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遇到何田之後,他對自己外貌的信心動搖了。
易弦那時確實在心中惡狠狠地想,哼,我還真有不少又硬又長又扎的毛呢,你要不要……?
何田大概是看出來了什麼,略帶憂色,問他,「……還好么?」
據說,那是一種能產出大珠的海蚌的殼。刀子是月牙形,像一片大魚鱗,在光線下有非常美麗的珠光,這光澤比易弦見過的任何大珍珠還要美。
一切都是為了生存。
可是他從前也不是沒見過美人。義父的府中,歌姬舞姬很多,三哥從小就一直給她們寫情書,有時還派他去送信。這些美人以色侍人,天生的美貌上又加上精心照顧,更是出類拔萃。
何田懂得欣賞生活。
有一次,他醒遲了,沒來得及用刀片整理鬚髮,她盯著他的嘴唇看了好久,兩條小眉毛皺著。
易弦正經地說,「以後商隊來的時候,也帶點生活必需品來賣呀!」
他見到他們,也不太驚訝。
紋身是由人體為載體所展現的藝術。
應該說,他對自己的外貌有著非常高的自信。
要完成這樣一件藝術,不僅需要技藝精湛的文身師,還需要完美的人體作為載體,此外,還需要很久的時間,以及忍耐。
並沒有誰誇獎過他俊美,但是,易弦不瞎,也不傻。
她的生活是渺小的,平凡的,可是在她的努力經營下,也是獨特的,幸福的。她會在秋季花很多時間收集花草,將它們做成乾花,冬季時插瓶,擺在桌上欣賞。她還做了很多小竹花籃,裝上有香味的乾花,掛在睡覺的棚板四角。就連林中狩獵小屋的門上,還掛著用松枝和松球做的門環裝飾。
為了展現出最完美最傳神的水紋和雲紋,要從載體年齡很小時開始。
「什麼事兒啊?知道你的人都說你是個能人m•hetubook.com.com
,求什麼?」
什麼叫考較?不僅要考,還要比較。
不像他那時開始練的刀,薄而鋒利,像一片柳葉,像一片冰,有時太過用力,就會割破自己,等血順著胳膊流出來,浸濕了衣服,才會發現,才覺得疼。
她也一直沒有懷疑他的性別。
「就算城主提高稅率也行。」薩沙也挺高興。他和三三已經成家了,他們自己蓋了房子,有了個小家,沒準過幾年就有孩子了。
在十九歲之前,易弦從未懷疑過自己的長相。
是這樣么?
她的每一天,似乎都圍繞著食物和生存轉動,取水,捕魚,捕貂,全都是為了滿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甚至,當他問到捕貂換來的錢要做什麼時,她的答案也很簡單,換種子——種下之後來年冬季就有糧食和蔬菜了,換食鹽——保存食物,烹飪食物都需要,還得給那頭叫大米的馴鹿準備一大塊鹽塊,換藥物——森林中的獵人們懂一些草藥醫術,可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還是藥片比較管用……
皮膚被這貝殼刀割破后,就會短暫地發炎。之後,皮膚愈合,就形成一個弧形的傷疤,再在這傷疤上紋上龍鱗,看起來就和真的鱗甲無異。
每次考較武藝,評級最高的孩子,會得到一種特別的獎勵。
可這把刀的刀口卻很鈍,每落一刀,要反覆幾下,才能劃破肉皮。
這時就不僅要用細針和彩墨,還要用到刀。
他們懂得忍耐,也更了解榮譽是什麼。
不僅是少女,還是個美貌的少女。
「神仙,那你什麼時候要生小神仙啊?」
他在遇到她之前,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將在森林中做一個山民視為此生最大的幸福。
今後年年都有醫生在,每年一換崗。
她讓他的人生完全改了樣子。https://m•hetubook.com.com
「你媳婦兒?」三哥提起何田,嘖嘖了兩聲,「我手下的人去年回來跟我報信的時候,我心想,不可能——小弦怎麼可能找個村姑。咳,我現在明白了。」
何田抿一抿她紅嘟嘟的小嘴巴,「唔。那好吧……不過,我聽我奶奶說,要是用鑷子把毛拔掉,以後生出的毛會又硬又長又扎……」
何田的人生,如果沒有他,會是怎樣?
