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行起身走向了後院,雖然是閉著眼睛,卻繞過了廳中所有的障礙,就連上下台階都那麼自如。眾人沒有跟進涼亭里,都來到了二樓露台上,如今再想看後院門前的情景就不方便了,因為有涼亭擋上了。
丁齊沉吟道:「理論上是可以的,那個能指引你的人,沒必要一定是我。」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忽聽涼亭中發出一聲驚呼:「看見了,我真的看見了!」然後只見葉行快步跑了出來,還在涼亭外被絆了一跤趴倒在地,彷彿絲毫都不覺得疼,又爬起來興奮地搓著手跑進了小樓。剛才閉著眼睛走得挺好,現在睜著眼睛反而被絆倒了。
范仰吃了一驚,似是意識到了什麼。這時朱山閑沖他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讓他不要再說話。而石不全則沖他豎了豎大拇指,那意思彷彿在說——范總,你配合得真好!
說等就等吧,反正時間也不長,眾人皆扶欄而待,但是看向丁齊的眼光都有些不同了。因為這位丁老師今天的表現實在是太驚艷了,他並沒有得到江湖八門任何一門的秘傳,不僅自己看到了小境湖,還有辦法讓原本看不見的葉行也有可能發現小境湖。
江湖驚門靈犀術,需要以有緣之物為引,至少從套路上,丁齊已經學會了,借范仰一用,出人意料地催眠了葉行。其實他本來就會,催眠中就有間接催眠技術,就是事先並不告訴對方,卻讓對方在無意識中主動配合施術。
在影視劇中,和尚念佛號,往往聲音拖得很長,拿腔拿調的。可是在日常生活中,和尚念佛號就跟平常說話一樣,很正常的語氣,聲音也短促得多。眾人皆是一愣,石不全用肩膀頂了頂范仰,小聲道:「你來同行了!」
頂雲笑道:「這位施主有眼光,就是氣色有些晦澀不明,當多行善事,方能逢凶化吉。」
尚妮:「好專業呀,就是沒太聽懂。」
丁齊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這隻是碰巧而已,並非我的功勞。現在經卷仍然保存在境湖大學圖書館,大師想看的話,可以去那裡。」
丁齊苦笑道:「理論上好像也是這樣,因為你已經說了更進一步。可實www•hetubook•com.com際情況,還需要我們中有人真的進去了再說,我現在回答不了。」
觀身術為什麼會叫觀身術,丁齊多少也有點明白了。丁齊原先想著將天地視為一個精神世界,進入其中與天地共情。可是他自己呢,身心就是天地,就是一個世界,每個人自己的世界,能夠清晰的凝練出來,便是所謂的入境。
丁齊竟然一時語結,事情看上去好像很簡單,但想從頭到尾描述清楚,卻非常不容易甚至是幾乎不可能。他是受到了自身經歷的啟發,譚涵川能展示特定的精神世界並讓他進入,他捅破了那一層看不見的窗戶紙。
入座之後問起來意,頂雲一指丁齊道:「朱區長,我不是來找你的,是來找這位丁施主的。」
譚涵川沒等丁齊回答,已經點頭道:「理論上當然是對的,我們也同樣是普通人,不是神仙妖怪,只不過是修鍊了各門傳承秘術而已。也許練成了,在你看來就不普通了,但是沒練成之前,我們大家和你都一樣。」
頂雲繞過屏風來到客廳,與眾人合十行禮。眾人也紛紛起身還禮,或點頭、或抱拳、或鞠躬、或合十。朱山閑給大家介紹了一番,這是閱江寺的頂雲大師,但並沒有詳細介紹在座的其他人,只是簡單報了個名號而已。
丁齊的口才還算不錯,盡量詳盡地解釋了一番,他也不認為自己的發現是什麼秘術,就算是秘術,也不可能聽一遍就學會了。在座眾人各自聽懂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總之葉行感覺有些雲里霧裡,他好像明白了不少,但更多的地方卻體會不透。
一個不收,另一個堅決要送,石不全似是想打個圓場,伸手把佛珠接了過去,隨即有些驚訝道:「天台菩提,很有年頭的老物件了,不簡單啊不簡單……丁老師,大師一番心意不好違背,你就收下吧……我幫你先收著好了!」
他當然不是憑空達到的,今日的發現就像一場頓悟,以長期的訓練與鍛煉為基礎。他以往所使用的各種心理或催眠技術,在這種狀態下當然還可以使用,且更加自如熟練,看上去真有點像傳https://m.hetubook.com.com說中的法術了。
