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鐵匠出身

警車也來了,下來幾個民警就要把平措銬起來,卻不想這小子力氣大得出奇,一扭身子,六七個人就被他掀翻了,我也被甩到一邊,心說,這貨比我們村那個傻子力氣還大。
就這麼在茶館坐了大半天,巴次打來電話,說下班了,邀請我和師父去他家裡吃晚飯,昨天的羊肉還有不少。
喝了兩杯白酒之後,師父忽然對巴次老爸說道:「叔叔,明人不做暗事,上午平措砍次羅布這事兒,跟你有關吧?」
師父尷尬一笑,說道:「哦哦,我那個,我是那個開玩笑,鬧著玩的,不是真去打狗,你別亂說。」
我看看師父,師父說:「先去醫院看看這貨吧。」
巴次叫了他老爸兩聲「爸啦、爸啦」,他老爸卻毫無反應。
路上,次羅布那家小賣鋪關門了,我們換了一家店,買了白酒啤酒就往巴次家裡走,這次又遇到幾個巴次認識的人,可是還跟昨天一樣,巴次熱情跟人家打招呼,人家卻愛搭不理。
一出門,就看到昨天我們買酒的那個小賣鋪口圍了不少人。
巴次老爸講的這個故事,前半段和我聽過的傳說大同小異,不過這故事的後半段,卻讓我大吃一驚,再看師父和巴次,二人也都聽得睜大眼睛張開嘴,表示很吃驚。
這時候巴次老爸說話的聲音雖然很小,不過卻非常尖利刺耳,我們仨都被嚇得往後退去,師父甚至一個沒站穩,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師父站起身來,說道:「那什麼,巴次,叔叔,小帥,我有點事先走一步,你們繼續……」
我忍不住問巴次:「我說巴次,你怎麼混的,人怎麼都不理你?」
我不明所以,看看師父。
師父想去開門,巴次老爸忽然詭異地笑起來,說道:「剛才你說什麼,說單堅護法幫忙,令平措砍傷次羅布?」
說完后,師父起身上廁所,我也跟上。
說話間,我們到了巴次家,進到院子,就看到巴次的老爸在院子里煮起剩下的羊肉,見我們來了,熱情打招呼,讓我們先去屋裡喝茶。
不過有些地方,還是有些老人看不起鐵匠,這是陳規陋俗。
於是我接著問:「叔叔,你說的『他』,到底是誰啊?」
「而今天上午平措發瘋砍了次羅布,我估計,一定是你用和_圖_書了什麼方法溝通神靈,請單堅護法幫忙,平措和次羅布跟巴次有過節,昨天早上吃飯的時候,他倆甚至還說出『跟巴次一起吃飯,不嫌臟嗎』這種話,想來,他倆對你們家鐵匠的事明顯更在意,昨晚喝多了后,巴次還要去找他倆算賬。」
不過民主改革后,廢除農奴制,現在日喀則拉孜那邊打制藏刀的鐵匠,已經和普通人一樣,不再遭人歧視。
「等了很久,他把流入色林措的河流疏通,打開地下暗河,色林措的湖水再次盈滿,魔王堆阿瓊不知有詐,也學著他的樣子開始喝水,卻發現湖水怎麼喝都喝不完,這時候湖底的暗河、其他注入色林措的河流都源源不斷往湖裡注水。」
到了醫院,我和師父查看高個子的傷勢,這才知道這高個子叫次羅布,跟我前面觀察差不多,次羅布雖然被砍了幾刀,不過沒受多大傷,縫了不少針,在留觀室輸液。
我問道:「叔叔,那這個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巴次老爸反覆提到「他」,先是嘀咕著「他來了」,現在又說是「他告訴的」,我不知道,巴次老爸說的「他」,難不成就是九頭魔王堆阿瓊?
