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壽登讓來報訊的人先回去,他趕著將一批糧食發下去。這批糧食其實並不多,不過數百石,也是奉節此刻能拿出救災的極限了。不過糧食再少,也緊要緊的地方撥,總能叫那些受災百姓不致餓死。等雨停了,再想辦法就是。
「地龍之災不可小看,但凡地龍過後,必有大風大雨,賑災之事你可不能馬虎。夔東的百姓跟隨我們這麼多年,已是吃了許多苦,多少人家沒了青壯,我們萬不能再讓孤兒寡母挨餓受凍了,不然對不起人家。」
那使者說道:「督師有所不知,貴陽月前就叫太平軍攻破,張國柱、吳三輔等人帶著天子逃進川中,眼下正往重慶趕來。」
毛壽登上前給文安之見了禮,然後不動聲色的將岳父手中的文稿拿過,放在了床邊。文協吉吩咐下人將燈挑亮些,燈火下,年近八旬的文安之臉上滿是老人斑,毛壽登先前觸摸到岳父手時,只覺冰涼,心中不由悲嗆。
奉節,有震感。
毛壽登見岳父臉色難看,忙要文協吉不要爭辯,免得老人氣急。文協吉欲言又止,終是沒有再說什麼讓父親難過的話。
「什麼!」
毛壽登想將此事先拖一拖,屋外卻有衛兵稟報:「稟督師,重慶譚弘派人求見。」
「和叛徒有什麼好說的,我去將人攆走!」
不想,這時文協吉卻出來反對道:「父親,以兒看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實為不智。父親從前就不願赴貴陽,為何現今卻要夔東聽和_圖_書從吳三桂?」
路上,卻見六弟紹吉和七弟秉潔過來,二人正說著什麼事。
「父親既已決定,我自不反對,只是父親以為朝廷會派何人前來督師,我夔東軍民又是否聽命於他?」
文安之也是大為詫異,二譚自叛變之後,哪怕跟著高民瞻反正,都不敢再和夔東有半點聯繫,何以今日譚弘突然遣人來求見。
「父親,時辰不早了,你且先歇息,這件事日後再說也不遲。」
那使者又道:「我家侯爺說,譚詣三天前就帶兵去攔截天子了,他知道這個消息后立即派小的前來送訊,若是督師現在就出一支精兵走水路的話,當可搶在譚詣前頭截住天子,把人搶下來!」
「小的見過文督師!」
被二兄訓斥,紹吉和秉潔都是老實低頭,不敢駁嘴。毛壽登笑了笑,示意紹吉和秉潔兄弟倆到別處去,然後拉著協吉往岳父那去。
毛壽登趕回督師府時,已是天黑,人剛進府,文協吉就迎了上來。毛壽登問他岳父何事召喚,文協吉搖頭說不知。毛壽登又岳父身體如何,用藥是否按時,文協之都一一說了。聽說岳父已能喝粥,毛壽登不禁有些歡喜。
「父親放心,我已經安排下去。」
「大昌數天前曾有狂風暴雨,聽說大樹都被連根拔起。當地有一個村婦生下了一個雙頭小孩,孩子伯父以為這小孩是妖怪,就把他給放在鍋內煮熟,吃了,結果引得老天降下地龍懲罰。」
和*圖*書文安之責怪的看了眼協吉,這個兒子樣樣好,就是性子太急,沉不住氣。
文安之見女婿沒有出聲反對,心中一寬,洪部院和潘太監到了南都后,夔東軍政名為文安之督,實際是毛壽登在處置,他在夔東軍民心目中也很有地位,他不反對此事,這事多半就能成。
文安之和毛壽登、文協吉聽得呆了,難以置信:天子遠在貴陽,怎麼譚詣卻要帶兵去攔他?
