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希望新世界
第一百零六章 來吧,上船吧

「你是誰?跟著我要幹什麼?」
那金髮男人朝她彎下腰,伸過來了一隻手。
「那麼多水?不是喝的,是拿來泡的?」西西栗聽得目眩神迷。或許是「消解傳送」和「新鮮蔬果」聽起來都太不可思議,從她耳邊一晃就過去了,反而是一池子新鮮熱水抓住了她的想象。
別的不說,聽花園地精的話音,天知道Exodus存在多少年了,最初成員如今是否還活著都是一個問題,更何況遇上一個,還得認出來?
西西栗又急又怕,眼前已經什麼都看不清楚了,雪花迷迷濛蒙地在她眼球上貼了一層。她的渾身系統都在被雪滲透,偏偏又不像是對戰其他目標時一樣,有個能下手的對象——漫天飛揚的雪花中,哪一些是雪鬼?怎麼躲?打哪兒,它們都鑽進耳朵里了,難道要打自己嗎?
所謂休息過夜,其實也就是大家一起擠在廳里的大通鋪上罷了,中間擺了一團床單,就算分了男女。西西栗用一小團暖手炭換了兩個晚上的居留權,為了自己不必再苦苦與暴風雪對抗而鬆了半口氣。
禮包也知道情況緊急,耽誤不得,一把抓過了MM人的手,一邊喊著「這都是什麼玩意啊」一邊帶著斯巴安沖入了人潮——說是「人」潮,已經不大準確了。
林三酒想不到,今晚最大的安慰來自人偶師。他仍然是熟悉的老樣子,果然連衣服都沒換就出來了,走在一群妖魔鬼怪里,看起來反而別樣和諧。他跟大巫女似乎都挺不願意跟其他人扎堆兒站著的,尤其是波西米亞,她往誰身邊一站,就顯得誰很便宜;很快,他就又跟大巫女湊在一塊兒去了。
「我,我……我叫西西栗。」她結巴了幾句,最終決定據實以告:「我不小心聽見你說你要回Exodus……我一直很想去……」
「那也可以算是他們的報應。」林三酒勸慰似的,對著沙地小聲說:「只不過……我能感覺到,他鄉遇故知還沒有走到這裏來。」
鐵皮垃圾箱壁上儘是濕濕黏黏的污漬,偶爾她還能感覺到自己不是唯一一個客人——垃圾箱深處時不時就有什麼東西一鑽一竄,可能是老鼠。
「也對,也不對。」那人歪過頭,打量著她。「你只是一個普通進化者嗎?」
一邊說,她一邊眯起了眼睛,好像要再仔細看看余淵,確保他實際上不是一個真喪屍:「……是吧?」
「我們也是有敵人的,而且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敵人,可供其差遣的人員與手段不知道有多少。我之所以會隱藏面目,悄悄行事,就是因為我不願意被敵人注意到……你卻偏偏在這個時候跟了上來,說你也想去Exodus。這個時機,我不得不說,實在是太巧了……巧得我不喜歡。」
那個時候的人偶師,還沒意識到他該對這句話生氣。
余淵熱心腸又很溫柔,搖搖晃晃走了上去,一張嘴,混合著血的黑紅粘液就從牙床間流了出來,含混不清的字詞之間,似乎還攪著什麼人體組織一樣。「對,我……我是喪屍……噢,小,小蝙蝠俠啊……」
當她與人偶師一起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們沒有追上來。從人偶師手上保住了一命,他們的面色卻比死了還難看。那女人低聲嗚咽的聲音繚繞在風裡,很快就被吹散了。
昏黃的路燈光下,黑澤忌——成年的黑澤忌——緊緊皺著眉頭,屏著呼吸,一動不動地看著垃圾箱里的這一場混戰。「……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啊?」
她慌亂之下,立刻將身上裝著物品和物資的東西都一一扔了出去,也像遠處那個男人一樣,拚命朝風雪叫道:「我身上沒有東西了!你們看,都在那邊——你們快離開我!」
人偶師冷冷地哼了一聲,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浣熊米亞大概是產生了野獸的直覺,頭一個跑得無影無蹤了。
周圍依然一片昏暗安靜,眾人都睡熟了,綿長渾熱的呼吸此起彼伏。沒有危險……西西栗悄悄撐起了脖子,無聲地慢慢看了一圈。
「噢,我可以聽見它們的慾望。」那男人頭也不回地答道。「應該不會有事,但它們無法獲得滿足,就會越來越暴躁……恐怕還得再躲遠一點才行。」
難得能夠看見大家跟正常人一樣……唔,不是,應該說難得能看見大家這樣無憂無慮地跟普通人一起說笑談天,就好像以前末日所經歷的風浪,都已經終於退潮了。在暴風雨過後的海面上,林三酒心想,只有他們平靜而遼闊的航程。
西西栗比剛進入這一個風雪世界的時候,還要冷。「你……你聽見了我的慾望吧?」她顫聲問:「你聽見了我想要去Exodus的心愿……那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渴望……」
「是的……我明天回Exodus。」
隨著那聲音漸漸爬上垃圾箱,林三酒也抬起了目光:箱蓋被一個黑影給頂開了一條細縫,泄進來了小巷裡昏黃的路燈燈光。她眯著眼睛,藉著路燈光,看清楚了——那是一隻足有人大的、皮毛光亮的動物,灰黑背脊像水蛇一樣滑進了垃圾箱,兩隻漆黑的、如人一般帶著五指的手,悄無聲息地插|進了垃圾內。
這對夫婦攔截住了自己的兩隻紙鶴,原本分別是發給人偶師和波西米亞的——這一點從他們知道二者都與自己有關係就能看出來——那麼,「幸運漫遊者開獎點」副本所收到的、又是跟自己朋友有關係的紙鶴,必然是來自瑪瑟的了吧?
