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之後,易弦躺在帳篷里睡著了。
何田真的打到了一隻獐子。還不小,足有四五十斤重。
易弦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她嘟著三角嘴狠狠呼了幾口氣,令人意外地「嗷」地叫了一聲,雙拳怒捶水面,激起一陣水花打在何田臉上頭上。
「你怎麼還穿著衣服啊?」何田問。
「啊——」易弦被嚇了一跳,她先捂著胸猛往後退,然後在水裡滑了一下,狼狽鑽在水中,只露一個腦袋。
她又囑咐何田,「我再去挖一截,你先回去。」
何田聳聳肩,輕輕笑一聲。她等易弦又擦了幾下,猛地一跳轉過身,抱住易弦,「哈哈!」
還沒等何田答應,她扔掉絲瓜瓤子怪叫一聲向後跳了一步,指著自己手臂上灰白色的「細繩」喊,「這是什麼?」
不久之後,一聲槍聲吵醒了她。
呃……姑且相信這種硬得像堅果的東西可能確實能吃吧……看在剛才把你惹生氣的份上。
「擦、擦背?怎麼擦?」
「你在哪兒呢?」水池上都是水蒸氣,高高的蘆葦擋住從外面吹來的冷風,也讓水池上方的蒸汽沒法飄散出去,池子里的水霧比湖面上還要更濃一些,何田看不清易弦在哪裡。
「現在我們吃的已經是老蓮藕了,嫩藕才好吃呢,切成薄片,灑上一點白糖,又脆又甜,爽口極了,簡直可以當水果吃。」
這期間,易弦一直發出「啊啊」的怪聲,像是表示驚嘆又像是帶點噁心,「我怎麼會這麼臟?」
易弦這次沒再游遠,她在附近一棵有大大幹枯葉子的水草邊上潛入水中,不一會兒又拉出一根這種叫「蓮藕」的泥巴棍。
何田一邊走,一邊往後看,她都走到蘆葦叢邊上了,易弦才提著桶慢悠悠走過來。
「來這兒!這裏沒有突然能把人燙熟的泉眼!」何田撥開蘆葦,走進去,晃掉幾簇蘆葦穗子上的積雪,把衣服脫掉,掛在蘆葦上面,一腳踩進水裡,熱水立刻包裹住她的小腿,讓她舒服得小聲唔唔。
易弦遠遠地答應了一聲。
「灰啊!」何田撿起浮在水上的絲瓜瓤子,抓住易弦的手臂就勢又給她擦了幾下,更多的細繩粗細的灰隨著她的驚叫紛紛落下。
她把烤好的腿肉剃了放在盤中,取了幾根獐子的肋骨斬成段,和切成厚片的蓮藕,幾粒紅棗一起放在一個鐵鍋里,像易弦說的那樣燉上。
何田帶來的木桶浮在水面上,她把桶推到池子中心m.hetubook.com.com,轉身用蘆葦穗子擦掉水中石頭上生的苔蘚,水稍微有點渾,不過沒關係,等會兒就變清了。
這時天色將晚,隔著蒙蒙水霧,能看到天空變成紫藍色,天邊還有一些橙色雲霞。
何田洗完頭髮,坐在池邊的石頭上,又叫易弦,「你能不能過來幫我擦擦背?」
「還有呢,蓮藕切碎了,磨出粉……呃,反正就是取出裏面的澱粉,就是藕粉,用燒水一衝就能吃,又香又甜,要是能加上桂花,就更好吃了。」
「別轉過來!站好!」她突然語氣很嚴厲。
「對不起啊!」
現在,慢慢地坐下去,讓身體適應水溫。
就算隔著白蒙蒙的水霧,看不清易弦的臉,也能聽得出她的不自在,「這裏——這裏可是在室外呀,怎麼、怎麼能……」
易弦幫何田把獐子抬到湖邊,剝掉獐子皮,割了一把乾草蘸著地上的雪擦乾淨皮子,再割下兩條腿準備當晚餐。
何田小聲笑笑,看到不斷有小水珠從易弦烏黑的頭髮、眉毛上滴下來,她獃獃的,都不知道伸手去擦一擦。
