國。」
有如此群眾基礎,日本人的卡拉OK水平自然不低。
這時候白髮財把嘴擦乾淨,開始道歉。
「你跟他們打聲招呼。」范含對白髮財說,「晚上公司會餐,我請客。」
「啥意思?」范含不明白。
「唉!」美國佬長嘆,「我命苦啊!」
「太好了!太好了!」范含喜出望外,「我就知道親愛的你絕對不會讓我為難的。」
「這兒有煙賣么?」藍藍問,范含的毛病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哎。」藍藍很驚訝,「以前還從來不知道你懂日語。」
「我說過我請。」范含發話了。
※※※
「……」白髮財不敢搭腔,乖乖接過范含的支票。
包間,炕上三個長方形大坑,坑上面架著桌子。
「那你現在在幹什麼?」
「噗……」白髮財再也忍不住,扭頭把一口水噴在地上。
雖然說微處理器已經出現,不過要想把Kervin體系做成晶元還需要一段時間。就算不計成本,最早也得明年。要想達到能供應量產家用遊戲機的程度,恐怕還真得到這傢伙的「第二任」才有可能。
「不是不是。」白髮財擺手,然後小心地反問,「老闆您……是不是在大阪呆過?」
「經常在這兒吃吧?」范含知道一年半不短了,應該習慣日本人的階級鬥爭觀念了,否則也不至於尷尬。
白髮財輕輕念了幾遍,忽然用詢問的眼光看著范含:「It seems very delicious for looking?」
「那結果呢?」藍藍問。
全形房子還好點,而半形房子住起來簡直是受罪。以前范含在日本的時候,辦公室里有個人就是買的這種半形房子,三層樓,每層只有一個房間,一進玄關,樓梯就佔了右半拉,上樓就是登寶塔的感覺。總體來說,其內部結構就像電腦桌左腿邊的那一溜抽屜。
「看著文字還是會念的。」范含只好繼續圓謊,「別忘了前一陣我在幹什麼。」
「怎麼東京的機場這麼爛?」藍藍抱怨,「美國有的私人機場都比它強!」
那傢伙接過菜單,挺尷尬。
「不管了,再貴也抽!」范含招手,來了一位賣煙的MM,脖梗子上搭著一條帶子,兩端系住身前的大盒子,裏面擺滿了各種牌子香煙。范含仔細看了看,許多名字都很熟悉,稍微找了找,就抓起一包萬寶路。然後參考匯率心算了幾秒鐘,掏出美元鋼鏰,給了個整數,剛好比煙m•hetubook•com.com價多一點,算作小費了。同時,也沒忘日本式虛偽禮貌:「大きに!」
范含曾經問過為什麼,回答多半是說,門口能堂堂正正掛上名牌才算是家。
服務員看著這一大幫說英語的傢伙,自然不敢怠慢,特別是裏面還有幾個白人。
※※※
藍藍坐上凳子,試了試鋼琴。
「有倒是有,不過都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之類的兒歌。」那人更鬱悶了,「要我唱那個還不如不唱呢!」
※※※
「我是來度蜜月的。」范含奇怪,「你不知道么?」
「不光是這個原因吧?」藍藍說,「芝加哥底特律我也去過,也是到處冒煙,不過只是咳嗽而已,還不至於打噴嚏。」
「是。」白髮財回答,「會社的本地僱員幾乎都是華人。」
「怎麼那麼奇怪?」藍藍追問。
范含在美國上飛機之前兜里裝了一包,現在已經抽完了。
