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見道人已經去了草鞋,雙腿一盤坐在鞋上,便也不客套,緩緩爬上了蒲團坐住道:「過了年就十七了。」
越來越涼的山風帶著初秋的煞氣,吹散了白日里僅存的一點熱氣。
「他長得何等涅?」
少年正好奇這道人為什麼這麼問他,口中卻忍不住老實答道:「我姓趙,名嬰嬰孩的嬰。」那道士微微頜首,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想來你家本是大戶人家,令尊老來得子只是家道中落,父母早亡罷。」
「說不出話來,是不是憋得很難受?」道人給清風碗里夾了一筷青菜,依舊笑得十分燦爛。
「不是。」趙嬰搖了搖頭,「他的袖子還要寬大些,舞起劍來就如一隻大蝴蝶,飄忽忽的……」
「凡夫俗子罷了。」那道人一笑,又道,「以嬰為名,多是詩禮之家這個『嬰』字本意是女子頸上的掛飾,可見你父母老來得子,心愛之情老子又謂:能嬰兒乎?可見乃父有向道之心可看你自己都不知道這字的意思,可知從小無緣受過庭之訓。」
趙嬰再次拜倒在地,磕了個響頭道,泣聲道,「弟子不求報仇,只求能找到姐姐,使她不受人欺凌求師父慈悲,收下我吧。」
趙嬰聞言,雙眉緊鎖,雙目含空,回憶半晌,方才道:「我只依稀記得,走進了一間殿堂,有個高高大大的人突然走過來往我手裡塞了一柄寶劍……我拿了劍要走,突然又有個道士攔住了我,也不說話,只是拔劍向我行禮……我還不知道怎麼應對,手中的寶劍卻活了起來……然後的www•hetubook•com.com
事……」趙嬰甩了甩頭,望向道人:「就不記得了。」
少年扶著腦袋,顫顫扶著石壁坐了起來,長長吐了口氣,喉嚨嘶啞道:「怎的渾身骨架像是拆了一般?」
清風放慢了扒飯的速度,順勢點了點頭。
「嗯,」趙嬰垂下頭,「晚輩讀書識字已經晚了要想出人頭地,只有去行伍間碰碰運氣我就算不能讓姐姐風風光光嫁個好男人,也要讓她享上福。」
「你可想成仙么?」道人又問。
趙嬰木然地接過饅頭,看著道人飛身消失在黑色的夜空中,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
「把手給我。」道人伸出手掌趙嬰依言握了上去,只覺得像是貼在了暖爐上,一股熱流已經順著手臂爬了過來,瞬間便布滿全身,說不出的舒暢在這無比舒暢之中,趙嬰不自覺雙目微閉,酩酊大醉一般。
「姓甚名誰,哪裡人氏?」道人又問道。
趙嬰心頭一陣恍惚,掙扎著跑出洞去只見外面山風嘶嘯,星空依舊,半個人影都沒有。
道人放好了琴,左手虛按,右手輕撥,試了試音色,旋即口中唱道:
「投軍?」
「醒了?」身穿藏青道袍的嶗山道人舉著火把,對躺在地上的少年說道。
那道人在石壁上找了個凹宕,將火把插了進去少年這才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山洞,也就丈把深,一支火把已經將此地照了個大概洞里有一個稻草編的蒲團,周邊已經起了毛,看來用的時日不短。
龍池鳳尾,萬靈之所聚合;豹首雁足,其https://m•hetubook•com.com隨必以迅遠清靜于幽室,自得方知其樂無故而不撤,君子操撫以洗心聲既巍維其志高取切雲之巔音何湯湯,一心當隨浩淼之淵伯牙斷弦,千古猶聽君子之交;嵇子乘風,絕唱當慰碧落孤獨舉九霄環佩,望琴真之歸止;祭廣陵散歌,希雲君以降來。
道人將琴放在桌上,原來窄頭下面還有兩隻矮矮的圓腳,正好撐住琴頭寬的那邊卻是肚子直接落在桌上,剛好把琴尾下的弦柱和絲絡空在桌外。
「那道人可是我這般打扮?」
琴聲低沉輕柔,宛如佳人耳旁傾訴道人運指如流,勾抹挑剔,毫無滯礙一曲弦歌唱罷,餘音繞梁,只聽得清風如痴如醉,搖頭晃腦。
「這是什麼?真好喝。」少年說了一句,正要再喝,那道人已經劈手將葫蘆奪了過去,在葫蘆口上一抹,塞了塞子。
「想學么?」
「多大了?」道人踢過蒲團,示意少年坐在蒲團上。
「你見他是何等心情?」道人連珠問道。
「你豈不知,一人得道,仙及九祖,乃是大孝行。」道人面露不愉,「就是令姐也會有大福報的。」
「你在這裏將這柄劍喚出來吧。」道人起身穿了鞋,「我這裏還有兩個饅頭,你先墊墊飢明日辰時我再來。」
趙嬰望向道人,目光堅定:「徒兒要持劍衛道,蕩平天下妖魔。」
――是了,總覺得少了什麼,卻是那柄劍不見了。
道人很快便撤了手,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柄劍,如插豆腐一般刺入石台里,問道:「想學劍么?」
「來,喝和_圖_書一口。」道人遞上一個葫蘆,「在這地上躺了大半天,寒氣都滲進骨髓里了。」
