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站在一個心理學研究者的身份,講了那個著名的「海因茲偷葯」的故事,還有那位美國心理學家柯爾伯格將道德水平劃分為三個水平與六個階段,每一個水平包含兩個階段。(注:詳見本書第115章)
假如朱山閑讓粟六叔的行為得不到任何懲罰,這並不是仁慈,因為他在價值衝突中做出了另一種選擇。
庄夢周不緊不慢道:「假如你們學校還有一個男生,喜歡這個女生,在追求這個女生,但這個女生卻不喜歡他,已經很認真地拒絕了這個男生。
朱山閑:「我一開始沒告訴師父我殺了人,只是告訴他老人家,我在酒席上喝多了看見的怪事,然後這件事果然發生了,又被我阻止。結果我師父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聽說那人死了,是你殺的嗎?
丁齊又說道:「崔師兄,今日的你就是當年的朱師兄,你做了與朱師兄一樣的事情。我們怎麼看朱師兄,你就該怎麼看自己。」
正直並非表面的耿直,首先是心正,能在價值衝突中做出不悖良知的選擇,便是行直。正直的人更需要思考,像朱山閑阻止粟六叔這樣的事情,他可能會思考該怎麼做,但他不會思考該不該做。
有一句話叫人心難測,其實從心理學的角度,認知模式和行為模式都是可以分析的,在此基礎上,它是可以測量並預知的,至少從統計的角度是可以測度的。所以在神農架遭遇伏擊時,丁齊很憤怒但並不意外,若非早有測度,又怎能做足準備?
其實朱山閑已給予了最大程度的仁慈,他阻止了粟六叔的行為,不僅是救了粟六叔的姐姐、姐夫,其實在挽救粟六叔的本人。可惜的是,粟六叔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繼續做出了惡毒的選擇。
那麼所謂聰明的人,就是能夠看清楚實質,不僅是道德標準與法律規範的實質,也包括各種行為所包含的價值衝突的實質,清楚別人在做什麼、自己該做什麼又能做什麼。聰明人同樣是一個抽象的標準,因為人難免有犯糊塗的時候。
朱山閑一指丁齊道:「你應該問問你師父,他才是我們的丁老師。」
丁齊適時開口道:「這世上那種人畢竟極少見,更多的是可愛的人啊,比如我們的朱書記啊。假如沒有朱書記,那兩個無辜的人恐怕早已死於非命,他們恐怕至今尚不知情吧?」
丁齊又提到了方外門的和圖書十條門規(注:詳見本書第127章)。門規是丁齊制定的,創立方外門的眾長輩一致認可,它就代表了丁齊的價值觀,也符合眾人做出的選擇。看見它就知道丁齊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而成立方外門的又是怎樣一群人。
這時畢學成又弱弱地說道:「朱師伯,我剛才問後來呢,不是問後來那人怎麼樣了,而是問您有沒有告訴您的師父、他老人家又是怎麼說的?」
但是換一個人,恐怕很難處理得這麼乾淨。
第三個水平是后習俗水平,個人的道德超越了社會的道德標準與法律規範之上,能認識到這些道德標準與社會規範其中包含的價值取向、所代表的社會公眾利益與權利,甚至知曉它在內的邏輯來源、清楚它在什麼情況下是否合理。
寬恕和仁慈也是一種美德,但人們常常對這種美德有所誤解,關鍵要看我們的行為是維護了怎樣一種價值觀。粟六叔企圖得到朱山閑的寬恕,但朱山閑是沒有資格原諒他的。
如今加入方外門的弟子,不僅遵守與維護它,更要理解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門規。但對於丁齊而言,他並不需要刻意去想門規的內容,那已是他言行的必然。
丁齊講述了差不多有四十五分鐘,恰好是一節課的時間,最後道:「崔師兄方才響起古人的那句感嘆,人為禽獸兮、禽獸為人兮?小巧,你聽懂了嗎?」
畢學成:「可我不是女生啊,也沒遇到過這種事。」
崔山海長出一口氣道:「哦,我明白了,搞了半天你們是在給我做心理疏導呢。」
朱山閑:「是的,不僅狠毒而且愚蠢。我在這裏生活了四十多年,鎮上的、周邊村莊的、區里的,熟人、同事、鄰居、鄉親,有好人也有壞人,能感受到善意也能感受到惡念,但是像這種極端的情況還是唯一的一例。這種人很少,但是只要遇到了,也很可怕。