「要說您的語言能力真是厲害。」白髮財恭維,「來日本不到一天,已經能作俳句了。」
準備演唱的歌,是Bee Gees的《Love Somebody》。
范含不太喜歡這種場面,所以說了十來句客套話就算完了。
「預定的是什麼時候?」范含反問。
然後就開始不停地咳嗽。
「你都聽到過什麼?」藍藍追問。
「沒有。」
別的桌子上早就開始大吼日語了,只有范含這桌,還是細聲細氣地用英語討論工作。
開始有人打聽這家「日本」會社的說英語的華人老闆的背景了。
門口接機的人也到了,FEEE日本分部的社員。
下午一直在睡覺,把飛機上欠的找補回來。
這種機器是以汽車立體聲唱機為主體,再加上麥克風、揚聲器、投幣箱組合而成。功能簡單得像是個笑話:可以播放8首事先錄製好的曲目,都是內部的盒式磁帶裏面存儲的。
「唔……是我沒打招呼。」范含想起來了,自從FOR重組之後,FEEE就不能算是范含直轄了,兩邊不怎麼通氣。這次來日本,只有FOR總部的幾個傢伙知道名義上的目的,而范含給FEEE的正式通知上全都是工作安排。因為只有FEEE才在世界各地有分支結構,所以才布置一下接頭事宜。
「寫的是啥?」藍藍抓過來看。
范含本來以為咳嗽是由於這裏環境的原因,就像各種車間廠房裡面一樣,沒想到走出這個又小又破的機場之後,還是咳嗽。
「嗯。」范含伸手拿起木牌。
「你怎麼了?」范含假惺惺地問,「是不是不舒服?」
黑啤酒就是比一般的生啤好喝,范含和幾個大白一紮一紮地喝個不停。遺憾的是,這裏的黑啤不地道,太淡了。最好的黑啤酒應該是德國造,入口極苦,感覺極爽。另外,濃度也是一流,撒到座位上能把褲子粘住。
「沒辦法,現在是發展經濟的階段,還沒到環境保護的時候呢!」
「絕對沒有。」范含指天發誓,「我的雙腳從來沒有踏上過大阪境內的土地。」
「習慣了。」范含說。從1966年開始,范含就一直抽萬寶路,後來發了家也一樣。
藍藍沒詞了,因為她確實不會作曲。反之,則必定會理直氣壯。
算了吧,這傢伙的業績也不差,回去之後也能有個好前程。只不過比起他的繼任而言,可就是小巫見大巫了。估計到了最後,這傢伙只有仗著資格最老才能進名人堂了。
「你有啥意見?」范含問藍藍。
「你還是接著抽萬寶路?」藍藍說,「不想換換別的?」
都說漢字編碼是CJK,但是范含始終沒想明白高麗(Korea)在這裏面起到了什麼作用……五十年代開始南韓北韓可就都廢除了漢字了,到現在還是用一萬一千多個名叫「諺文」的立體拼音。
「因為英語口語好的日本人太貴。」白髮財說實話,「朝鮮人也不便宜。」
「拿片假名寫英語也能算是俳句么?」白髮財脫口就問,然後趕緊再加上一句,「當然也不能說不算……今天天氣哈哈哈……」
「我手上夠不著了!」藍藍抱怨。
「什麼時候調我回去?」美國佬問,「我已經受不了這裏了,死氣沉沉的社會,千篇一律的人。」
這時候對外開放的所謂俱樂部,都是類似音樂茶座一類小店。願意聽歌的就聽,願意唱歌的就唱,主要還是喝茶聊天,或者圍著桌子打撲克。
要不是目前電子遊戲還只有街機,恐怕在日本連捧場的這點人都沒有。范含想起了後來的日本,幾乎看不見電子遊戲廳,到處都是彈子房。不過,日本的電子遊戲產業還是蒸蒸日上,只是玩家的那些錢都花在了家用機上面。
