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也不等宋語冰回答,就自顧自地跟著人流向著樹林深處走去。
夏嬋笑了下:「喂,你不會以為就靠這么一個小秘密,就能換到真相吧?」她頓了頓,說,「我只能告訴你一個等價的秘密——如果我不是進了娛樂圈的話,我現在應該在繼續讀書,我是學法律的,本來計劃大學畢業后就去美國讀LLM,可是很意外的,我被星探發掘,試鏡了第一部影片,從此踏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網友說,我被你拖累了,對吧?」宋語冰把玩著手裡的花束,「不是,其實根本沒有關係。書號早就拿到,出版社已經訂好了下印日期,是我,是我強烈要求他們暫停的,為此賠了好大一筆賠償金。」
「比如,花幾十萬買一部小說的影視版權,對外宣傳加一個零。比如,多拍環境艱苦的外景戲,尤其是沙漠,雨林,這樣光是車馬運輸的費用和設備損耗費用,又能報出幾百萬。」夏嬋繼續說,「以及,最重要的——買斷海外發行版權。」
在宋語冰身側不遠處,秦曼毫無形象地睡在另一塊地墊上,山裡冷,即使不開空調,晚上的溫度依舊降到了十幾度,秦曼把薄毯裹緊身體,在睡夢中嘟囔著含糊不清的話。
「這樣吧。」宋語冰主動說,「咱們可以交換秘密。」
宋語冰回頭看去,夏嬋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懷中捧著一隻用芭蕉葉編成的托盤,裏面擺放著幾束紮好的荷花及茉莉花串。
宋語冰在原地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跟著夏嬋過去一探究竟。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意外發現這一晚睡得很沉。自從陷入時間輪迴后,她每一秒都在被謎題推著奔跑,她睡不著,更不敢睡。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山林獨有的味道,濕潤且冰涼的空氣迎面而來。古木參天,高聳的樹枝間偶爾會響起幾聲鳥兒振翅的聲音。
布施者會把自己攜帶的食物、水源、花束供奉給僧侶,以表達自己虔誠向善之心。
禪修營很靜,太陽落山後,這里連路燈都沒有。遠離了聲光電的污染,讓它成為了一個真正的世外桃源。
但宋語冰沒有走,她留下了,甚至主動靠近謎題的中心。
宋語冰:「該你說你的秘密了。」
宋語冰嗯了一聲。
「我是個吹毛求疵的人,我對任何事都高標準嚴要求。」
一道道身影排成縱隊,慢慢走近。霧靄散去,宋語冰終於看清了她們在等的人。
她的閉口不言就是最明確的回答。
種種情緒,在宋語冰的心底匯聚成了一個黑洞。
樂聲平和、寧靜,唱誦者口念經文,自晨曦中徐徐走來。
許許多多遍。
宋語冰睡不著了,她起身換和-圖-書
好衣服,推開小木屋的門,悄然走了出去。
原來,這就是她們的羈絆……
「我剛才說過,我讀書時是學法律的,其中有一門最重要的課程叫做《經濟法》。」夏嬋看似提起了一個風馬牛不相關的話題,「有一句話不知道你聽沒聽過——『所有賺錢的門路都寫在刑法里了』,事實正是如此。」
關鍵時刻,宋語冰出手扶住了她,也順帶接住了她手裡的芭蕉葉托盤。
宋語冰一怔:「海外發行版權?」
夏嬋想起了一件事情:「在我的『醜聞』之後,你的新書在臨近上市前突然叫停,網友說……」
這些都是要貢給神佛的祭品,在神佛面前,沒有人能夠說謊。
初晨,林間的薄霧還沒散去,朦朦朧朧的塵煙掩藏住那些遠去的背影。
夏嬋沒有回答,而是把球傳了回去:「現在該我問了。你不是意外之下來到考埃的,我們也不是意外在加油站偶遇的,對嗎?」
夜露未盡,晨曦又至。
意外的,營里居然有不少人起床了。所有人都穿著相似的粗布麻衣,彼此沒有交談寒暄,只微微點頭當作打招呼。