「就在這兒呢。」聽聲音,易弦像是不敢往更深的地方走,就呆在岸邊。
何田說著,在心裏嘆口氣,上次給她擦背的人,還是奶奶。其實在絲瓜瓤子上綁根小竹棍也可以自己擦背,可是哪有別人幫著擦得乾淨呢。
易弦的手停了一下,悶聲悶氣說,「不要。」
何田帶著這堆蓮藕回到帳篷旁,篝火上的獐子腿烤得噴香金黃,滴著油脂,在火上發出嗞嗞的聲音。
獐子腿肉很瓷實,脂肪少,塗上一層鵝油會防止它烤得太干太柴,也會烤得更香。
切獐子胸肉的時候,何田低頭看看自己的胸,想到剛才易弦的反應,有點明白了。
就在她焦急的時候,易弦從不遠處冒出了頭,向她揮了揮兩隻手。她手裡抓著粗樹枝似的東西,還在不停往下淌泥水。
何田伸出自己的手臂,握著絲瓜瓤子比劃一下,「這樣,上下擦,從左到右,或者從上到下,哎,隨便你,擦整個後背。擦完了我也幫你擦。」她說完拉過易弦的手,把絲瓜瓤子塞給她。
她享受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易弦下水的聲音。
做完這些準備工作,太陽還沒下山呢。
「哈哈,藍莓,紅棗,薄荷,等茶放溫了之後又加了點蜂蜜。」
她把洗凈的藕放在蘆葦上,易弦又運來幾根。不一會兒
和-圖-書,池子邊的蘆葦地上堆了一堆這東西。然後,易弦又帶回來幾顆像蜂巢似的東西,說那是蓮蓬,裏面的是蓮藕的種子,叫蓮子。蓮子也很好吃。
池邊的白霧清淡了許多,易弦個子比何田高快一個頭,但她像是怕冷,又或者是怕羞,在水裡縮著身子,只露出肩膀以上,她身上那件交領式樣的裡衣緊貼在肩上。
易弦過了一會兒回來了,很開心地提著滿滿一桶蓮藕,還跑回去兩次才拿完。
湖面一片平整。
「哦。」易弦拿起水瓶,擰開喝了幾口,「好喝。你放了什麼?」
這時何田注意到,易弦還穿了一件單衣下水。白色的衣袖沾了水后變成半透明的,纏在她象牙色的胳膊上。看不到她胸口以下的部分,不過想來她肯定也穿著褲子下來了。
她怔了怔,搖搖頭,吸一口氣,鑽進水裡,把頭髮浸濕,輕輕揉搓,塗上香皂,走向池子邊,「我去洗頭髮了。」
何田把肉醬攪勻,一直攪到完全看不到一點汁水,再捏起一個比手指頭大一點的一小坨,放在手心稍微一揉,揉成一個小球,擱在盤子里。
「我們回去的時候,明天晚上吧,再到這附近一個溫泉泡泡,那裡的水裡有一點硫磺還有其他礦物質,泡了之後一整年都不會生皮膚病,對關節也有好處。連大米都喜歡泡在那兒,拉它還不肯上岸呢。」
「用絲瓜瓤子呀,哎,你先過來,我教你。」
坐進去的時候,何田又被燙得唔唔叫。真是太舒服了。
露天出浴,可能對易弦來說是個難以接受的概念。
何田又笑了兩聲,才意識到易弦是真的生氣了。
擦完兩隻手臂,何田還想問,要不我先給你擦背吧,易弦把絲瓜瓤子接過來,「就用這種力度嗎?」
何田抓住易弦一隻手臂擦完了,又抓住另一隻掀開袖子開始擦。她很快把她兩隻手臂都擦得通紅,「你們那裡不這麼洗澡么?」
遠處,晚歸的鳥兒發出鳴叫,夾雜不知名的動物發出的聲音。
她為自己找到這個極佳的泡澡的地點感到開心,這個湖邊的水池是個幾乎是圓形的凹槽,只有一個小口連接湖心,湖底噴涌的熱泉水和冷水中和后流進來,剛好是洗澡水的溫度,水池周圍全是高高的蘆葦,即使太陽下山了,風也吹不進來,都被蘆葦擋住了。
這時,她忽然有點悵然。唉,不知盛夏來臨時,易弦會在哪裡和_圖_書。