尚妮湊過來小聲道:「葉總真被你催眠了嗎?」
「丁老師,你怎麼也上來了,不在下面看著葉總嗎?」石不全突然轉身有些詫異地問道,只見丁齊也走上了二樓露台。
葉行轉身又跑向了後院,過了一會兒失望地回來,道:「這次我沒看見,看來是丁老師讓我看見,我才能看得見。」接著又滿懷希望地抬頭道:「丁老師,是不是找一個像您這樣的催眠大師,用同樣的方法,也能讓我看見小境湖?」
葉行睜開了眼睛,目光有些迷茫,漸漸又變得清晰、眼神發亮,彷彿看見了令他感興趣的事物。如果湊近了仔細觀察,會發現他瞳孔的焦距在不斷變化,時而觀察近處,時而又像在眺望遠方。
丁齊真正要催眠的對象,從一開始起就是葉行,范仰只不過是個幌子,是讓葉行解除心理防備、並在無意識中主動願意配合的幌子。事先並不知情的范仰,並沒有被丁齊成功催眠,但他配合得非常好,就像與丁齊合謀一般。
朱山閑笑呵呵地說出了實話:「丁老師想做個實驗,試試能不能用他的辦法讓葉總也看見小境湖。」
丁齊以范仰為引,催眠了毫無防備的葉行,又以自身為引,讓葉行去看破那道門戶。這既像是驚門靈犀術又像是要門興神術,但又都似是而非。江湖套路玩得很精,更重要的是不僅有門檻還有本事,堪稱尖里並用。
他這個樣子看上去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一點都不像是被催眠,可他面前並沒有什麼遠近風景,就是一步開外的丁齊,場景便顯得十分詭異。
丁齊手扶欄杆道:「我給了他暗示指令,二十分鐘后就會結束催眠狀態,等他回過神來,就會知道經歷了什麼。」
觀,就是展現這個世界中所顯化的各種景物或者狀態;身,就是這片天地、自己所擁有的天地,是物質的也是精神的,以心化身、以身化心。
頂雲:「貧僧已經看過了,於我等奉三寶之人而言,堪稱稀世之珍。丁老師對此毫不居功,更令人感慨敬佩。您能讓佛寶重見天日,貧僧特來表示感謝。但m•hetubook•com•com
出家人不蓄貴貨,身無長物,便將隨身的一件佛器相贈,請您一定要收下!」
這也許也是受了「季咸見壺子」的故事啟發,壺子向季咸展示的,不就是自己的身心嘛!
葉行的眼神發亮,又繼續追問道:「其實發現小境湖,也沒必要與丁老師有一樣的經歷,只要達到您剛才所說的狀態,就是觀身境,同樣是可以的,對嗎?」
說著話他扶著胳膊就把頂雲拉進來了,順手還把門給關上了。來者朱山閑認識,法號頂雲,也是境湖市政協委員,開會時見過,但並沒有打過什麼交道。
剛才還說得好好的,怎麼轉眼話就有些不好聽、有點嚇唬人的意思了?難道這和尚見誰都是這個套路嗎,記得當初他也對田相龍說過類似的話。范仰在一旁笑著擺手道:「大師,你就別和他來這一套了。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您一定還有別的事吧?」
葉行的問題沒完沒了:「丁老師原先和我一樣是個普通人,你既然能夠掌握觀身境,那我經過有步驟的訓練,也能掌握觀身境,對嗎?」
丁齊伸手將葉行的右臂從肩到肘、到腕都扭動了一番,擺成了一個很奇怪的姿勢,又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掰成各種很奇異的角度。一般人根本做不出這種姿勢,手指也不可能擺成這樣,更不可能一動不動的長時間保持,可是葉行就這麼被定住了。
丁齊:「你現在去後院涼亭里,推開門的同時睜開眼睛,你就會看見小境湖。」
范仰:「這樣啊,那為什麼不直接告訴葉總呢?葉總不會不配合的。」
眾人都退到了一旁不再開口說話。丁齊又將葉行的手臂放回了正常姿勢,讓他舒舒服服地坐著,自己也搬來一把椅子坐在對面,靜靜地過了幾分鐘,才緩緩開口道:「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過了大概一刻鐘,丁齊道:「你現在閉上眼睛,眼睛會自己閉上……剛才看見了嗎?」
頂雲堅持道:「七卷法華經你之手而現世,這就是緣法。有緣自當相謝,請丁老師一定不要推辭。」