宋語冰注意到,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不少東西,有人捧著一竹籃的麵包,有人舉著一竹篾的青菜,還有人端著水瓮……他們匯聚向同一個方向,慢慢行進。
她沒有再說下去,她也不需要再說下去了。
「怎麼說?」
但是昨晚,她幾乎一沾床墊,就陷入沉沉的夜色中。
她命不該絕,以她的死亡作為起點,這部電影的作者宋語冰捲入了時間的循環,為了救下她、更為了解決這件事。
夏嬋沒有再看宋語冰,她低頭看著腳下,一階階,一步步,向著谷底走去。
靜默的環境,可以讓人更清晰地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
說到這里,夏嬋停頓了一下,語氣無奈。
「那看來你真的不適合進娛樂圈。」夏嬋自嘲道,「在娛樂圈裡,任何人都是老師。我從出道至今,經常聽別人叫我夏老師,剛開始還會覺得羞恥,到後來也練就了厚臉皮。」
「我幫你拿一些吧。」宋語冰分擔了那些摞成小山包的花束。
夏嬋不會知道。
夏嬋:「怎麼交換?」
「聽上去,像是一個很傳統的『美貌惹禍』的故事。」宋語冰說,「但真相沒這么簡單,對吧?」
「為什麼?」夏嬋好奇。
這段話完全出乎了夏嬋的預料,她一時分神,沒有注意到腳下破損的台階,一腳踏空,差點跌落。
是啊,昨天她們先是遇到了蠻橫的關夫人,差點命喪車輪之下;接著又面對槍-支恐嚇;最主要的是,夏嬋主動坦言她窺見了一個秘密,正是這個秘密讓她深m.hetubook.com.com
陷囹圄。
「所以,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宋語冰舉起手裡的一串茉莉手串,它編成了鈴鐺的模樣,她拿起它在耳邊輕輕晃動,明明沒有任何聲響,但在那一瞬間,她們好像都聽到了佛前銅鈴的搖晃。
宋語冰一直很喜歡她的笑容:「現在該我問了,為什麼關夫人知道你在這里?」
她的話戛然而止,尚有餘韻在寂靜的山坳里回蕩。
宋語冰催促:「該你了。」
「一般而言,製片公司只負責電影的拍攝,電影上映需要由專業的發行公司進行推廣發行,然后才能登陸院線。為了利益最大化,一部電影的發行權會被分割的很碎,中國大陸地區,港澳台地區,澳洲,北美,歐洲……等等。只有那些太小眾的片子,製片方為了迅速回款,才會打包售賣所有海外放映權。」
「當然不會。」夏嬋沒想到她居然會這樣異想天開,沒忍住笑了起來,「如果與冰老師想知道我們在等誰的話,不如和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夏嬋被她逗笑了。夏嬋的笑容很淺,就像她懷裡摺疊好的荷花一樣,帶著淡淡的顏色。
「……」宋語冰怔怔地望著她。
「卡昆卡。」夏嬋站穩身體,小心跳過那節台階,「你……你看起來不像是那麼沒有自信的作者。」
宋語冰苦笑著,問出了那個盤桓在心底的問題:「夏嬋,你說的這部被用來洗錢的電影,是不是我的《有風在追我》?」
T國是佛教之國。每逢太陽初升之際,都會有僧侶手持巨缽,沿路化緣。
其實,她們早就一起拜過佛了。
「我有很多次都在懷疑,自己根本不配寫作。雖然我的書銷量還算可以,也拿過一兩個獎項,但我並不認為我是一個優秀的作家。那種感覺很無力,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飄蕩在空中的文字,它們近在咫尺,我一直努力伸手去抓住它們,如果運氣好的話,我會抓到一些隻言片語,然后絞盡腦汁把它們組成一段完整的句子,卻藉此獲得了一些本來不該屬於我的虛名。但更多時候,我就是坐在電腦前,一個字寫不出來,或者寫出來一些自己都覺得作嘔的粘合物。」
說起這些讀書時的趣事,夏嬋語氣難得輕快起來,甚至好心情地笑出了聲。
隊伍很安靜,她的聲音放得很輕,不想驚擾到隊伍里的其他人。
「……等人?」宋語冰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這么早,有客人來嗎?」她忽然升起一個念頭,「昨天關夫人走後,不會再蹦出來一個關先生吧?」