「把蓮子泡開,取出裏面的芯,和銀耳,紅棗,或者龍眼乾一起煮成甜湯,也很好喝。」
「我沒事!這裡有蓮藕!」易弦慢慢游過來,停在離何田兩三米遠的地方,把手裡的泥巴棍扔過來,「接住!拿去洗乾淨,這個很好吃的。」
何田哈哈笑著抹臉上的水的時候,易弦轉身扎入水中,遊走了。
易弦停了一會兒,靠近過來,獃獃站著。
何田高聲叫了她幾聲,沒有得到回到,只好游向入水口。
「哦。」何田洗凈頭髮,坐在石頭上把頭髮擰乾,包上毛巾,擦乾身體,對著湖面大喊,「你快點回來!天要黑了。」
說起蓮藕和蓮子的吃法,易弦一張口就說了好幾樣。
蓮藕和肉骨放在一起燉的湯味道確實格外甜美,何田咬了一口那滿是洞眼的根莖,立刻喜歡上了它粉糯甘甜的味道。
「……沒有。」氤氳的水霧中,易弦臉紅紅的,不知道是還沒接受自己身上會有細繩那麼粗的泥,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扭著臉,仰著頭,眼睛盯著她們頭頂漂浮上揚的水霧。
「蓮藕的洞裏面灌上糯米,蒸熟,澆上蜂蜜……」
「灰很多吧?」
「哈哈哈!喂,你不會嫌棄我臟吧?」
易弦再游回來時,臉上微微帶笑,彷彿已經忘了剛才的事了,「蓮藕做的湯可香了,你先回去吧,拿一段削皮,切斷,和肉骨頭還有幾粒紅棗一起燉湯,只放一點點鹽,就很好吃。」
「不會比我剛才更多。」
湖底的淤泥從她腳趾縫裡冒上來,弄得腳心也痒痒的。這兒的湖水不會太深,剛沒到肩,這個小水池的邊緣水底還沉著幾塊大石頭,剛好可以當凳子坐。
「叫什麼叫啦!又不是寄生蟲。只是一整個冬天皮膚分泌的油脂和皮屑、死皮組成的灰泥。」何田抓緊易弦的手臂不讓她掙扎,把她手臂又舉高一點,又把她衣袖推向腋窩,三兩下利索地把整個手臂給擦了一遍,細繩子一樣的灰泥撲簌簌掉下來,易弦象牙色的手臂也給擦成了淺紅色。
易弦的胸,非常非常的平。剛才在水裡又是隔著水霧又是隔著衣服,就那麼一眼,也能看得出,是平得可憐的。而且,一點柔軟的曲線都沒有。倒和她的手臂一樣有著分明的肌肉線條。
可是,到盛夏時,我們還直接到山澗邊洗澡呢。何田想。
何田聽著直咽口水,這麼好吃的東西,她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而且,這m•hetubook.com.com東西一直就藏在她眼睛能看到的地方!
「為什麼?」她轉過頭。
「嗯。」何田轉過身,把頸后濕漉漉的頭髮都攏到頭上,捏著發尾在頭頂轉了幾轉,用一根細蘆葦稈盤成個髻固定在頭頂。她盤發的時候雙臂帶起水,呼啦啦落在水面,易弦像被水濺到了眼睛,側過臉擦了擦眼睛。
這時何田才想起,她從沒問過易弦會不會游泳。
很多植物的塊莖都可以食用,富含澱粉,所以,易弦說的應該也沒錯。
「都跟你說了,不是臟,是被熱水泡鬆了的死皮,看上去有點嚇人而已。」何田這時覺得易弦有點少見多怪,八成這輩子從沒擦過澡。
「易弦?」
何田把要換洗的裡衣、一壺溫熱的水還有擦澡的絲瓜瓤和香皂都放在一個木桶里,脫下外衣,解散髮辮,提著桶向湖邊一處蘆葦叢走去。
何田揮揮自己的毛巾,試圖打散一些白霧,「水不深!才到我肩膀!過來吧!別怕。」
「易弦——」何田這時急得火燒眉毛,趕快游向湖心,湖面上水汽蒸騰白茫茫的一片,天色又已經將晚,這該如何去找啊!
