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全慢慢抬起頭，二人四目相對了幾秒。
林三酒看著他，意識的角落裡，卻知道禮包正朝她快步趕來。
她的神色仍舊穩穩的，沒有一絲動搖。無論如何，她今天都要救下阿全——在林三酒心裏，他不是一個NPC；更何況，阿全並不僅僅只有阿全一個人，他還帶著屋一柳、謝風、書店老闆……那麼多人被割去、被篡改的記憶。
在她同意租用小個兒男人的道具時，心裏的確劃過去了一個念頭：她必須要把問題換成「你是否拿著一個更改記憶的副本」才行。
僅僅是一瞬間，他就好像換了一個人。小商人那種總拿眼縫兒打量尋摸著機會的神色，驀地從他臉上全褪乾淨了；一個身材矮瘦、神色堅硬的男人取而代之，面對林三酒直起了後背。
「你要怎麼樣？」那小個兒男人四下看了一圈，問道。他沒有伸手去摸索周圍是不是也被意識力包裹住了，因為在林三酒露出這一手之後，確不確認的意義都不大了。
「的確，解釋很合理。」林三酒笑了一笑，說：「可是我另一個解釋，也很合理，不，我覺得它更合理……你要聽聽嗎？」
「不，重點不是五或十。」林三酒冷冷地答道，「重點是，你怎麼知道那個五，代表的是『價錢』？」
這句話出口之後，有一到兩秒的時間，她腳下沒有動，只是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目光緊緊籠在小個兒男人身上。
「噢？」小個兒男人身體緊繃著，說：「我不明白……」
……禮包也意識到了。
「你還挺有眼光的。」林三酒一笑，像一張漸漸拉滿了的弓www.hetubook.com.com，只需一彈指，攻勢就能洶湧而出。意識力在她的身周流淌起來，形成了一層防護；她身後的空間仍舊是敞開的，一旦有什麼意外，她也有足夠的空間退避閃躲。
「什麼問題？」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意圖嗎？我告訴你。第一，把你們組織的名稱，位置，人員和其他訊息，都說清楚。」
他死死盯著林三酒，轉手朝飛船邊緣上空一拍——原本應該落出去、打入空氣的手，卻「砰」地一下拍上了某種看不見的屏障。
「是一倍價錢吧。」他垂下眼皮，低聲說：「我當時一出口，就立即後悔了，只能希望你沒注意到。但你怎麼就能憑這一點斷定呢？我注意到了八頭德給你開的價錢，完全可以是巧合啊。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恰好看到的？」
「好，你的計劃我同意了，走吧。」林三酒說。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們組織，又是怎麼知道記憶副本的……不過，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小個兒男人轉頭朝船外天空看了看，嘆了口氣說：「巨人集不遠了。你聽好，我們的組織名字是——」
也就是說，當時使阿全變成副本的罪魁禍首，並不是他本人——這倒是和林三酒的猜想對應得上。
「你之所以知道那是一個價錢，是因為你知道他為我提供了服務。這是很簡單的事，有價錢，就必有價錢交換的商品或服務。」林三酒笑了笑，說：「我們半小時前才在飛船上萍水相逢，你卻能肯定八頭德為我提供了服務，這不是很有意思嗎？」
確和-圖-書實，當時八頭德開價時，比了個「五」的手勢；假如有人恰好在那時投來目光，那麼不必離得很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以此為基礎，開「一倍」價錢似乎也說得過去。
林三酒注意到他微微抬了抬眉毛——那不是一種抗拒的神色，卻像是有點驚奇，好像沒想到她一開口問的就是他背後的組織。「第二，把阿全的副本給我。」
林三酒不著急。她實在沒有什麼可急的，他們此時正在天空中一艘高速行駛的飛船里，禮包離他們二人很遠。
「阿全？你是指記憶副本里的那個NPC？」小個兒男人皺起眉毛，說：「既然你知道我身後有個組織，你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我辦不到。副本不是我的，只是這一次暫時分派給我完成任務用而已……」
讓它們被切斷，林三酒忍受不了。
儘管分別後阿全一直不在場，他好像也意識到了情況為什麼會發展到眼下這一步。他泛起了一個苦笑。
「你看，假如你的物品果真可以判別謊言。」她慢慢地問道，「那它剛才為什麼沒有發覺我說了一句謊呢？」
季山青在跑到了一半的時候，就迎面撞上了她剛剛一轉眼間扔出去的一片意識力牆——他好像撞得也不疼，只是立刻因為被攔住而著急了，一邊摸索著看不見的屏障，一邊喊道：「姐姐，是他，那個人就是他！八頭德跟我說，在他看著Exodus剛剛沖入天空之後不久，他低下頭時，正好和那個人四目相對了！」
