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姐姐順道帶我去成都。」小道士懇切道,「我要在寅時之前趕到。」
吳尚道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已經駕起風頭往成都去了。
「我師父是真仙之姿,神仙下凡,便是青城掌教也未必有他厲害!」小道士靈機一動,投其所欲,只為吹大鑼打大鼓,好讓女子帶上自己。
那小道士年約十三四歲,披頭散髮,衣衫不整,身上背著個癟癟的包袱,手裡提著布靴,腳上卻是雙草鞋。也不知道他走了多少路,草鞋都壞了,只用草繩扎住才勉強沒打赤腳。
小道士邊哭邊跑沒多遠便喘不過氣了,便收了無謂的眼淚,一咬牙繼續趕路。好在這條路他也算走過一遍,哪裡有坎坷何處有水塘都還記得些,不至於在野外迷路。
歹人頭子也是個光棍,見人家說了半天話自己連個方向都找不準,知道絕非她的對手。他連忙指使兄弟們收拾行李,連夜趕路,連剩下的烤乳豬都扔了下來。那女聲許是嫌他們手腳慢了,颳起一陣陰風捲起沙石催他們快些。歹人對她的非人身份更是確信無疑,能不要的都不要了,逃也似點著火把在林中穿行而去。
道士咳嗽半晌,總算緩過勁來,道:「該是往東北方向。」白衣女子抬頭一看星空,辨明方向,飄然而行。小道士連忙上前拉住她道:「姐姐且慢。」那女子停下腳步,皺眉道:「我還有事!你要幹嘛?」
只聽那女聲又道:「我也非索命的惡鬼。你們放了那道士,自己去吧。」
青城山對尋常信眾和-圖-書而言是座山,對於修行道人而言卻是人家的門庭。吳尚道入山如做客,自然不能在山上御風飛行。倆人步行下山,雖然腳程比一般人要快了許多卻也耗費了些光陰。等到了山腳,日頭已經偏西,顯然不適合再去雲台山了。
這一坐便是兩個時辰,茶肆主人急著收攤,已經趕了兩三回人。吳尚道拍出一塊拇指大小的金子,總算買了個清靜。燕赤俠倒不怕城門關了進不去,卻實在沒了耐心,坐立不安。
小道士聽了心中一熱,眼淚已經止不住流了下來。常聽老修行們說修行人磨難重重,只要道心堅定,必會有祖師暗中庇佑。果然不是虛言。
小道士在周邊找到了酒壺和海碗,怕姑娘家嫌棄歹人用過,便用髒兮兮的衣袖擦了擦方才倒了酒遞給那女子。那自稱非人的女子不知餓了多久,也不多話,接過酒碗咕咚兩口便喝了個乾淨,道:「滿上!」
「閃開點!」一道白衣身影從小道士身邊擦過,徑自取了火上的烤豬,也不顧燙,撕拉下一大塊肉就往嘴裏塞,倒像是餓了數日一般。
蜀中邪魔不像中原那般猖獗,尤其現在道門虛弱,佛門勢力大舉湧入巴蜀之地除魔衛道,夜行倒也不怎麼危險。只是一個孩童從未夜裡出過門,讓他在山林荒野中趕路,又是饑渴又是膽怯,倒也真是險象環生。
她當下也不多說,衣袖一甩捲住了小道士的腰肢,運起法術,飛遁往成都去了。小道士只覺得身子一輕,雙腳離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兩旁風聲獵獵,樹影飛速倒退,心裏的石頭放下一大半,只盼著能趕在寅時之前趕回呂公祠。
那白衣女子一臉一手的油膩,在火光下頭髮凌亂,倒真有些猙獰可怖。她咽下嘴裏的烤肉,語速飛快道:「姑奶奶我不是人!」說著又啃了起來。
小道士從小在宮觀長大,不曾沾過葷腥,只是看那人吃得舒服,嘴裏還是嚼著干餅。「這位姐姐,你到底是什麼人?」小道士咽下干餅,看了看捧著烤豬猛啃的白衣女子。
小道士見眼前突然降下二人,心中害怕,差點坐倒在地。等藉著月光看到吳尚道的相貌,登時跪倒在地:「求老師收我為徒!」說話間已經有了哭腔,臉上兩道淚痕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那姑娘聽了心道:便是這小道士吹牛,總也有一兩分真的。眼下人命關天,哪怕多個跑腿的也是好的。
小道士大聲哭喊,可這荒郊野外又有誰來救他?歹人嫌他吵鬧,索性扯了一團破布塞住他的嘴,踢了兩腳,又回篝火旁吃肉喝酒去了。
只是途中要穿過一片樹林便有些難了。這林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有三四里的縱橫寬廣。若是走岔了,恐怕天亮便到了都江堰。小道士求師心切,也不管其他,一頭扎進林子之中。
