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秋風先於塵埃落
第四十六章 守口如瓶

「是了。」鞠子洲嘆氣:「這個呂不韋啊,為什麼吃飯的時候沒有噎死呢?」
自己今天出宮之後,就應該呼朋喚友,將秦王政的這種地制改革廣而告之,最好弄得全咸陽的人都知道。
至於什麼勛貴吞吃小民手中土地,將那些小民轉變為職業庸耕者的事情……那都是多遠以後的未來了?不提也罷!
——以往,秦國的土地,在法統上,歸於「秦王」所有,任何其他的什麼爵位、貴族、宗室,都只是擁有土地的使用權,「秦王」只要願意,只要有手腕,那麼他隨時都可以收回別人的土地。
王綰聽著鞠子洲和嬴政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將他們的話記在心裏。
他用餐布抹了抹嘴上的油脂:「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你的所謂大國、所謂強秦,現狀就是這樣的!」
但開放土地私有,就意味著,這些貴族、富人,手中無論憑藉何等手段掠取到的土地,都歸於他們自己所有,即便是秦王,也不能隨意的掠奪。
「你為什和*圖*書麼發抖啊?」秦樂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不斷顫抖的王綰,奶聲奶氣地問道:「是生病了嗎?你要死了嗎?」
女孩兒也就罷了,你這臭小子在這胡咧咧什麼呢?
王綰知道的。
現在,他看著鞠子洲,看著爭流,又想到了與鞠子洲一同做活時候的那些農婦。
雖然此時,烹飪的文化還未積累起來,但王宮裡面的庖廚,與平民家中的烹飪者,到底還是有區別的。
嬴政有些驚訝:「連建立農會也沒辦法改變?」
「那我明白了。」嬴政舉起酒杯,輕啜一口酒水:「但是歸根到底,我現在需要一定的權勢,不然的話,我們連試點也搞不成。」
「我們之前講了理,講理的目的是要你知道該怎麼辦;然後我去面見了這真實的現狀,面見現狀的目的是要你知道最真實的情況;隨後,我們應該做什麼呢?」鞠子洲問。
「對的,只是一個開始。」鞠子洲沉沉的點了點頭:「撕開了這一道口子,那和圖書麼後面所需要面對的,就不再是爭流一家那樣被小吏逼殺的局面了。」
「因為所需要付出的利益實在太大了。」
秦喜和秦樂熱切地跟爭流說著話,而爭流,卻只想多吃一點。
鞠子洲比他更明白。
嬴政想也沒想:「根據理論,結合現實,推知人們最真切的訴求,然後滿足訴求,從而結成我所需要的關係,獲取到力量!」
鞠子洲跟嬴政慢慢說著話,很快,菜食上來了。
即便是一言不發,埋頭乾飯的王綰,心裏多多少少也是明白的。
土地私有的口子放開,後面就是地主崛起,土地兼并,糧吃人。
他總是這樣的慢條斯理,總是這樣的,以為所有的美味,所有的奢靡,所有的享受,都是唾手可得,輕而易舉,理所當然的。
「可以壓制,沒法改變。」
鞠子洲笑著:「慢慢吃,不夠還有的。」
「他們的需求這麼低的啊。」嬴政嘆氣:「即便是親眼見過,我也還是很難以想象,更加難以相信,完https://www•hetubook.com•com全無法接受!」
這是他今天所應該做的事情。
嬴政知道,自己同他們之間,是有著隔閡的。
他抱著自己的小老虎,目光灼灼看著王綰:「你真的要死啦?」
「這是那些人本能性的動作。」鞠子洲嘆氣:「就像人要吃飯一樣,屬於必然。」
只要「秦王」願意,一句話便可收回。
他抱著一塊分不出什麼來頭的肉啃食。
「那些東西跟現在秦國所實施的法律、制度有著根本性的差異,而且是擁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鞠子洲喝了一口茶水:「以前秦國的地制,就是簡單的一切土地歸於秦王。」
「但我們之前討論的這個地制,則就是把『王有』,變成天下人有。」
嬴政頓了頓,沒有什麼慷慨激昂,也沒有高談闊論,就是簡單的反問:「如果是簡單的將王一人的『私有』,轉變為天下所有秦人的『私有』,而不對於『關係』做出改變,那麼我是肯定不會願意的。」
她這樣一句話,使得秦喜和-圖-書把目光轉了過去。
假若自己守口如瓶……那麼應該吃飯要噎死的人,恐怕就不只是呂不韋了。
「雖然也是簡單的私有,但土地從歸屬於你,變成了歸屬於秦人,這其中的改變,是很大的!」鞠子洲問道:「你真的確定要這麼做嗎?」
「就是開始著手改造世界!」嬴政說道:「但是,我們所想要的地制,其中牽涉到的那些東西……」
就像是接下來要面對的,呂不韋手中的封地、食邑。
「但是師兄。」嬴政輕笑著乜視鞠子洲:「地制的革新,只是一個開始,對么?」
這一點,連同鞠子洲在內,都是一樣的!
他們圍坐在圓桌邊上,沒有按照貴族常見的分餐而食,反是像尋常氓隸人一樣,一堆人圍坐在一起,分發餐具。
王綰生氣瞪了秦喜一眼。
相比起不確定的,可以被奪取的土地,歸於他們自己所有的土地,當然是更加保險,更加穩妥的。
那也是比他大不了幾歲的。
這是當下最符合秦國的這些軍功貴族們利益的革新m•hetubook•com.com辦法。
他是貴族出身,即便是真切地下過地做農活,即便是真的跟底層人們一起吃過苦,但固有的觀念,以及長期養成的生活習慣是沒辦法改變的。
鞠子洲叫了三個小孩子一齊過來坐在桌邊,大大小小的六個人便開始吃飯了。
「可是那又怎麼樣?」鞠子洲啃食鹿肉,敲骨、吸髓。
唯有如此,自己的任務才算完成。
更別提,這一餐飯,比爭流在外界所見,原料要豪華許多。
「換而言之?」
你才要死了,你全家都離死不遠了!
所以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對他們的境遇感同身受,也沒辦法對他們的需求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他這樣想著,感覺有點噎,於是便伸手拿起了酒爵,大口飲了一口酒。
「會是各家勛貴,吞吃小民手中的土地,還是說,將這些原本分到了土地的人,變為他們的奴隸、庸耕者呢?」嬴政問道。
嬴政慢條斯理的吃著,看著爭流狼吞虎咽,彷彿有人要搶食一樣的姿態,說不出話來。
這一點,嬴政看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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