隊伍里的所有人都自發地沿著小徑排成一排,他們脫掉鞋襪,光腳跪坐下來,把盆里、碗里、和圖書籃里的食物取出,虔誠地放在面前。
宋語冰:「我說一個秘密,你也說一個秘密。當然,不能是那種太無聊的。」
「嗯,確實有不少買票房的,但買票房的不都是洗錢,有很多都是為了面子工程,比如知名流量演戲,票房太差沒辦法和投資人交代。」夏嬋沒有賣關子,直接公布了答案,「其實真正的洗錢,在片子開拍前就開始了。」
夏嬋繼續說:「我大學時經常和舍友一起去看電影,偶爾踩雷看到大爛片,什麼五毛特效啊,什麼用腳寫劇本啊,什麼演員天價片酬啊……每次看到之後,我們都會吐槽,說這么爛的電影到底是誰在看啊,不會是洗錢吧,那我們可要翻爛法律書,判這些拍爛片的人統統死刑。」
「……比如?」
「又該我了。」
宋語冰聳了聳肩:「夏小姐,你永遠不要低估一個作家的好奇心。你昨天始終不肯告訴我那個所謂的秘密究竟是什麼,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話說一半、藏一半,更讓我心裏難受。」
「沒什麼區別,」宋語冰坦然道,「只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好了,我要說第一個秘密了——我不喜歡,不,準確地來說,我很討厭別人叫我『與冰老師』。因為『老師』應該是一個很嚴肅、很神聖的職業,我不覺得像我這樣只寫過幾部小說的人,能夠格稱為老師。」
「這部電影會在亞非拉許多不知名的國家上映,虧損是必然的。但奇怪的是,從電影製片公司到投資人,沒人認為這份合約很奇怪,他們很快簽署了合同,這看起來是一個多麼完美的生意。」
夏嬋一怔,有些無奈道:「與冰老師,你真的很狡猾,你這樣和強買強賣有什麼區別?」
「……」夏嬋避開了她的眼睛,沒有回答。
夏嬋並沒有迴避宋語冰的問題:「關夫人的身份想必你已經從網上搜索到了。她的獨子是我的朋友,她誤會我和他之間有什麼曖昧關係,因為在我出事之後,Eric——就是她兒子——主動對我伸出援手,把我接來T國,安排住處。作為一個豪門主母,她接受不了兒子一心撲在我身上,所以衝動找人調查我,一路跟蹤我到這里。」
「我們要等人。」夏嬋回答。
宋語冰終於串聯起來了所有的線索——身負正義感的夏嬋在拍攝電影時,無意中得知了有人用電影洗錢的黑幕,為了不讓她把事情爆出去,所以對方先下手為強,先抹黑她、再逼死她。
喚醒宋語冰的並非是從窗帘里透進來的陽光,而是樹林間的第一聲鳥鳴。
這確實是一個「本不該知道的秘密」,不論對於夏嬋還是宋語冰,這樣的秘密都足以和-圖-書摧毀她們。
宋語冰盤膝坐她身邊,問:「然后呢?」
宋語冰點了點頭:「睡得還可以。」她有些好奇,「你們起的這么早,這是要去做什麼?」
但很快,她話鋒一轉:「但直到我踏入這個圈子之後,耳濡目染了一些事情,才知道原來用電影洗錢,並不像普通人想的這么簡單。與冰老師——抱歉,我已經習慣這么叫你了——你有想過電影怎麼洗錢嗎?」
即使經歷了這么多事,夏嬋依舊款款笑著,眼眸溫柔:「根據T國的傳說,一起拜過佛的人,下輩子還會再見的。」
——自己精心創作的文字,並沒有被珍視,而是成為了某些人用來隱藏黑暗的斂財工具。
他們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去往何處。
夏嬋:「什麼該我了?」
——那居然是一隊僧侶。
「……」
沿著山勢,有一條古樸的棧道延伸到谷底,木質的台階年久失修,踩上去嘎吱嘎吱地響。荒草叢生,有不知名的昆蟲藏在木階的陰影下,當有人走過時,那些小小的生靈都悄然藏進了苔蘚里。
他們身披黃色佛衣,剔去所有毛髮,赤腳走在崎嶇且布滿石子的小徑中。
到了這一刻,宋語冰終於明白,為什麼之前夏嬋說,這個謎題的答案會讓她「失望至極」。
若宋語冰想要自保,就應該遠遠逃開才對。