「你是什麼?」
這一夥妖魔鬼怪,在走進山腳下社區街道的時候,就遇上了第一個難關。
林三酒微微咬緊了嘴唇。宮道一有個計劃在等著她,這一點毫無疑問;她原本以為那計劃會與她這次遇見人偶師有關係,但是現在看來,好像也是她猜錯了。
但是,攻擊卻遲遲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小食攤往夜色里塗染著白煙,食物香氣四散在人們的鼻端;渾身通綠的壯碩巨人,忽然攔腰抱起一個邪惡護士,驚得她又叫又笑,直把手裡的大針管往他身上戳。
菜葉子、臟紙團、汽水罐、咖啡渣、舊鞋子……各種各樣的垃圾都在箱內騰飛起來,二人活像是要把這一箱垃圾攪成垃圾汁一樣;其實也都怪樂高的身體太不靈活了,而浣熊的身體又太靈活,除了反覆撲上去、試圖把波西米亞給壓住之外,林三酒還真是一點好辦法也沒有了。
「是雪鬼!」那男人遙遙地呼叫了一聲,就被重新打進了雪地里,激起了漫天的昏白。「我們中了一群雪鬼的埋伏!」
「那我們還等什麼。」林三酒笑道,「大家今晚的任務就是玩!」
她回頭一看,波西米亞正從黑澤忌的袋子里摳糖,禮包看什麼都新鮮,一張嘴半張著;人偶師與一個吸血鬼擦肩而過,他板著臉視若無睹,對方倒是差點把脖子給擰著。巨大的萬聖節裝飾與立像,將夜幕染出了一層層絢麗光色,從眾人的頭髮上、皮膚上、眼睛里,跳躍閃爍著各色星光。
「我們想著,反正他都已經是一個人的一餐飯了,不如再給第二個人吃一頓。」黑澤忌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哪裡有好笑的地方,「所以我們又把斯巴安送去給余淵啃了幾口。」
林三酒幾乎快要掉眼淚了。「真的?這麼快就……?那人偶師呢?」
禮包在和斯巴安往飛船的方向走,雖然不知道一路上安不安全,暫且還可以先不去管他們的位置;元向西自從「群魔夜行」一開始就不見了,她很難想象一個木乃伊會遇上什麼事、現在流落在哪兒。
既然大家都這麼興沖沖,姑且就去玩一趟好了。雖然林三酒實在想不出來,為什麼這一群身經百戰、什麼場面都見過的進化者,會想要打扮得亂七八糟,去掛著假蜘蛛、立著假鬼魂、擺著真南瓜的街區里逛街要糖。能有什麼好玩的啊?