易弦笑一笑,坐下,端起小茶杯,「我沒想到你會親自來。」
把他從雪地里救回家的小天使不知為什麼,堅定地認為他是一個少女。
易弦咬了咬下唇後面的肉,對她微笑了,「不了。謝謝了。我有我自己的處理方法。」
易弦悄悄地去船隊一旁的一艘中型商船去找他。
她帶他去鑿冰取水。在冰封的河流上鑿出兩個冰洞,將漁網縋入冰窟中,隔上兩天,再從另一個冰洞中拉出來。
她的反應也和那隻小博美相似,或者說,和他期待的相似,她「唔」地低低驚叫一聲,說是驚叫,倒不如說是突然間被勒得岔氣了,易弦一鬆手,她立刻揮舞拳頭打他,皺著眉喝叫「易弦!」她小臉紅通通的,不知道是給氣的,還是憋住了氣憋的。
她的生活,可以說卑微而渺小的,像蟲豸鳥獸一樣,不是么?
她救他回來時是深秋。山上已經下起雪,通往森林的路很快就會被大雪封鎖,直到第二年春天,不會再有人進入這裏。
三哥慢吞吞地品茶,「你有什麼打算?」
在這個被冰雪封存的世界里,他需要面對的首要問題是如何活下去。
他會被帶到一間四面都是紙牆的房間,由一位鬚髮潔白的老紋身師紋身。
從他十三四歲時,他就見慣了府中的侍女、歌姬們含羞偷看他的眼神。和-圖-書
他和她的呼出的白氣全都凍成了冰,緊緊貼在臉上,鬢角和脖子上的汗也都凍結上。
「也不一定啊!以後要是我媳婦兒懷孕了,生孩子,還是有醫有葯的地方安全些。」
三哥派來的人在去年的秋季集市時看到了何田頭上戴的髮帶,立即覺得眼熟。
他張張口,愣了一會兒,最後嘿嘿笑了,「反正,我現在和她過的是神仙日子。」
易弦和何田一同生活了很久,她都沒發現他身上的文身。
她所擁有的物質絕對算不上豐盛,但是她的情趣和精神卻毫不貧瘠。
易弦這時忽然想,何田美嗎?確實挺美的。
「這個城主真是會收買人心。」易弦輕輕笑,他心裏盤算著,什麼時候得去村子一趟,這個醫生應該給他帶了點兒東西吧?
「油鹽醬醋藥品布匹,都有啊!」三哥認為自己是個稱職的城主,沒有白收消費稅,還嚴格控制民生類產品的價格呢。
他哈哈地笑,任她捶打,笑著把她攔腰抱起來,踢開屋門,往屋子裡抱。
這是種很難說出口的妄想。
大家點點頭,用眼神達成共識。
何田改了她奶奶的舊衣服給他穿。她將幾件舊衣擺在一起,拆開其中一件,用這布料加長了其他的衣服的袖子和下擺。
一個人本來存著求死的心,在雪地里聽天由命,漸漸失去了知覺,本以為這一生就這麼結束了,誰知一覺醒來后,給人救活了,連凍瘡都沒生出一個,僥倖之餘,心態自然和尋死前非常不同了。
每到朔望,他的老師就會把所有學生集中起來,考校一番。
他一時間不太能確定,如果她認為他是個醜男,他會不會覺得好受些。
「這個不急。」易弦放下茶杯,「城主,求你件事。」
易弦不由自主笑了,對他三哥說,「我第一次見到她——是www.hetubook.com.com她把我從雪地里挖出來的,我當時神志不清,以為見到了小天使。她騎著白鹿,雙頰紅紅的,穿著厚厚的皮毛大衣,就像從前的俄羅斯套娃……我……」
三哥,或者該說,雙河城主,笑了,「你是我最小的弟弟,我們兩個從小最要好,我當然要親自來。」