自忠貞營順著太平軍放開的口子攻入湖北之後,夔東的處境比之從前已經好得多,一方面李來亨他們將從湖北搶到的糧草分了一些給夔東,另一方面也將忠貞營的家眷往湖北遷移,這樣一來,夔東的壓力自然少得多。只是眼下湖北雖定,可忠貞營正在豫南用兵,需要不少糧草,所以湖北方面對於夔東的接濟也是時有時無,一切還要靠夔東自己解決。
靠的時間久了,文安之有些乏力,毛壽登忙上前將老人往上靠了靠,又將被子往上拉了拉,免得老人再著涼。
毛壽登很想勸阻老人不要辭官,可看到老人的目光,勸阻的目光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他也不想岳父再操勞下去,或許辭官對他也是一個解脫。
「天子不是在貴陽嗎,那裡有吳軍重兵把守,譚詣才有多少人馬,怎敢去犯貴陽?」文安之驚疑不定,這個消息實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見文協吉要去攆人,毛壽登忙攔住他:「譚弘突然派人來,肯定是有什麼事,不妨先問https://m.hetubook.com.com問何事。」說完就讓衛兵將譚弘的人帶進來。
文安之沒有說話,毛壽登卻知岳父叫他來肯定不但是詢問地龍之災的事。果然,沉默片刻之後,文安之突然道:「我這幾天再三想了,我年事已高,又卧病在床,這督師重任實難再擔,故我想上書朝廷,辭去督師一職。」
毛壽登將他的安排簡短說了幾名,文安之聽後點了點頭。女婿的安排雖有不足之處,但夔東物資缺乏,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重慶反攻之役因二譚叛變失敗之後,文安之便一病不起了,一來是年事已大,二來則是心力憔悴,隨後天子棄國的消息更是讓他灰心絕望,要不是南都有起色,讓他重新燃起了希望,只怕就此仙逝了。但即便如此,老人的身子骨還是一天不如一天。他倒也看淡生死,人生七十古來稀,他已近八旬,便是就此去了,也無甚大不了。只是心中牽挂故都未復,天下還在紛爭,無數黎民掙扎在戰亂和飢餓之中,實叫他難以就此撒手。
譚弘的使者見了床上的文安之立時就跪了下去行禮,然後恭聲道:「我家侯爺知道當日對不住督師,也無臉面再見督師,只是此事事關重大,我家侯爺務必要讓督師知曉。」
毛壽登不知如何開口,他是反對向貴陽妥協的,因為吳三桂實是不可信。若真要毛壽登決擇,他倒願和忠貞營一樣擁戴唐王,可他卻知岳父對永曆十分忠義,哪怕如今永曆被吳三桂和-圖-書
挾持,都不會背棄。雖然這樣做,對夔東的將來沒有多少好處,但也沒有多少壞處,至少夔東不必如從前一樣承擔居大的軍事壓力。然而若是岳父辭去督師一職,那吳三桂肯定會趁此派人前來夔東,到時,他夔東軍民是聽令還是不聽?不聽令無疑就是和貴陽反目,聽令的話,忠貞營那邊怎麼辦?難道從此夔東就要上吳三桂的船不成?
年紀大了,這眼神就不太好,方才文安之看書稿時,幾乎眼睛都要貼在那書稿上,便是如此,也是看不清幾個字。他之所以還要看,只不過是心中一份執著而矣。
毛壽登和文協吉進屋時,文安之正靠在床上看他十多年前寫完的《鐵庵稿》。
「你且先回去,我且將糧食數目核對過後,就去督師府。」
譚弘?
「是聽從天子,非聽從吳三桂。」
現在留在夔東的大部分都是原來四川的衛所明軍和少量被招降的義師和土匪,另外還有搖黃十三家的幾家兵馬,論戰鬥力,自是不及忠貞營,比之重慶清軍也是差了許多。不過因為四川巡撫高民瞻反正歸明和湖北光復的原因,夔東現在倒是沒有多少軍事壓力,這一點倒和建昌方面差不多。
一聽這個名字,文協吉怒不可遏:「譚弘那個叛徒還有臉派人來!」
「譚詣帶兵去攔天子了。」
久卧病床的老督師文安之喚來了他的女婿毛壽登和次子文協吉。毛壽登是永曆朝廷的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自文安之染病之https://m•hetubook•com•com後,一直主持督師府公務。文協吉卻是無官職在身,其與三弟逢吉、六弟紹吉、七弟秉潔一直隨侍父親。
文安之糾正道,可這話卻說的蒼白無力,他在,能將吳三桂伸向夔東的手擋住,他若不在,有朝廷名義在,夔東真就能保持獨立?
毛壽登沒有明言,文安之卻知他話中之意,他嘆了口氣道:「天子總是天子,朝廷總是朝廷,只要天子在一日,我等自當從命。」
毛壽登正在部署救災的事,雖說這次奉節一帶震感不強,可也震毀了不少民居,砸傷了不少人,加之震后一直下雨,一些地方還有山洪暴發,所以身為督師府的實際主事人,毛壽登必須親力親為安排救災,要不然,也不知會有多少百姓凍餓。
文協吉不滿的看了眼服侍父親的下人,文安之卻將書稿放下,不快的看了兒子一眼:「不關他的事。」
文安之在毛壽登的幫助下勉強撐起身,問道:「什麼事?」
這個消息自又讓文安之吃驚,毛壽登訝道:「便是天子入川,那譚詣為何要攔天子,他不是投了吳三桂么……他攔天子要做什麼?」
「父親,不是讓你歇著么,怎的還將從前書稿翻了出來。」
文協吉聽了兩個弟弟所說之事,不禁掃了他們一眼,訓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地龍不過災難,年年都有,跟那雙頭小孩有何關係……那孩子伯父太過迷信,此兒明顯是在胎中畸變所致,哪是什麼妖怪。以後不要再說這些,父親那裡更是提都不要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