「謝道長。」少年接過葫蘆,咕嚕咕嚕喝了好大幾口,方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只覺得這微甜帶著辛味的藥水化作了一條暖流,循著食道落入胃囊,由胃囊散入四肢百含最後匯聚心頭,果然整個人都爽利了。
清風重重點了點頭也不知他怎麼想起來的,如空布袋一般滑倒在地,連磕了三個響頭。
清風奇怪地看了一眼那道人,心道:「怪你什麼?」
「姐姐?」
「道長怎麼知道?」趙嬰大奇,掙扎要跪起來,「莫非道長是仙人?」
趙嬰緩緩搖了搖頭,猶疑著換了稱呼,道:「道長,晚輩不敢騙您若是晚輩真有幸從您這兒學會錦,找到姐姐之後,晚輩想去投軍。」
「今日發生的事,可還記得幾分?」道人手中法器輕敲,如鳴玉罄,將趙嬰從回憶中喚了回來,柔聲問道。
趙嬰神情一黯,食指緊摳蒲團,嘴唇緊咬。
趙嬰的目光突然軟了下來,適才的剛烈一掃而空,良久才道:「學好了錦,我才好去找我姐姐。」
清風愣了愣,心道:「與其說得盡惹別人笑,還不如不說的好。」旋即搖了搖頭,繼續吃飯他此刻心中有更大的疑團未解――今天怪得很,本來在三祖院打掃得好好的,突然頭暈了一下,醒來之後渾身酸痛,腹中飢餓也不知道是誰將自己放在的床上,竟然連衣服都不幫著脫一下,也不蓋被子,醒來之後打了好幾個噴嚏後來又是這個平日山上很少見的道士將自己和圖書
拉到廚房,溫了剩飯,又炒了兩個菜,總算填飽了肚子。
那道人也不多話,從桌下抱上來一個三尺來長的松木匱子清風放下碗,本以為裏面放的是劍,卻感覺不對,便靜靜等著看裏面的玄機。
十三金徽標天際,七絡纓掃俗塵追往聖何拘春秋,游四海于尺方。」
趙嬰咬著唇,緩緩搖了搖頭。
趙嬰聞言大喜,綱心智,當即拜倒磕頭道:「求師父憐憫,收下徒兒。徒兒雖然愚笨,但必當鞍前馬後服侍師尊。」
夜幕籠罩下的嶗山彷彿回歸了蠻荒世界,地上走獸幽綠的瞳光與天上繁星相映,人類踏足的痕迹被黑色的夜幕遮掩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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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嬰左右看了看,茫然無對,心頭像是失落了什麼似的。
「這叫琴。」
「清清瘦瘦,七尺來高。」趙嬰皺著眉,努力回憶道,「一雙眼睛亮得很,其他倒不記得了。」
就在他轉身回到洞中,費力搬了蒲團坐在槳,洞口突然傳入一陣幽香等他驚喜間回頭望去,卻只有一抹白紗緩緩飄落趙嬰伸手抓住了白紗,心跳不由快了許多,只見上面用炭筆寫了兩個字:「拜師。」
「你還怪我么?」
「還有呢?」
「那柄劍呢?」道人又問。
「貧道且問你,為何要學劍?」
廚房裡間小灶旁,放著一張柳木桌,燃著一點燈光如豆,兩個人影長長地拖在牆上燈光下,一個不到十歲的道童正拚命扒著碗里的米飯,桌上兩碟冒著熱氣的素菜都來不及去夾在他對面坐了個面如冠玉的年輕道士,道髻梳得一絲不苟,身上的道袍也是hetubook.com.com嶄新。
卻說距趙嬰五十里之遙,有青磚黑瓦,宮殿巍峨,建築雄奇,正是嶗山太清宮在這日益壯闊的太清宮雜院一角,又有一棟外牆都被熏黑了大屋,正是負責太清宮三百道人飲食的大廚房。
「入希夷門,步虛無境焚香而拜誥章,清靜淡朝仙鄉三尺六寸象日月之行,七弦五音法自然之聲千蠶抽心,絲弦弱柔可承金石之唳萬木吐翠,桐梓合和而傳天籟之歌羲皇以之治世,文王憑此懷柔。
「清風,自從山頂一別,也有些日子了吧。」那道人微笑道。
「嗯,」趙嬰渾身都軟了下來,癱坐在蒲團上,「我家本真真是仕宦之家當年我尚在襁褓之中,家裡就遭了禍父親的對頭招了邪魔,殺了我家七十三口姐姐當時只有五歲,抱著我躲在井裡才逃過一劫。」趙嬰說到傷心處,不由悲從中來,淚流不止,語帶哽咽道:「鄉鄰見我們姐弟可憐,一餐飯一碗水地接濟我們,才讓我們活了下來姐姐十五歲的時候,族裡那幫喪盡天良的『長輩』,居然說爹欠了他們錢,竟將姐姐賣了。」說到這裏,趙嬰身上殺氣勃發,十指深深摳入蒲團之中。
道人輕輕抹開機關,匱子無聲無息地翻開了,傳出裏面的松香味清風探出頭,卻見裏面是自己不認識的物事,只看形制便知卻絕非兵器,倒像是一件樂器。
「學了我這劍,卻不能報仇你還學么?」道人淡淡問道。
趙嬰皺眉道:「也沒什麼心情……呃,細細品味之下,倒像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或者像是兄弟……道長這麼一問,我倒是挺想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