酒足飯飽,該撤了。
沒想到這傢伙會唱的人家不會彈,人家會彈的他又不會唱。磋商了半天也沒得出一個共識。於是這位倒霉蛋只好乖乖下台一鞠躬。
「我本來就不會。」范含矢口否認。
「來多久了?」范含嘿嘿一笑,順手把菜單拿過來。
(株)FEEE(日本)規模並不大,也就兩間辦公室三十來個人。
「哪裡哪裡。」白髮財很是慚愧,「我也知道這個名字很俗,不過先父母所賜,不敢更改。」
「房子。」范含掃了一眼,簡單地回答。
找到了。
「有倒是有。」白髮財說,「不過很貴。」
「這麼說來你是光認識名字不認識菜了?」藍藍繼續問。
到這裏為止,一切正常,毫無疑點。
范含大概看看,然後慢慢地念菜名,一道一道居然點得有板有眼。
進門之後,全體起立,聽大老闆訓話。
藍藍當然不高興,免不了譏笑范含沒有音樂細胞、www.hetubook.com.com外行指揮內行。直到有一天,范含明確地告訴藍藍:「你只是演奏家,不是作曲家。對於什麼叫『好聽』,你和我知道的差不多。所以,這時候,還是作為客戶的我的意見最為重要。」
「一時衝動。」范含說,「隨口說著玩。」
「怎麼日本的空氣質量這麼差?」藍藍抱怨,「難受著呢!」
「八年啊……」美國佬感嘆,「等不及了……」
這傢伙英語不錯,范含想,很難得。
「大阪?」藍藍拿出地圖找了半天,「哪裡?」
「嗯,平時大家隔三岔五就來撮一頓。」
對於漢字,范含可以放心大胆地動手,打著著名作家的招牌,沒誰會有意見。
范含心裏這叫一個生氣,不過卻不能表現出來。現在自己好歹算是來視察的大老闆,當著屬下的面,總要保持一個恩恩愛愛的形象。就算不是屬下,當著外人的面也不好發作;當然,沒有外人的場合,則是不敢發作。咳,這日子過的……
「你們真的就一點交集也沒有么?」白髮財問。
「好怪的英語。」藍藍評價。
「怎麼能讓您請呢?」
這年頭還沒有卡拉OK呢,范含想,這可是後世日本人的主要娛樂之一。
「看來『老闆』您對關西比較了解呀……」白髮財說。
「說說而已。」范含回答,「沒誰這麼早走人。」
「都是道聽途說而已。」范含謙虛。
「是不是有些困難?」美國佬好像還沒醒酒。
「不過白先生這個名字可是很有異國情調的呀。」范含開始閑聊,「我是說對日本人而言。」
「這個……咱們一起來好不啦?」范含又搬來一個凳子。
「日本順口溜?」藍藍問。
然後三人出門,來到事先定好的旅館,安頓下來。
藍藍是頭一回來日本,很是新鮮,在高速公路上總是往窗外看。范含就沒這麼好的興緻了,不管車走車停,都在閉目養神。雄赳赳,氣昂昂,跨過太平洋,飛機上就沒睡好,現在正累。
「哎呀!老闆!」白髮財對於范含的敬仰之情有如滔滔江水了,「您……」
日本人工作極端重視「白紙黑字」,無論干點什麼都要留下痕迹。後來微軟帶頭吹噓的「無紙辦公」,在日本根本沒有市場。辦公室自動化的技術進步,提高效率的同時,反而使得紙張的消耗量大了許多,畢竟印表機總比打字機加複印機快得多。
「有。」白髮財說,「不過只有一種。」
一路上走走停停,行動緩慢。
「再過幾年就好了。」范含安慰大夥,「到時候你們就會成天忙得腳打後腦勺。」
「是啊,太煞風景了。」范含點頭。