好像又不是。
「嗯。」易弦微笑,「一切都好。」
有幸被選中的孩子們,全是不同於其他同齡孩子的。
從他記事起,他每天都要學很多東西。
易弦第一次意識到何田誤判了自己的性別時,心情,相當複雜。
到了易弦十三四歲時,要開始紋龍的鱗片了。
每次獲得的食物,不管是烹煮時,還是吃下時,都會真誠地懷著感激之情。
他們跟著她,很順利地發現了他。
紋身師所用的刀片,是一片很美的貝殼磨成的。
易弦的打算,是他們不能理解的。
他歪著頭打量易弦,「你這是什麼運氣?村姑都能有長成這樣的?」
要不要……之後這些念頭一起,他再看何田時,就又有點管不住自己了。總想抱抱她,蹭蹭她。最好是雙臂猛地緊緊一箍,弄得她突然喘不過氣來,發出小小的又氣又惱想笑還想打他的尖叫。就像他小時候養那隻小博美犬時一樣。那隻小小的漂亮的小狗,在他這麼哈哈笑著逗弄之後,總會發出嗚嗚的兇狠叫聲,低嗚著跳起來試圖咬他,但也只是把他手指噙在小尖牙之間,不會真的用力。
三哥:「……」
那髮帶是易弦用自己的舊衣給她做的。紅色的絲綢,裏面織著金絲,做成了花朵,在陽光下反射著光。
三哥見他進來,也不意外,指指矮榻上放的小木幾,「是你從前喜歡的白茶。用荷花窨過的。」
他想,「哈,這下好了,終於露餡了!」「呼,從此之後不用坐在馬桶上小和圖書便或者以奇怪的姿勢半蹲著對準馬桶了!」「也不用每天趁著你沒醒爬起來整理儀容了,哈,這可輕鬆了……」
沒想到,何田再開口時,她先是笑了,然後用略帶安慰的語氣說,「我奶奶,也是個毛髮比較濃密的美人兒呢!她有一種藥膏,塗在嘴唇和鼻尖之間的地方,就能將那裡的毛髮漂白,漂白了之後,毛毛就軟軟的了,腮幫子這裏的也可以,弄好了,臉蛋就會像成熟的桃子一樣,毛絨絨的,可可愛啦!你要不要試一試?」
他不僅要學會,還要學得比別人好才行。
但是……他從沒對那些美人產生面對何田時的那種心情。
那他的生活呢?
何田所過的生活和他從前所過的,相當不同。
有一次,他這麼跟她說,她笑了,「你也讓我的一生改變了啊。」
「你真要在這裏住一輩子?」
與榮譽相比,紋身所帶來的疼痛,似乎都轉變成了一種另類的刺|激。
夏至時,薩沙來何田家取絲,告訴他們,城主派來了一個駐村醫生。
性別是什麼,過去怎麼樣,這些統統不重要了,只要想想下一餐在哪裡就好。
他和她一同生活的第四年春天,在春季集市,他們找到了他。
大概是他此刻臉色不善,她聰明地低下腦袋不再出聲了。
即使在以後,何田已經和他親密無間之後,易弦也只實施過一次。
易弦從船上下來,和何田一起回家。
但是易弦萬萬沒想到,他不僅死裡逃生了,還得試著適應自己的新性別了。
易弦翻白眼,「你也弄點小鋁盒裝的羊腸來賣啊!」我自己做著可麻煩了!
他想象不到。
村民們都很高興,正在給這位醫生蓋新房子。
接受已經去世的老奶奶的舊衣物時,易弦告訴自己「一切都是為了生存」,和何田一同躺在棚板上睡覺時,他還是這麼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