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下了高台,朝著王翦吩咐道:「去計一下,看看傷亡如何。」
但痛苦的餘韻和臉上的僵硬告訴他,一切都是真切發生了的。
然而身邊親隨,加上有親戚關係的族叔王難的表現都是那樣……
按照經驗來看,他所帶的兵士,都是各族中花了大價錢常年蓄養的家兵,是可以為自己效死的。
「醫師,他怎麼樣?」
這種倒鉤,在拔的時候,會像樹木的根莖一樣,一拔就帶出大片泥土。
即便戰力對比一些上過戰場的老卒,可是總也不應該這麼快就被人擊潰啊。
所以,通常的處理辦法只有割開傷口,將箭頭取出,而後縫合。
「不會。」醫師輕描淡寫,用炙烤過的刀子,一刀將雉的臉割開,露出鮮紅血液之下的森然白骨。
所以感受相近。
他們是差不多的。
胸口的火焰仍然存在。
起碼,這段時間足夠讓自己撤退。
「我餓了。」雉小聲說道。
那裡,還有相當一部分可用的戰兵。
他是隨軍的醫師,自然理解兵士們的心情:「不會,就是因為亢奮和脫力才會顯得疲憊,睡一會兒也好,傷是不重的,不會壞了性命,不過,右臂以後可能就m.hetubook.com•com沒法兒繼續這麼用了。」
身體的本能壓倒作為人的意志。
四肢蜷曲,肌肉繃緊,腦海里沒有了作為「雉」這個人的思考,而純然是一種近乎野獸的痛苦哀嚎。
雖然是比沒有強一些,卻也並沒有強到哪裡去。
命能保住!
軍中的大部分人,也都是感受過的。
痛,只在痛的時候難熬。
然而兵敗了。
所以,一觸,即潰。
這個過程,很疼!
他們保持著隊形,所以行動遲緩。
但是憑過去的戰爭的經驗,他覺得,自己所帶的這些精兵,即便是遇到這樣的情況,應該也還是可以撐住一段時間。
因為作為戰爭主體的人的體力本來就是有限的,所以真正的,可以稱之為「交戰」的時間其實不會太長。
這些人的傷亡,都是巨大的損失。
「以後記得要配上足夠的醫師啊。」嬴政看著正在傷兵群中忙活的十來醫師,嘆了一口氣。
「什麼?」
雉唯一能夠回憶起來的就是「餓」。
困意也是不存在的了。
醫師搖頭。
他這麼想著,一路向著咸陽逃,不敢有片刻耽誤。
而在此基礎之上,人對於環境和*圖*書
的感知也是會影響戰爭的結果的。
任何事物和概念都會消亡。
王翦之前訓練兵士時候,課程上,裹傷更是與逃跑的訓練並重。
但唯獨餓,一次也不能再有!