朱山閑趕緊跑出去打開了門。門外站著一位穿著淡黃色僧衣的和尚,打著綁腿蹬www•hetubook.com•com著步鞋,剃光了頭未留鬚髮,眉毛很長,看年紀大約五十來歲的樣子。朱山閑一怔,隨即笑道:「原來是閱江寺的頂雲大師,您怎麼上我這兒來了,快請進!」
范仰有些不高興地皺眉道:「丁老師,你們究竟在做什麼?」
葉行一把抓住丁齊的袖子道:「丁老師,你真是我的老師、我們大家的老師!這是怎麼辦到的?」
冼皓:「這姿勢,看著好累呀。」
說著話,他解下了腕上纏的一串佛珠,雙手遞了過來。和尚居然不是來化緣的,反倒是來送禮的,丁齊趕緊起身擺手道:「使不得,發現經卷只是我的工作,怎麼能收出家人的東西呢?」
譚涵川解釋道:「有時候說破了反而不好,說不定會有見知障,這種狀態是最佳的。我們都不要打擾丁老師施法,不不不,是施術,都退開吧。」
由此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既然能進入他人的精神世界,那麼自己的天賦是否可以反過來用,將他人引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一般人當然達不到他那種狀態,所以需要深度催眠中的暗示引導。丁齊的第一個實驗對象就是葉行,結果一次成功。
這一問一答,眾人皆點頭不已。所有人畫的畫和描述中都沒有這個細節,丁齊能問出來,說明他是真的看見了,而葉行能答出來,也印證了同樣的結果。丁齊轉身向大家道:「實驗成功了,葉總剛才是真的看見了。」
葉行似是喃喃自語道:「我看見了,方外仙家世界。」
「離門檻大概有三米遠的地方,在右側下方,草叢中開著一種花。你注意到了沒有,是什麼樣的花?」這是丁齊問葉行的問題。
就在這時,突然聽見有人敲門,同時門外有人喊道:「阿彌陀佛,施主在家嗎?」
丁齊點頭道:「是的,朱師兄他們的經歷與我不同,所用的方法也不同。但是都能發現小境湖,應該都是達到了類似的狀態,就是我所稱的觀身境。」
頂雲道:「清代雍正年間,境湖赤山寺高僧曇華,發願募資修經,終身托缽四處化緣,延請當時書畫名家修成法華七卷。抗日戰爭期間,又有高位行甫捨身護經,後有高人修復了經卷。這七m.hetubook.com.com卷法華曾流落海外,又被捐贈回境湖大學圖書館,是在丁老師您的手中重見天日!」
葉行想了想答道:「我不認識這種花,花身有些細長像是小喇叭,張開之後是五瓣,兩大三小,有點像蝴蝶的形狀,還有些像蘭花,但這個品種我沒見過……花瓣是紫色的,花蕊是白色的。」
那麼這便意味著丁齊學會了觀身術嗎?這倒未必!江湖疲門秘傳觀身術,丁齊也僅僅只是聽說過而已,並不清楚究竟。這一切只是他對自身感悟的總結,借用觀身術這個名字,卻不能叫觀身術,他乾脆稱之為「觀身境」。
譚涵川突然說了一句:「葉總,你再去看看,現在還能不能看見小境湖?」
所謂境,就是身心所能達到的某種狀態。從這一刻起,丁齊所掌握的,不再是單純的心理學或催眠術技巧,而是超脫于其上的一種身心狀態。
朱山閑好歹是區長,是黨政幹部,有些事情比較忌諱。和宗教人士打交道,比如說是在講究宗教團結的聯誼場合當然沒什麼問題,到外面私下場合接觸也可以。可是和尚跑到家裡來了,也不知聚會幹什麼,被人看見了總歸不太好,所以他的動作才這麼利索。
丁齊納悶道:「不知大師找我何事?」這位頂雲和尚,丁齊是有印象的,曾聽說過其名號。據說田相龍當初遇到的那位老和尚就是他,真見了面,其人的相貌並不是太老。
丁齊解釋道:「用醫學術語說,這叫做蠟樣委曲,他已經進入深度催眠狀態了。」
做到這一切的前提,是丁齊自己能夠進入特定的狀態,並展示他所擁有的精神世界。不要問丁齊是怎麼學會的,那一層窗戶紙捅破了,他突然就明白了、於是便掌握了,這一切就像水到渠成。
丁齊:「他不累,沒感覺的,但體力上會有相應的消耗。假如到了一定程度,身體機能受不了的時候,就會觸發潛意識中的自我保護機制,他自己就會醒,恢復正常的舒服姿勢,但這種醒並不意味著催眠狀態的結束,只是從深度催眠切換到淺層催眠……」
葉行繼續問道:「假如掌握了觀身境,再更進一步,不僅能看見,而且還能進得去,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