師父放下酒杯,緩緩說道:「叔叔,我沒看錯的話,你家祖上是鐵匠吧?」
再看巴次老爸,渾身哆嗦,身體不自主向後靠,似乎在抗拒什麼,臉上還露出痛苦、畏懼的神情。
巴次老爸笑笑,說道:「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很多年以前,雙湖還不是現在的雙湖,那時候,這裏溫度宜人,四季如春,植被茂盛,人口也很多,那時候的雙湖,真的是一片樂土,但是後來,變了,一切都變了……」
這時候,巴次的老爸開口了:「別說了,朋友,求你們別說了,咕嘰咕嘰(藏語求你了)求你們了。」
上廁所的時候,我跟師父說了昨晚在招待所門口見到疑似巴次老爸的身影,騎摩托車往東去了。
「咣當」一聲,本來打開的屋門猛地關閉,我在門口不遠,卻沒有感受到有風,門關上后,我就感覺溫度一下子降低了很多,就像站在冷庫里,8月份的天,我穿著長袖外套還是忍不住凍得發抖,巴次穿個背心,也凍得哆嗦,師父則對著雙手哈氣,和-圖-書我甚至能看到師父口中吐出的白氣。
師父這話說得突兀,我一時有些不解。
我沒繼續調侃他,二人收拾完了照例去昨天的茶館喝茶吃面。剛喝一杯酥油茶,藏面還沒上來,我就聽到外面吵吵鬧鬧的,還有人高聲呼喊的動靜,我看看師父,師父站起來,我倆出門看看怎麼回事。
然後我和師父出了醫院,師父表示沒有吃飽,又去茶館吃藏面。我問師父,看出怎麼回事了嗎,我總感覺拿刀砍人的平措當時怪怪的。
我點點頭,昨天上網查資料的時候注意到了,就說:「單堅護法也叫具勢黑鐵匠。」
而我看了看被砍的高個子,只見他左手臂、右手掌、背上都被砍傷,警車拉著去醫院救治了。
「自從這裏出了個魔王,他有九個腦袋,自稱名叫堆阿瓊,生性殘暴、冷血、嗜殺、喜食人肉,每晚都會吃一人,雙湖的百姓兢兢戰戰,提心弔膽,生怕哪天就變成魔王的腹中餐。」
「我說的對吧,叔叔,不過看來你還是很有分寸,平措只是砍傷次羅布,並沒有造成太大傷害,算是略施懲戒吧。」
巴次老爸又說道:「求你們別說了,求你們別說了……」
我看看巴次老爸,這時候巴次老爸不再哆嗦,臉上沒有了剛才的畏懼,取而代之的,是一臉茫然,雙目無神,往師父身邊走來。
「晚了!」巴次老爸忽然吼道,接著哈哈大笑起來:「朋友,為什麼不聽我的,為什麼一定要說下去,哈哈哈,這下好了,他來了,他來了,他來了!哈哈哈,都走不了,都走不了了……」
我說,我也沒看清楚,不能確定就是巴次的老爸。
我還在思索這句聽起來拗口的話,巴次卻站起身來,橫在師父和他老爸中間,盯著他老爸,也不說話。
師父這一席話,讓我有些意外,沒想到巴次老爸居然是鐵匠出身,居然還有神通能溝通單堅護法。
「再後來,格薩爾王來到雙湖,與魔王激戰,可是沒想到,向來英勇善戰、所有無敵的格薩爾王竟然不是魔王的對手,九頭魔王堆阿瓊每當被砍下一個腦袋,實力就會增加一倍,格薩爾王用遍神通,也只斬下了魔王的八個腦袋,不過這時候的魔王實力已經穩穩壓制住格薩爾王hetubook.com•com。」
我看看巴次老爸那倒三角的身材,又看看角落裡停放的摩托車,這才進屋。
「他先是把色林措湖底的暗河堵上,把其他注入色林措的河流全部封堵,將湖水喝乾。」
我轉過身去,想打開屋門,不過試了試,發現門已經打不開了。
這時候,巴次老爸卻不說話,眼睛盯著門口,一臉驚恐,我也朝門口看去,什麼也沒看到,不知道巴次老爸在害怕什麼。
巴次臉上一紅,說道:「那個,那個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我這個比較討人厭吧,嘿嘿。」
醫院離得很近,走路也就是幾分鐘,途中我給巴次打了電話,跟他說了剛才發生的血腥一幕,巴次聽了也很吃驚。
起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十點多了,我和師父起來洗刷,師父摸著腦袋問我:「小帥,昨晚怎麼回來的,我記得你和巴次要去干架,後面我就忘了……」
師父仔細打量著巴次老爸,緩緩說道:「你可還認得我?這麼多年沒見了,我還有點想你了,怎麼,色林措的水喝夠了嗎?」
這時候小賣鋪店主,那個高個子出來了,聽巴次說,這倆人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臭味相投,都是雙湖縣的地痞流氓,平日里沒少幹壞事。
我倆走近,看到昨天那個矮個子,就是巴次所說的給領導開車的臨時工,手裡舉著一把藏刀,對著眾人比劃。
我又看看門口,還是什麼也沒有,不知道巴次老爸說的「他來了」是指誰。
可是矮個子一聽這話,扭過頭惡狠狠盯著高個子,高個子一看,嚇得不輕,扭頭就往店裡跑,卻見矮個子平措一個衝刺就奔著高個去了,上去就是一刀,高個子躲閃不及,被砍在左手臂上,這還不算完,平措又舉起刀連續砍下,接著傳來高個子的慘叫,圍觀的群眾紛紛上去制止,我也過去抱住平措的腰,另外四五個人去奪平措手裡的刀。