想要反抗,想要咆哮,想要中止痛苦。
隨後腹腸空曠,猶如攪動般的抽痛。
看猛獸,看莊稼,看青草,看人,看自己。
「不會壞命?」
如今嬴政去看,這樣的裹傷和創傷處理,也都是十分簡陋的。
那時候思考和感知都會遲鈍許多,不再是平日里的清晰和敏銳。
再然後是身體逐漸乏力,大腦混沌。
戰場之上的局勢轉變是非常快的。
於是他的心態有些變化。
秦越坐在營帳之中,沒能等到自己期待的秦業傳來的信號。
所以作為將領,首先教給兵士們的事情裏面就有裹傷。
腦海里滿是哀嚎,作為「雉」而存在的神智會慢慢模糊,隨之而來的,是一點點力氣的復甦。
一陣一陣的,似乎鎚子敲擊骨頭,整個大腦因為痛苦而顯混亂。
一旦體會過,就完全不會再想體會。
因為箭頭上是有倒鉤的。
因為切身體會,所以格外清晰。
雉不知道這個過程是怎麼結束的。
和圖書家境和處境,都差不多。
裹傷在戰爭之中是最重要的後勤工作之一。
「打完仗了,該給肉吃了!」雉這樣說著。
王翦心裏亂糟糟的。
雉嘴裏咬著布團,四肢都有些抽搐,不過因為困頓,他的反抗和掙扎並不是十分劇烈。
沖陣死者不少,這些人也都是要熟人去收屍的。
先是肚子嗡嗡的叫。
很多戰兵經歷了戰爭,僥倖沒有什麼十分要命的傷勢,但是因為裹傷不利最終慘死或者不得不截肢的情況是很多的。
身體好似不聽話,在劇烈掙扎。
箭頭釘進身體里去之後,取出來是很麻煩的事情。
咸陽城,是秦國大義所在。
打了勝仗之後,王翦其實覺得自己是很有能力的,自己的能力起碼可以算得上是一流。
但是其實,就算不按住,雉也沒有多少力氣了。
小片區域里似乎感知麻木,但是旁邊又格外清晰地感受到痛楚由表及裡,深入骨骼。
通俗來講,就是,大家都是怕死的。
困意在此時消失。
似乎身體里被掏空了,急需填充。
雖然很少有真切的上過戰場,但是平素里吃用不曾虧待,訓練也不曾懈怠。
那種痛苦比如今的痛苦,更加痛苦https://m•hetubook.com•com。
醫師瞅了一眼,搖搖頭:「沒什麼大礙,就是困了。」
戰陣被攻陷的那一刻,敗局就定了。
也是嬴秦一族的跟腳所在。
曲看著雉困頓的模樣,緊張問道。
任何事物都是食物。
同袍們滿臉慶幸。
後面追兵追殺緩慢。
那是存在於雉心底最深沉的恐懼。
他們在軍中,見過很多一睡不起的人,所以對於受傷之後的困頓,格外敏感。
死,是向來不怕的。
要吃肉!
「唯。」王翦不敢有絲毫怠慢。
存在的只有食物。
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帶來的軍隊忽然之間就崩掉了。
他們要吃飯。
腦海里卻想不起什麼。
但被外力按住,因而在位置上沒有發生變動。
雉就曾感受過。
任何人都會怕不要命的人。
身邊的受傷同袍也開始說這樣的話。
另就是裹傷。
他是不怕死的,痛也不怕再經歷一回或者幾次。
那時候,人的理智真的相當脆弱。
那時候,看任何事物,都會想要將它塞進嘴裏,咽下肚裏。
也就是,血肉。
身邊的同袍按住了雉的四肢和腦袋,以防止他因為疼痛而掙扎。
腦海里僅存的一點清明也在高速這個身體「這是對我好的。」m.hetubook.com.com
醫師在他面前用清水洗血,然後拿了小刀將他的臉頰割開。
身體也會有些痛,但仍是空洞的。
秦越心中滿是惶恐。
打完仗了,該吃肉了。
尤其是當對方身上插著劍或箭,仍然毫無所覺一樣,一臉狂熱地要與你拚命的時候。
他們殺了一些牲畜,支起大鍋,開始煮肉。
這無論如何都不合理。
「不會死吧?」數人這麼問話。
軍中支起了鍋。
雉正在接受傷情處理。
肌膚被刀子劃開,臉上猶如小蟲爬過,重重撕咬。
那是他曾真的切身體會到過的痛苦。
只要逃回去,那就還有機會。
那是人一輩子所能夠體會到的,最深切的痛苦,和最恆久的絕望。
所以他們有肉吃。
「傷著筋脈了,以後沒法兒提劍殺人了。」
然而外力束縛著。
……
看待嬴政時候,也有些倨傲。
比起那個……眼下的痛苦,或者聽說過的所謂「死亡」,都是小事。
喉嚨里擠出不成語調的細碎。
正面戰爭結束之後,軍隊之中按例由無傷的人進行追擊,而帶傷者則退回養傷。
潰兵甚至比秦越自己跑的還快。
戰爭開始時候,他就覺得要糟。
五感也會慢慢透明。
直接拔,是會擴大傷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