禮包說得沒錯，拿著副本的人對她肯定是全心警惕戒備的，所以才會將每一個細ｈtｔps://www•hｅｔｕｂooｋ.cｏｍ•ｃｏｍ節都看在眼裡；萬幸，他知道了原本不該知道的訊息，接著將它說漏了嘴。
小個兒男人沒有應聲，轉頭看了看禮包離開的方向——在飛船中央處，禮包正和八頭德小聲交談；正好在林三酒望去時，她看見禮包突然瞥了一眼小個兒男人。
即使林三酒早已全神戒備，她仍然沒有料到，原來阿全的副本在發動時，是根本不需「發動」的。
「你想象力挺豐富的。」那小個兒男人又往後退了一步。
「你知道他給我提供了服務，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你首先知道他是一個播音員。」她低聲說，「八頭德跟我說過，這船上沒有人認識他，沒有人知道他的職業是什麼……也就意味著，你明明認識他，卻表現得好像不認識一樣。」
「現在打開了。」小個兒拍了一下那小塊屏幕，說。
「是嗎？」林三酒一歪頭，說：「自從看見我們突然出現在船上，你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我身上，以及和我說話的八頭德身上。你的注意力太過集中了，以至於你疏忽了細節，露出了一個馬腳。」
連一絲絲氣流的攪動都沒有，那個她已經很熟悉了的、總是拖拖沓沓的男人，就一個踉蹌出現在了她的身邊，好不容易才站穩。
「你們自己走了不好嗎？何必呢？我……我沒有辦法抗拒副本的規則啊。」
「意識力？」他立即收回手，手掌心裏有幾點銀色|色澤一閃而過。看來他也很謹慎，用了防護，沒有直接上手去碰。
「所以，你不必擔心一直假裝下去的問題，只要聽了我問的第一個問題，你就知道和_圖_書我的真正意圖了。」林三酒掃了一眼剛才那道具消失之處，輕聲說：「從這個角度來說，它倒真的可以判斷真偽呢。」
沒錯，現在一想，這實在是個很巧妙的手段：林三酒如果真的相信他了，那麼她接下來查問乘客的時候，就不可能繼續用「救命恩人」的說辭了——問題本身就是假的，那回答是真是假又有什麼意義呢？
相反的，她任他想辦法拖延時間。
那一剎時的領悟，在林三酒腦海中留下了一片雪涼。她望著禮包向八頭德追上去的背影，暗暗慶幸他此刻走遠了——瞥了一眼那小個兒男人，她點了點頭，低聲問道：「物品激活了嗎？」
「等一下。」林三酒盯著他，說：「我還有一個問題。」
在看見季山青被一片「空氣」攔住的時候，那小個兒男人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了。
林三酒的手微微地發起了顫。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飛船上的其他人——包括那小個兒男人，包括禮包，似乎都遠去成了遙遙的、單薄的背景，彷彿隔著幾十米深深的水，望去時模糊而搖晃。
小個兒男人一怔，隨即轉手將東西往身上一拍，它立刻不知消失去了哪兒——就在同一時間，他也往後退了一步，強自鎮定地一笑，說：「你懷疑我是在騙你錢，在測試我？你誤會了，我有很合理的解釋。是這樣的，我雖然激活了它，但是我剛才還沒有選擇判別對象，它必須有了對象才能發動判別能力。」
「你看，又是一個證據。」
「八頭德是一個播音員，他知道我要找人，也知道飛船馬上快到終點站了。他走上來和我交談之後沒一heｔｕｂoｏｋ•cｏm•ｃｏｍ會兒，駕駛員就聽到了一個假廣播通告，飛船不得不停下來……他給我提供了什麼服務，顯而易見。」
小個兒男人沒有吭聲，麵皮綳得緊緊的。
如果屋一柳再也不記得喬教授的話，那麼世界上也就沒有喬元寺和櫻水岸的故事了——比起一具具面孔模糊、欲求相似的肉體，更應該被記住、被流傳著的，是一些人一生中的故事。
他剛邁出去一步，見她沒動，自己也停住腳，浮起了疑惑。「走嗎？」
林三酒沖那小個兒男人一笑，說：「話說到這兒，我們也不必繞圈子了。我知道阿全和他的記憶副本是怎麼回事。你讓阿全出現的地方，就是目標附近；而八頭德的座位和阿全出現的地方恰好很近，說明八頭德很有可能就是目標。而你呢，不僅知道他是幹什麼的，當天空中出現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飛船時，你還第一時間就把注意力投到了他身上……我想，是為了確認你這次的行動目標沒出異樣吧？」
「你其實根本不需要有一個能夠判別真假的道具。」林三酒的思緒此時已經完全成了形，「你隨便拿出一個東西，不是為了要假裝幫助我判斷別人的回答是真是假，而是為了從我嘴裏掏出我真正的意圖。」
小個兒男人又是一怔。
他們二人此時站在飛船右側的角落裡，靠近飛船邊緣，附近沒有一個人。他無處可跑，外面是茫茫無著的高空。
小個兒男人又往飛船邊緣處退了一步。他現在只要伸出頭，就能看見船外天空里絲絲縷縷的雲了；林三酒卻沒有叫他不要再動。
那小個兒男人緊緊皺著眉頭，突然吐了一口氣，肩膀鬆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