那白衣女子眉頭皺得更深,道:「便是我全力施為也未必能在寅時前趕到呢!你要幹嘛?」小道士見女子鬆口,連忙道:「我要拜師!過了寅時便來不及了。」女子正要https://www.hetubook•com•com
回絕,心念一動,問道:「你師父厲害么?」
小道士眼見這些人目光中流出貪婪神色,心中害怕,堪堪往後爬了爬。歹人頭領嘿然笑道:「還有自己送上門來的?這世道生意也太好做了些。」說著便上前一把提起了小道士,也不顧小道士雙手亂抓,雙腳亂蹬,一甩手將小道士扔到眾人中間,喊道:「綁了!明日到成都賣個好價錢。」眾歹人大笑,取出繩索將小道士捆了。
不一時燕赤俠也御劍趕了上來,對吳尚道怒道:「你要不收便直說了又怎地?這黑天瞎火的,孩子一整天水米未進就這麼跑回去?你也忍心?若是他半路上被些虎狼妖怪吃了,看你怎麼向上天交代!」吳尚道笑道:「他若這麼死了,便是上天不讓他跟我修道,與我何干?」燕赤俠怒氣難抑,只是口拙說不過吳尚道,一個勁地吐著粗氣,差點從劍上摔了下去。
倆人正要御空而行,吳尚道眼見,見遠處有個小小黑點,緩緩往青城山方向移動。他也不顧燕赤俠,徑自朝那黑點飛去,降下風頭。燕赤俠緊隨其後,眉頭深擰,等飛近了才看到那黑點原來是個小道士。
小道士逃出生天,當下也不管其他,從地上撿了乾糧就往嘴裏塞。他是真真一整日水米未盡,消耗又大,早餓得頭暈眼花了。
燕赤俠本說先到成都找家宿處,明日一早再去雲台山。吳尚道原已經答應了,突然腳下一顫,心血來潮。他對燕赤俠道:「前面有家茶肆,你我不妨去坐坐。和圖書」燕赤俠心中疑惑,追問之下吳尚道也不願多說,只得要了一壺濃茶兩個饅頭,安心坐下。
那些歹人打家劫舍,販賣私鹽,綁票勒索,凡是來錢的路子不拘什麼都敢去做。突然見到個細皮嫩肉的小道士如飛蛾撲火一般送上門來,哪裡肯放過?這年月世風詭異,這樣的男孩子大可賣個好價錢。至於買家是將他當奴僕使喚還是當孌童養著,那與他們便無關了。
那堆篝火果然是一群歹人在此宿營,火上烤著一頭乳豬,已經泛出金黃色,飄出陣陣肉香。小道士不曾有什麼江湖經驗,直衝沖闖了進去方才發覺眼前這些人貌非良善之輩,登時腿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又過了一會兒,吳尚道見月華初上,道上行人斷絕,方才起身拍了拍道袍,對燕赤俠道:「咱們走吧。」燕赤俠長舒一口氣,氣道:「大爺,總算可以走了?快吧!投不到店去睡野地么?」
「好沒用的道士。」那姑娘冷眼道,「喂,成都怎麼走?」
「他不過一個孩子,何必如此待他?」空中傳來一個女聲,聽不出喜怒哀樂,冷冰冰乾巴巴,說人卻更類鬼,只聽得那些歹人寒毛盡豎,渾身雞皮。
燕赤俠心中驚嘆,原來吳尚道的修為已經到了隨心感應的境界。這兩個時辰的消磨,原來就是在等這個徒弟。道門收徒如生子,乃是大事。尤其這種天定之緣,更是讓人驚羡。燕赤俠本人道緣不厚,不由羡慕起這兒小道士來。
「你是何人!裝神弄鬼!有膽子出來!」那頭領站了起來,揮刀指空叫道。和*圖*書空中那女聲嘆了口氣,道:「你何苦自討苦吃?我的確不是人,卻比你們更像人些。」當下之世妖魔鬼怪橫行,愚民百姓見而不識,卻也大都相信。那領頭的歹人一聽此言,腳下踉蹌,暗暗打了手勢讓眾弟兄準備逃命。
小道士又倒了一碗,自己也找了個碗喝了一口。這一口可不得了,這燒刀子烈酒又辛又辣,激得舌頭髮麻,刺得食管火辣辣地痛,等落入胃裡就如油鍋里滴水,整個身子都炸開了一般。
樹林枝葉繁茂,攔住了月光,小道士走出不遠便真的迷路了。他只聽得夜梟啼鳴,硬著頭皮往前趕路。漸漸眼前開闊,居然有了一點火光。人也是趨光動物,見了火光自然往前跑去,渾然沒想到這火光之中暗藏的危機。
吳尚道扶小道士起來,道:「師徒之緣乃是天緣,豈有荒郊野外私相授受的?待寅時我便黃表上書,在呂祖面前收你。你若過了時辰,便是天意了。」此時已經將近亥時,距離寅時不過三個時辰。小道士想到自己一路從成都趕到青城山,片刻不敢歇息也跑了六七個時辰,這黑不隆冬的要在三個時辰里趕回去……
一念及此小道士不由放聲大哭,轉身又循著來路發足狂奔而去。
吳尚道伸手抹去小道士眼淚,輕問道:「你可已拜了師父?」小道士哽咽道:「弟子自幼孤苦,全靠師父將弟子養大。我雖稱他師父,他卻不肯收我,只說我的師緣不在他那兒。今日早上見了老師,又與師父說了,師父讓我來拜老師為師。」吳尚道頜首道了兩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