每一位僧侶的懷中都捧著一隻銀色的巨缽,他們神色平靜,目光柔和,彷彿已經勘破了這世間所有謎障。
「那可不一定。」宋語冰回答,「誰會不喜歡出乎意料的故事呢?」
一夜無夢。
「但是我們都知道,很多國內電影,在一些小國家即使上映了也沒有人看,那麼這些小國家的發行權,其實就是白白浪費的。」
作為一個演員,作為一個粉絲,夏嬋比任何人都清楚,沒有創作者可以面對這樣不堪的真相。
宋語冰跨過一截塌陷的階梯,有一隻壁虎類的生物從她的鞋旁飛速遊走,沒入荒草之中。
她好奇之心大起,就在這時,她身後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明明說好了是每人坦率地說出一個秘密,但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你問我答的形式。
就在此時,從林間傳來了一陣悠揚的唱誦聲。
「這是我最大的秘密——由始至終,我的目標就是你一個人,我想洗刷你的罪名,我想改變你的命運。但是這一點僅憑我一個人很難做到,夏嬋,我需要你信任我,你也必須信任我。我猜你不願意告訴我那個秘密的原因,是怕拖我下水,讓我也惹上麻煩,但我現在能站在你面前,就代表我根本不怕麻煩。」
「與冰老師,你總是讓我意外。」夏嬋說。
說話時,他們一行人已經走出了禪修www.hetubook.com.com營所在的村落,來到了一座被樹枝遮蔽的山坳。
夏嬋率先踏上了階梯,宋語冰緊隨其後,寸步不離。
這些事情宋語冰聞所未聞,作為一個悶頭寫作的獨行俠,光怪陸離的娛樂圈離她太遠了,她拒絕踏入。
宋語冰也曾耳聞夏嬋的這段往事。「名校學霸」的光環從她出道就冠在她身上,很多網友都說她被天降餡餅砸中,但現在看來,這並不一定是好運。
宋語冰乾巴巴吐出幾個字:「買票房吧。」
夏嬋也停了下來,她把芭蕉葉托盤放在地上,小心鋪開荷花花束,她專註而沉穩,這些花束都是她親手疊成的,每一朵荷花的花瓣都向內彎折,露出其中淡黃色的花蕊。
她足足停頓了十幾秒,才把剩下的話一鼓作氣說出口。
宋語冰:「理由已經說了。我接受不了自己為了應付出版社的合約,寫出一篇垃圾作品,一想到那種東西要印刷出來,我就覺得浪費紙張。嗯,我是一個極簡主義者,也是一個環保主義人士。」
「然后……」夏嬋伸手在所有荷花上凌空畫了一個圈,「如果這時出現了一個從未聽說過的海外發行方,它決定拿出十幾個億,買斷這部不知名電影的全部海外發行權呢?」
「……」
不是幾千萬,不是幾個億,而是十幾個億。
「與冰老師,」夏嬋拾起面前的一束荷花花束,遞到了宋語冰面前,「這束花,由你來獻給佛祖吧。」
「對。」宋語冰坦然地望著她的眼睛,「夏嬋,我是為你而來的。」
「阿潤薩瓦(早安),與冰老師,昨晚睡得怎麼樣?」
「直到有人發現,這部電影的投資方和那家發行方其實是同一個集團控股。也就是說,他們利用這種手段,把十幾億來路不明的錢,洗成了合法合規的收入。而發現這件事情的人,也被他們視為眼中釘。」
「我原本以為,經過昨天發生的事情后,你會意識到我身邊很危險。」夏嬋側頭看向她,「其實我本來做好心理準備,你和你閨蜜會趁著夜色無人,悄悄收拾行李溜走。」
現在可能是五點,也可能是六點,宋語冰沒有表,也沒有明確的時間概念。
夏嬋的步速漸漸慢了下來,隊伍終於走入了這座山坳的谷底。放眼望去,這里荒煙蔓草,保持著最原生態的模樣,但奇怪的是,在谷地中央居然有一道原始的小徑,那小徑通往茂密的叢林中,不知是何種動物踐踏而成。
她快步追上她,兩人遠遠墜在隊尾的位置,像是脫離隊伍的兩隻小蜜蜂。
「我可以說,」夏嬋道,「但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得住事情的真相。這不是什麼有趣的推理小說,結局可能會讓你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