「不過,局子里可沒人管他說的那一套,現在以故意傷害罪關在局子里了。走吧,去我家吃飯。」
鐵匠更被人稱為「黑骨頭」,遭人看不起,鐵匠家裡的茶別人也不肯喝,認為臟、低賤。
師父沒理他,往門口走,我一看,心說這巴次老爸是抽什麼風了,巴次也是一臉疑惑,和*圖*書似乎也不明白自己老爸是在唱哪出。
「眼見不是魔王的對手,格薩爾王用了個很卑鄙的手段,他和魔王打賭,看誰喝的湖水更多。」
民警上來幾人把平措撲倒,奪下刀子,雙手銬起來,平措這小子還不老實,掙扎著就要起來,雖然他力氣大,不過我們人多勢眾,費了不少力氣才把這小子摁住,扭送上警車。
師父接著說道:「叔叔,昨天你就說過,家裡很久沒來過客人了,當時我也沒在意,只是覺得你切羊肉的時候,太過嫻熟,明顯是常用刀的行家,而且你家佛堂供奉的單堅護法,普通信眾雖然也由供奉,不過他們家的單堅護法一般不會是主供,一般是以五方佛、觀音、度母為主尊,而你家佛堂里,單堅護法卻是主尊,小帥,你可知道,單堅護法還有個名字?」
師父也沒在意,進到屋裡坐下,忽然「咦」了一聲,然後對我說:「我操,你怎麼不早說?壞了壞了。」
說完,師父又壓低聲音對我說:「待會兒能跑就跑,現在巴次的老爸,已經不是巴次的老爸了。」
師父連忙搖頭說道:「沒有,不是我說的,叔叔你聽錯了,肯定聽錯了。」
和巴次匯合后,巴次說起來:「小帥,你說的那事,我聽同事們說,平措被弄到局子里后,倒是老實了,承認自己乾的事,不過,他說當時自己雖然很清楚自己砍了次羅布,但是在行兇過程中,身體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他也不知道怎麼著就從家裡拿了把藏刀,到小賣鋪把次羅布砍了,他還說,當時感覺自己就像是旁觀者,只能看著自己拿刀砍人,卻阻止不了。」
師父接著又說:「不錯,單堅護法也叫具勢黑鐵匠,看到你家佛堂的主尊是單堅護法,我基本就斷定你家祖上是鐵匠,而且,你說家裡很久沒來客人,再加上在外面別人對巴次的態度,我就知道,你家裡一定是鐵匠出身。」
我朝師父咧嘴一笑,說道:「老大,你忘了?昨晚你去打狗,人家不樂意,把你轟出來了。」
這時候,巴次老爸臉色一變,而正在吃肉的巴次也把肉放下,臉色明顯也變了。
師父端起碗喝了口藏麵湯,抹抹嘴上的油說道:「這不廢話嘛,誰砍人不怪啊,不都這個屌樣嘛。」
在屋和-圖-書裡喝了一會兒茶,巴次老爸的羊肉煮好了,倒上酒,開始吃喝起來。不過我感覺今天的氣氛有點不對,師父在桌上雖然也跟昨天一樣一直在喝酒吃肉,不過他的目光卻飄忽不定,一會兒看看巴次老爸,一會兒瞥瞥西邊佛堂,而我因為上午平措發瘋砍了次羅布,興緻也不高,倒是巴次和他老爸,一個勁兒勸酒,很是熱情。
再看巴次老爸,他似乎不受影響,只是在那兒坐著,嘴裏還喃喃道:「來了,他來了,他來了……」
巴次老爸又是詭異的一笑,然後四下看看,就像是怕有人偷聽一樣,觀察一番后,伸過腦袋,把我和師父還有巴次的腦袋往他身邊攏了一下,然後壓低聲音,開口了:「他啊,他,他就是我啊……」
「而魔王卻始終喝不完湖水,魔王一直喝,格薩爾王在湖水中下了毒,魔王中毒越來越深,直到發覺中毒,已經無力抵抗格薩爾王,被格薩爾王把最後的腦袋也砍下來丟到了色林措的湖水中。」
高個子一看他好兄弟這德行,也有點害怕,喊了一聲:「平措,你別衝動。」(為了方便理解,我給諸位把藏語翻譯過來了)
我仔細看了看這哥們,雙眼通紅手舞足蹈,臉上表情有點嚇人,嘴裏還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聲,看著嚇人,我往後躲了躲,心想昨天我還和他起過矛盾,別想不開拿刀把我砍了。
巴次老爸朝著師父走來,臉上帶著獰笑。
我注意到,巴次老爸在聽到這句話后,神情明顯一滯,喝了口酒說道:「朋友,你這話說的,哪個平措,怎麼砍了次羅布,開小賣部的次羅布嗎?我都不知道這事。」
據我所知,在1959年西藏民主改革之前,在農奴社會,鐵匠、屠夫、獵人等均被視為下等人,甚至有這樣的說法,說上等人「其屍與黃金等量」,而下等人,則「命價值草繩一根」,可謂天壤之別。
我盯著巴次老爸,只見他雙眼上翻,眼中儘是眼白,嘴巴卻咧得很開,笑得很誇張,笑聲很刺耳很難聽。
不過看出血量和傷口,應該沒大問題,都是皮外傷,沒傷到血管。
巴次老爸看著我,緩緩說道:「是他告訴我的,他告訴我的。」
接著,巴次老爸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來了,來了,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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