假如朱山閑發現了這種事情,既不去阻止,也不設法讓粟六叔受到懲罰,那說明他要麼缺乏良知,要麼缺乏勇氣。朱山閑之所以會當場喝止,不怕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是基於他對身手的自信,對粟六叔的動機、行為以及自己的處境都有清醒的判斷。
這種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清醒地認識到社會包含的價值衝突是什麼,從而做出選擇,這也是自我實現的必經之途。
庄夢周:「假和-圖-書如你是個女生,住在女生宿舍里,你們宿舍還有一個女同學,長得漂亮脾氣溫柔,人還很能幹,心地又善良……」
好人怎麼定義,既困難又簡單,但在朱山閑的故事里並不複雜,朱山閑就是個好人,也是個聰明的人與正直的人。
尚妮嘀咕道:「其實不用他老人家呀,換成丁老師這樣的人,也一眼就看透了,您想想丁老師以前是幹什麼的?」
朱山閑又搖頭道:「不不不,當然沒那麼誇張,師父說那就是瞬間的靈犀感應而已。有些人在修鍊秘術剛剛入門之時,有恍惚悟道的狀態,彷彿遇見了將來的境界,這是一種形容不清的感覺,就像福至心靈,也說明我有修鍊望氣術的慧根。
丁齊:「就假設你是,就假設你遇到了!」
孟蕙語也忍不住開口道:「再後來呢?」
那只是當時喝醉了一瞬間的感應,但我已然知道,修鍊望氣術可以達到那種境界。只是慚愧得很,直至如今,我還不能做到那一步,雖然可以觀人情志,也能判斷出很多東西,江湖經驗當然也比當初老到多了。」
畢學成搶先道:「庄先生,您問!」
這兩種做法的價值選擇是一樣的,只是採取的方式不同,能根據現實情況採取更合適的方式,就是一個聰明人。
第二個水平是習俗水平,人們根據道理標準與法律規範而選擇行為,其中包含的兩個階段就是從被動遵守走向主動維護。
見幾名晚輩弟子也在點頭,還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庄夢周笑呵呵地說道:「說聽懂了未必是真懂了,既然這樣,我再問一個小問題吧,你們幾個孩子來答一答。」
有資格原諒加害者的只有受害者,而且他們也有資格選擇不原諒。而不論得不得到原諒,人們都要承擔言行造成的後果。
像這種事情,就算讓警察來處理都很頭疼,都是鄉里鄉親的,事情並沒有真的做出來,估計也就是和個稀泥接受批評教育。但是另一方面,這種人的存在、這種行為的出現,實在是可怕得不能再可怕了。
粟六叔哀求他不要把這件事情說出去,朱山閑卻沒有答應,聲稱要在酒席上公開。朱山閑將道理看很清楚,他沒有資格原諒粟六叔,更沒有立場去包庇他。要說原諒,也是他姐姐、姐夫的事情。
但需要指出的是,人們僅僅依據自己想要的後果去選擇行為時和_圖_書,其真正得到的後果,往往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甚至從廣義的角度,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是。
葉言行也小聲道:「朱師伯,其實我還想問另一個問題。您當初修鍊爵門望氣術,好像還沒有入門或者是剛剛入門,難道就已經那麼厲害了嗎?那人想做什麼,你提前就能看出來,而且連動作、場景都看到了?」
周圍坐了這麼多人,他最後問的居然是一隻麻雀。而小巧站在冼皓的肩膀上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大家都笑了。
庄夢周:「問題很簡單,你就站在那個女生的身邊,那個女生很慌亂,你究竟會怎麼勸她,或者說你會怎麼做?丁老師剛才講了那麼多,你們若真聽懂了,那就給個答案。」
假如世人皆是同一副面目,或者說同樣的爐鼎,那麼真正的區別在哪裡,我何以為我?丁齊的方外秘法修為已達到了爐鼎境的巔峰,想要更進一步,要修證就是這個,因為方外秘法內在的思辨體系,就在於直指心性。
丁齊沒有用神念,就是在款款講述,感覺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的課堂上,然後他提了一個很有意思也很古老但總是繞不開的問題——我是誰?
