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父與子的強弱、見識的多寡、權位的高低,似乎都有些顛倒了。
他身旁,夏無且躬身領命,將鞠子洲的話語記錄下來,遞給下人,使其轉遞嬴政。
誰也不知道這一切從何開始,誰也不知道自己作為「父親」的形象會不會有一天,在兒子女兒面前倒塌。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改變。
——世界的變化,實在叫人琢磨不透。
兵士們也都感受過這樣的複雜。
「看他們先前的舉止,當該不是什麼有膽子直接與我們衝突的。」凈搖了搖頭:「所以直接打起來的可能性,應當不大。」
「啊,我知道!都尉說過的,這叫做……」益興沖沖地說,但話到嘴邊,又想不起王翦的話到底是什麼。
感受到陌生和困惑的同時,他們能夠感受到這些變化給自己、給自己的家人所帶來的好處。
——是好的,陌生一些,又有什麼關係呢?
老人幹活少了、小兒能吃飽了、婦人臉上綻開笑顏、丈夫興緻勃勃地討論著攢點錢買些好吃好玩的。
他和*圖*書
們希望這一切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中午的……飯?
母親和父親聞言都是十分困惑。
奴隸們難得的吃了飽,男男女女的,一齊高興起來。
新式的農具,配上耕牛、老馬、驢子等類牲口奴隸們開始了勞碌。
而他們的高興還未消退時候,貴族們開始分發農具。
而在此之外,城裡的勛貴們,也都開始了他們的開荒之路。
「這個過程,需要慢慢給他們制定一些規矩,否則的話,這群內鬥的高手,會很快發現,自己的積累速度,永遠沒有破壞秩序、掠奪別人來得快。」鞠子洲這樣說道。
兒子、妻、女兒等類,被蔭庇的同時,往往都需要受他壓迫。
與凈同歸的兵士們新奇看著凈與父親的相處,對視一眼,深有同感。
見多識廣的凈的父親湊了過來,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疑惑說道:「這應當是……金吧?只是形制怪異了一些,應當也是值錢的。」
拿起一塊,沉甸甸的。
積雪融化,河流復甦,樹木抽芽。
和圖書憑藉著家中廣闊田地所帶來的豐厚糧食以及過去的糧食積累,他們手中的糧食,其實多得嚇人。
他們不能理解。
農會、鐵鍋、炒菜、麵粉、豆腐、私有土地、兵士的工資……
但卻沒法兒左右它。
「這怎麼可能呢?」眾人嬉笑著。
中午還需要吃飯的嗎?
於是他只得沉默著,往後退了一步。
而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開荒,是一個漫長又辛苦的過程。
咸陽城,春風拂動,萬象更新。
……
他們這些人,往往只打了仗回到家,爵位加封、權勢裹挾、錢財到手。
很無聊的東西。
澤拍了拍益的腦袋:「要是打起來,那固然是最好的,可以直接將這欺辱過凈大兄一家的土豪直接殺掉,而且我們是奉了王命的,便是將他們殺絕,縣令也要為我們善後!」
希望一切都朝好的方向發展。
凈有心想要說一句什麼,但在此時,也說不出口來。
他們分不清楚這是好是壞,但世界絲毫不理會他們的困惑,依然穩步向前行進,依然和圖書慢慢改變著這熟悉的世界。
父親往往如山如淵,為兒子、為家庭遮風擋雨撐起天地的同時,更是家庭里的君主和壓迫者。
他們大概知道,這一切,是依照秦王政的意願而改變的。
太多太多的陌生。
如今,需要用的時候,拿了出來,供給早已經購置了來的奴隸們。
各種各樣的事情,需要大量的勞動力投入。
這不僅僅是親子關係的上下位,也是類似於「階級」的上下位。
而以鞠子洲的話來說,這個過程,叫做「原始積累」。
他們的父輩、祖父等長輩們,一面講述著舊時的經驗,一面疑惑著如今的改變。
然而他只看到一堆金燦燦的東西。
於是作為兒子的他們,也都感受到了一絲悲涼和無措。
「收起來收起來。」父親於是催促著:「錢財豈能外露?凈這孩子啊……還是……」
凈帶著兵士們慢慢走路,期間他們抽了刀劍。
父輩們經常蹲在樹下,一塊說著過去這裡是如何樣貌,我家中小兒如今得了什麼爵位,田裡一年兩收,收成和-圖-書極高……
以往不拿出來,是因為沒有必要。
「走吧。」凈將鐵劍還鞘,深吸了一口氣:「不要小瞧了他們這些人,提防一些,別在這窮山溝里栽了去,不然的話,我沒法兒對你們家人交代的!」
他不了解兒子的事情,也沒法兒對兒子要做的事情置喙。
得罪人的事情,父親實在不知道,為何秦王政需要人去做。
城外的修渠、城裡的下水道重修、一些房屋重新建造……
就像今天的凈一樣。
這種心緒,被子輩們察覺了。
人們於是歡歡喜喜地走出窩了一冬的房屋,掬一捧河流里清澈微寒的河水洗臉,挖一隻早睡晚起的小蛇祭口,漫地里,小兒們奔走雀躍,山坡上,少男少女約會。
咬一口,硬硬的。
凈的小兒跑到了父親留下的包裹前,想要扒一扒其中有沒有好吃的。
他說著,帶了兵士們,轉身離開。
小兒於是不再感興趣了。
用手戳一戳,涼涼的。
於是他們所能做的就只有——跟隨著那個人的腳步,往前走!
生機復甦的同時,工地https://m.hetubook.com.com
開工了。
「走吧。」凈深深地看了父親一眼,又看了妻、子,最後抱了抱母親,卸下了身上的包裹,將五斤黃金隨意的放在地上:「中午的飯,我們就不在家吃了,不用做我們的。」
刀劍都還鋒利的,這一路風霜,他們的刀劍都還被養護得好好的。
父與子,往日里,他們的世界里,是要以父親為強勢者,對兒子進行指使和教育的。
農具陌生,但它省力;飯食陌生,但它量大;制度陌生,但它養人……
他們緬懷著屬於他們的時間,但卻由衷的希望,那屬於他們的時間,永不再回來!
所以他們的困惑也因此而被壓抑。
如山般的父親的形象忽然之間,莫名其妙的就倒塌了。
「不知道會不會打起來啊。」益有些無聊地說著。
他們互相沉默著,心情一般的複雜。
……
他們前往了里長的家。
但舊日的一切認知彷彿都從此不再適用於今日的一切。
父親一時之間沒法兒接受這樣的變化,沉默著退居一旁。
兒子看著父親似乎衰老的身影,心中若有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