剩下的獐子肉用乾草包住,放在一個木箱里,再蓋上一層雪,準備回程路上吃。
「哦。」何田站好,易弦又不動了,她正想回頭看看怎麼了,一陣晚風吹來,吹得四周的蘆葦輕輕晃動,它們枝頭的積雪簌簌飄下,有一些隨著風飄落在水面上,化為小水珠。何田伸手去接碎雪,聽見易弦深深呼了口氣,然後左手按在她肩胛和肩膀上,右手抓著絲瓜瓤子在她背上認真擦起來。
何田找了些樹枝,在篝火上搭了個簡易的烤架,把兩條獐子腿放在烤架上小火炙烤,先塗了一層鵝油,再塗上鹽和辣椒末。
難怪能一人就挑動兩個簍子呢。
「哦。好。」
何田本意是想在池邊洗了頭髮,不弄髒池心的水,易弦卻好像誤以為她是給兩人分好各自洗浴的地方,就站在原地,學著何田的樣子把頭浸在水裡,開始洗頭了。
何田笑了,默默享受易弦的服務,又說,「待會兒我給你擦背。」
「切成片和甜豆、荸薺還有檀香豆一起炒……」
「嗯。」
「哦。」易弦握著絲瓜瓤子,先在自己手臂內側用力擦了幾下,「是這樣嗎?」
這麼一想,易弦的手臂上有隆起的青色血管,如果不是皮膚白膩,看起來真是不太像女孩子的手臂。
其實上次新年洗澡時就想m.hetubook.com.com請她擦背了!但是當時大家還不算太熟嘛,才認識不到一百天,現在可不一樣了,一起過了快一整個冬天呢!這可是一起捕過快四百隻貂鼠的交情,彼此擦個背應該沒問題啦。
她還切下了一塊胸肉,剁成肉醬,再用幾根腌蘿蔔條切成小細丁調味,最後用勺子把泡發的燕麥攪壓成泥調和。其實如果放一點麵粉或者土豆澱粉,做成的丸子形狀會更好看,但燕麥泡發之後會滲出白色的汁也有黏性,燕麥做成的丸子嚼勁會更好。
更讓人開心的是,因為一槍打中了獐子的腦袋,整張皮子都可以用。
這些小球,她準備待會兒蒸了,明天帶在路上當零食吃,或者和土豆粉條一起下到滾水中做湯粉吃。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易弦動的時候發出的水聲。
易弦又像往常一樣別彆扭扭磨磨蹭蹭,何田叫了她幾次她也不跟上,乾脆自己先去了。
也難怪她會不高興。
她撿起在水面蕩漾的絲瓜瓤子,默默擦起身體,又過了一會兒,何田覺得不對勁了。她以為易弦一氣之下不洗了上岸了,可是她不見了,但換洗的衣服還掛在蘆葦上。
「呃——」何田嫌棄地抓住了這兩根沉甸甸的粗泥巴棍。中間有節,截面是九個孔洞,這東西能吃么?
惡作劇成功的何田還在指著易弦哈哈笑,「你洗澡穿著衣服就算了,還別著根木棒幹什麼?你怕水裡有怪獸咬你啊?」
何田把泥巴棍——不,蓮藕,帶回池子洗掉上面的淤泥,看出這應該是那種水生植物的根莖。
嘖,也難怪,這傢伙洗個澡還要穿著長袖衣服呢。
何田又在火架上弔上一壺水,以免火太大了,把獐子腿烤焦。
「易弦?」何田突然大急,這位小姐該不會是一生氣游向湖心,結果溺水了吧?
易弦磨蹭了一會兒走過來,何田把木桶推到兩人中間,「我帶熱茶來了!你喝喝看。」
何田嘻嘻笑了,「好了,好了,沒關係,你自己覺得舒服最重要。」
「我沒事!你……你轉過去,我給你擦背。」易弦說著按著何田肩膀把她轉得背對著她。
湖邊的蘆葦和各種野草的影子被夕陽拉得長長的,湖上白霧裊裊,彷彿幾縷輕紗,緩緩漂浮變形,湖上還有些水草的枯枝和殘葉,在朦朧的白霧裡,隱隱約約,時而有風吹過,這些黑影就變得奇形怪狀,令人覺得神秘而幽遠。
「你剛才也沒嫌棄我啊!我可是從出生可是就沒這麼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