丁齊不禁想起了去年的時候,曾和李青花警官有一番交流,講的就是類似的問題,但他還沒有和幾位弟子專門講過這些,如今看來有必要補補課了。
葉言行追問道:「爵門望氣術剛剛入門就這麼誇張嗎?」
譚涵川笑道:「是啊,老朱連埋藏多年的秘密都奉獻出來了。」
庄夢周瞪眼道:「小妮子,你不會說話就別說話!」
舉個例子,假如人們可以隨意殺人,每個人都有可能被殺。人們自己希不希望被殺?當然不!所以不可隨意殺人,進而也應該阻止並懲罰隨意殺人的行為。這是最簡單的同理心,是智慧反思的必然結果、道德標準與法律規範的最初來源,也是所有道德原則所包含的價值核心。
尚妮:「小畢,你別打岔,聽庄先生說。」
在他的認知中,也能預料到殺人的其他後果,所以才極力迴避可能受到的懲罰,選擇了悄悄破壞剎車管。行為暴露之後,他對朱山閑動手也是基於同樣的動機。
孟蕙語:「師伯能詳細說說嗎?」
那麼怎樣才是一個正直的人呢?很多人對正直也有所誤解,心直口快並不是正直,性格耿莽也非正直,所謂的刀子嘴、豆腐心和*圖*書
更不是正直。《易經》中有句話說得很透徹:「敬以直內,義以方外。」
朱山閑是個好人,他之所以會殺粟六叔,是基於內心中最樸素的善良,從而在價值衝突中做出了選擇。
我記得師父當時一直看著我的眼睛,就像把我看透了似的,又對我說——你給了他一個機會,自稱那是不殺他的機會。事實恰恰相反,你的內心很清楚,你那麼做,是給了自己一個殺他的機會,就看他會怎麼選擇了。」
當人們學會思考之後,首先就要對善良有最樸素的認知,擁有正常的心智從而具備同理心。很多變態犯罪分子,往往在認識中都有這一方面的缺失。
像粟六叔這種人,並沒有因為朱山閑的幾句教訓而改變。假如做了這種事情還能不受到懲罰,其人只會變本加厲。他能因為擔心姐姐姐夫讓他還錢而起殺心,同樣也會因為擔心朱山閑抖出他的醜事起殺心。
第一個水平是前習俗水平,人們通過後果來選擇行為,而非道德標準與法律規範。比如說那位粟六叔,他想要的殺人後果就是不必還錢,所以選擇了殺人的行為。
有一天,你們都在宿舍呢,這個男生拿著一大把玫瑰又來了,站在樓下大聲向那個女生表白,還拿出一把刀對著自己,聲稱如果那個女生不接受,他就當場死在那裡……」
朱山閑也點頭感慨道:「是啊,知子莫如父,師徒如父子,他老人家確實把我看透了,比我自己看自己還要清楚。」
朱山閑笑了:「這個問題問得好,我也問過師父,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師父告訴我,我的爵門望氣術入門了。」
公布出來,讓無辜者知道真相併加以提防,就是朱山閑應該做的事情。但是朱山閑也很清楚,粟六叔不會那麼選。師父說得對,朱山閑說出那樣一番話然後轉身,就是想殺了這個人!用符合自己信念的行為。
它也是最簡單的好人定義,是一個抽象的標準。人都會犯錯誤,但可依據它定義在某一段時間、某一種行為中的自我。
我們說張三和李四不同,真正的含義是,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張三與李四會做出不同的選擇,而且必然會做出不同的選擇。這就代表了你是誰,也代表了我為什麼會是我,就是「我」的含義與存在概念的來源。
朱山閑:「我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們,除了我師父和老譚,我以前對誰都沒有和圖書
說過。」
丁齊微微點首道:「他老人家真是看透了。」
這些劃分,只是從發展心理學的角度提出的觀點,丁齊只是做了一番簡單的介紹,他還需要從另一個角度去解釋朱山閑的師父說的那三句話:首先做個好人,然後做個聰明人,才能做個正直的人。
有人做出某種言行后,往往會說一句話:「我就是這樣的人啊!」其實你是什麼樣的人,這個問題並不重要,真正有意義的是,我為什麼會是我?
很多人內心中都自以為有良知,但實際行為卻做出了另一種選擇,不僅沒有維護良知,還以仁慈或寬恕為自己開脫,這恰恰與真正的良知相悖。在價值衝突中做出的選擇,就反映了他或她是什麼樣的人。
為何這麼說?因為朱山閑當時根本就是想殺了粟六叔,但從他的立場又不好直接動手。嚴格地說起來粟六叔是犯罪未遂,還沒有來得及破壞剎車管就讓朱山閑給喝止了。
崔山海喃喃道:「這種人也太可怕了!」
朱山閑:「就是從這一天起,師父告訴了我什麼是爵門望氣術,並說出了他的身份是江湖爵門傳人,正式收我為弟子。我問師父這件事做得對不對,師父說我做得沒錯,並且鄭重的告訴我,不論在哪裡,首先要做個好人,然後做個聰明人,最後才能做個正直的人。」
畢學成:「您這是啥意思啊,就是要把我比下去唄?」
還有一種人,更狠毒,但是並不算太愚蠢,他們更聰明,而且能量更大,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來,只是做得更隱蔽、更令人無法防備,就像我們這次在神農架遇到的對手。崔師弟比我當初第一次殺人,更不容易也更有價值。」
我找師父說起這件事,已經是好幾天之後了,看來師父一直在暗中關注我,也聽說了粟六叔已經死了,一聽就知道是我殺了他。然後我就痛快承認了,把所有的經過都說了出來。
見幾位弟子的目光看了過來,丁齊笑了笑,這三個問題可不太容易講清楚。但最近他並沒有太多時間專門指點弟子,今天方外門眾人來得這麼齊,倒是個難得的機會。
但是換成另一種情況呢,假如朱山閑就是一個不會功夫普通人,恐怕不是一個拿著鉗子的暴徒的對手,又應該怎麼辦呢?其實朱山閑還可以採取另一種做法,不去當場喝止,而是回到酒席中提醒粟六叔的姐姐姐夫,也將這件事告訴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