「大廳裏面還是人太多。」白髮財感慨,「要是多幾個大包間就好了。」
服務員看了半天沒弄明白。
轉悠了一圈,發現這裏的工作內容很簡單,但是並不輕鬆。各種單據在桌子上面堆了老高,碎紙機裏面也是半滿,據說每天上下午各倒一次。
吃完飯,一撮人來到了附近的一傢俱樂部,這才是放鬆。
「啊?」白髮財確實大吃一驚。
確實,大部分包間本來就不大,而且主要目的是為了讓會員們打撲克,裏面除了桌椅就是沙發酒櫃。真正能容下這幾十號人的包間只有一個,還早就被訂出去了。再說,鋼琴雖然不貴,配一個不算什麼,但是鋼琴師的人工可就貴多了。況且鋼琴和琴師應該是一個蘿蔔一個坑,萬一客滿呢?總不能讓客人守著鋼琴過乾癮吧?這傢俱樂部雖然不算小,但是常年雇一幫琴師還是受不了。所以這裏一共就兩台鋼琴,大廳一台,最大的包間裏面一台。
遠遠看去,這一排房子就像一行中英文混合的文字,所以范含頭一回見到的時候,就形象地把它們稱為「全形」和「半形」。
不過大廳里有不少人,FEEE的員工只佔一小半,再加上剛才這幫人都顧著圍過來拍馬屁沒去和負責領班預約,所以想上台還要等上一陣。
「我不是日本人,抽不慣。」范含說,這倒是實話,以前在日本的時候也是從不抽日本煙,「有洋煙么?」
在美國,萬寶路就是碼頭工人們嘴裏的常客,屬於草根階層。別說IBM那幫當頭兒的都是整天叼著哈瓦那雪茄,就是一般白領也不願意抽這個牌子。只不過,看起來這時候的日本和八十年代的中國一樣,把萬寶路當成高檔貨了。
「咳……」白髮財被水嗆得咳嗽,「這個……煙草稅率很高的,不過本地煙有優惠。」
白髮財生怕老闆現眼,趕緊拿漢語提醒,「這家居酒屋還是很傳統的,您要是用不慣毛筆……」
從這次建設祖國的痛苦經歷中,日本政府吸取了足夠的教訓,後來的關西機場就學乖了,自打開始就根本不打算征地,省得羅嗦。隨後直接在大阪外海填了一個島出來。
本來也是,顧客上台是乘興而來,結果卻掃興而歸,自然鬱悶。但是琴師的工作就是伴奏,總是不會的話,現眼不說,還要點頭哈腰地使用高級敬語技巧道歉,這種事干多了,心情當然也好不起來。
「呵呵。」范含立刻換了個親切的臉色,和下面人套套近乎,「我看你歲數也不小了,工作雖然重要,不過也不是生活的全部呀?也要適當地考慮一下私人問題了嘛!」
「煙草無し、気持ち良くない、どうするか?」范含仰天長嘆。
日本發展經濟的時候,山上的樹也是全光了。不過日本自古以來就是山清水秀,日本人也很得意于這一點,所以這回沒用人催,自覺主動地去種樹了。但是新種的都是生長速度很快的次生樹種,繁殖能力超強,一到春天就是和圖書「下一代」滿天飛。從此以後,日本開始流行花粉過敏,每天春天滿大街都是口罩,每家超市門口都貼了大字廣告「花粉來襲!」以便推銷相關產品。
「日本的房子都那樣。」范含撂下一句,也不解釋,「多看幾眼你就習慣了。」
「你是不是玩俳句玩上癮了?」藍藍聽完白髮財的翻譯之後問。
※※※
范含就差遠了,不會演奏任何鍵盤樂器。不過,搬進新家之後不久,雖然當時並沒什麼錢,但還是咬牙為藍藍買了一架立式鋼琴,就放在二樓的小客廳裏面。
「為啥?」范含追問,可別是上有所好下必從焉吧?
「結果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范含說,「人民的力量是無窮的。」
不遠處排隊站好了一幫渾身機油的工作人員,估計是等乘客走光就要一擁而上的地勤人員。
「一定一定。」白髮財客套,聽口氣不怎麼相信的樣子,恐怕是對於日本人的性格理解透徹的緣故吧。
「你們怎麼走賬?」范含明知故問,「還是說,平時就有這筆預算?」
唱什麼都不合適。
范含二話不說,提筆就寫:「イトシムス、ベリデリシアス、ホルキング」
「謝謝。」藍藍答禮。
「那就把凳子往左邊挪挪……」范含提出修改意見。
開始有別人躍躍欲試,想上去自己唱歌了。
搜索BROM,關鍵詞「卡拉OK」。
開始有人打聽哪裡能買到美國唱片了。
「嗯。」范含搭腔,「早有耳聞。」
盤子裏面放著一塊扁木牌,大概是兩個煙盒豎著並起來大小,旁邊還有沾了墨的毛筆。
這是事實,據說直到有一天,大人們發現日本小學生畫的畫,都是灰色的天空上飄著幾朵淺灰色的白雲,這才引起重視。這幫孩子們還從來沒見過藍天白雲呢。
「日本人還是玩パチンコ的多。」白髮財插嘴,「只有年輕人才會成天泡在遊戲廳,別人都是偶爾進來嘗嘗鮮。」
「那您……」
找個角落,扯過白髮財和美國佬,把井上的構思跟他們一解釋。
「這就是東京著名景觀。」白髮財介紹,「大堵車。」
「那……」白髮財還想問什麼,考慮再三還是算了。
電視裏面經常出現卡拉OK廳的廣告,動輒就「10萬曲」。不說是否每首都能有人唱,就算是這種規模本身也能證明其流行程度。
「一年半。」
「當個總統也得四年呢,而且還有連任。」范含又多說了幾句,「你可是這邊的開國元老,怎麼說也得向那個花生豆(范含舌頭也大了)將軍看齊吧?」
「大阪城的石路硬又平,西瓜大又甜。」范含回憶,「大阪城的姑娘辮子長,兩隻眼睛很漂亮。」
「確實。」白髮財承認,「一般日本人念起來會覺得奇怪。」
剛下飛機,范含虎軀一震,藍藍嬌軀一顫,倆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噴嚏。
「又不是每個包間裏面都有鋼琴呀?」一位女職員反駁。
只不過,由於漢字數量實在太多,繁體、簡體、各種異體字。想要總結一個唯一的字表,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比如那個「說」的繁體,右上角的兩點到底是外八字(説)還是內八字(說)?這是一個問題。
「不是一定要寫俳句的……」白髮財繼續提醒。
「Byaku Hazzai?」藍藍念著羅馬字注音,「很奇怪。」
此事的後遺症是,某些水平很爛又很自以為是的美工也能理直氣壯地混飯吃了……
「osaka?」藍藍念,「發音一點也不一樣。」
小便や、ぽつぽつ落ちる、水の音。
「嗯。」范含點頭表示同意。
終於輪到一個傢伙上去了,范含這邊的人都鼓掌吹口哨給他打氣。
「沒轍,為了湊足音節。」范含也是一副痛恨因辭害義的表情,「俳句就是五、七、五的規矩。」
不過,就是這種玩具一般的機器,居然風靡一時,不光帶動了日本本土至今仍未消退的卡拉OK熱潮,還漂洋過海流行於全世界。
「怎麼這麼離譜?」范含不信,原來在日本抽煙都是從街頭自動販賣機買,價格到現在還有印象。常抽的Philip Morris和Lark都是270,和Mild Seven一樣,Marlboro要稍微貴點,也才300。沒想到早了幾十年居然是這樣,「本真に?」
「馬屁就算了吧,玩俳句還需要什麼能力?」范含頂回去,「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么?」
發明人井上大佑,當年也是在神戶一傢俱樂部當鍵盤樂器演奏者,為唱歌的顧客伴奏。據說井上就是經歷過多次被顧客點到不會彈的樂曲,心中鬱悶之極。
這種事不是范含第一次碰上。
范含可以肯定,這個卡拉OK的主意一旦成功,幾乎等於這群日本人直接把日元塞進我兜里。這樣的容易錢再不賺,還真對不起列祖列宗。
現在光憑活人伴奏,的確很不方便,況且會的曲子多了,工資自然要提高,俱樂部還未必願意。
「這個……」白髮財有點尷尬,偷眼看了看旁邊的一位白領麗人,正是剛才敢於反駁他的那位女同事,「關於私人生活的事,眼下『入』字還沒有一撇哪!」
開頭就是一大串英語,夾雜著點頭哈腰。
華人就不是,學什麼外語都至少七分像,沒有什麼難以啟齒的。當然也有例外,南部非洲某種語言有一個音,需要一邊吸氣一邊顫動舌頭,這個對於包括華人在內的大多數民族恐怕都是一道難關……
不過不是給范含的,而是遞向旁邊的那個美國佬,FEEE日本分舵主。
「就你那兩下子?」藍藍一臉鄙夷,「還想跟我玩四手聯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