或許是她以貌取人了,只是他確實怎麼看,怎麼不像花園地精所說的「各方面都超人傑出」、「傳說一般」的Exodus成員。
剩下眾人的裝扮,也很快就迎來了一番點評。禮包的裝扮除了Exodus眾人之外誰也不認識,只獲得了平平淡淡一聲「噢,是個什麼士兵嗎」的評價;林三酒行動方不方便倒是激起了一場短暫的討論,結論是肯定不方便。元向西的造型似乎讓小孩子們感到很親切,紛紛上手撕扯他身上的衛生紙,扯沒幾下元向西就叫了起來:「別撕了!我裏面只有內……我的意思是,沒了紙我還是木乃伊嗎?」
番外2
不過,這同時也意味著另一件事:他們沒有獲得過宮道一的幫助。
事情的起源,是幾天前,林三酒看著日曆多了幾句嘴,給波西米亞講了講末日前一部分人類社會裡有過萬聖節的習慣。
「那不行。」黑澤忌剛開了口,禮包就補上了下半句話:「臨街的商家餐廳也給糖。」
有一個剛才她就該留意到的細節,西西栗卻直到現在才發現。
「季山青搞出了個『解藥』。」黑澤忌一副實事求是的樣子說,「他本體不是可以分出很多綹嗎?只是其中一綹被變得無用了而已……他拿著那個『解藥』把該喂的人都餵了一遍,現在所有人都齊了,就差你們兩個了。」
林三酒這一下又驚又喜,一時間幾乎懷疑自己出現幻覺了,激動得話都說不全了:「啊!你在——你不是小孩——不是,是她,波西米亞,變成浣熊了——其他人呢?為、為什麼你……」
「沒問題!」西西栗眼睛都亮了起來,「什麼測煉任務我都可以努力試一試的,我這個人也沒做過什麼壞事,不信你看我的記錄儀—https://www•hetubook.com•com—噢,你應該扔到那邊去了。」
西西栗心臟一緊,不等大門在他身後合攏,就一把抓住了門沿,迅速從暖和濁氣里鑽了出去,一頭撲進了幾乎能將人扎個透穿的風雪裡。
「當然不行了。」那男人似乎想要哈哈一笑,但看著她的神色,笑就消散了,變成了一道嘆息。「唉,真倒霉,說漏嘴了。」
問話的時候,這個問題一直在林三酒心中盤桓著;等他們交代完了,她也沒有想到答案——他們票決放棄了自己的孩子,而落入了一個不斷把別人騙進迷惑大宮殿、把所有希望都繫於後悔葯上的處境里,算是他們的Karma嗎?假如她動手殺了二人,她的行為是為自己種「因」,還是給二人遞去他們的「果」?
「我要是女王,我現在就給你們驅逐出境。」大巫女捂著鼻子,垂著眼皮,似乎因為她不得不伸出一隻腳踏住波西米亞而感到萬分痛苦:「太臭了,她身上還黏糊糊的,我這雙鞋子是古董……」
番外1
「不是變成了我們打扮的角色。」林三酒渾身都泛開了雞皮疙瘩,「你們還記得那兩個鄰居媽媽嗎?我們變成了她們認定的角色!」
林三酒還在思考該怎麼把這個話題轉開的時候,「要不要找個地方過萬聖節」的建議,卻已經像脫韁野馬一樣在Exodus上迅速轉了好幾圈,又像磁鐵一樣,把各路人馬都給牢牢吸引住了。
所以,將記錄儀交給一個頭次見面的陌生人,西西栗實在是既不情願、又提心弔膽。
「這……你們是住附近的嗎……」一個年輕媽媽摟緊了身前一個小孩,說:「你們的裝扮不、不錯啊……這喪屍,就跟真的、真的似的……」
西西栗使勁睜著眼睛,生怕一眨眼淚珠就滾下來了。「那Exodus呢?你跟Exodus就一點關係都沒有嗎?Exouds不在這一個世界嗎?」
大巫女是個普通人女王,現在就是一塊包裝精美的肉了,而且還買一送一,帶了個小肉。林三酒越想越著急,越著急就越出不去,一個不留神樂高腳還給腳下支撐的垃圾袋給刮壞了——這一下,她頓時失去了平衡,跌進了一片爛菜臟污衛生紙等各種垃圾構成的海洋里。
那個人影坐在廳里角落一把椅子上,背對著她;因為隔了十幾步遠,屋裡又暗,她看不清對方在幹什麼,好像懷裡抱著一個什麼東西似的。
「我、我是從一個副本生物那兒聽說的。」西西栗看他似乎打算讓自己繼續說下去,感覺這越來越像是一場面試了,乾脆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又問道:「那是由一群能力超眾的進化者所打造出的烏托邦,也是我們獲得拯救的辦法,對不對?」
這說出去,誰會相信她也是曾經一人對戰過一個世界的進化者?
「誰要喝這個破酒。」他脾氣已經顯而易見地被磨出了毛,對勸小孩飲酒的元向西也沒了好臉:「不是說臨街商店也給糖嗎,季山青凈騙人。」
至於人偶師……吸血鬼伯爵的戰鬥力怎麼樣啊?林三酒沒看過多少吸血鬼的片子,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感覺吸血鬼都是仗著長得好看,以色惑人,見機才能吸點血……她打了個戰,趕緊止住了思緒。至少他變成蝙蝠以後,可以直接飛回Exodus吧?用不著操心他吧?
或許是看她和人偶師都沒說話,那女人更急了,連連問道:「是副本挪走了嗎?我聽說有一部分副本可以移動……是這樣的吧?你們知道什麼消息嗎?我、我保證不害人,我自己去拿後悔葯,這總可以吧?還是說……還是說,後悔葯……你們拿到了?」
她以為那男人戴了一個偽裝物品,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可是如果真是這樣,他早該把偽裝物品扔出去了才對……但她現在看見的,卻仍舊是同樣的一張臉。
她攥緊了手,掌心裏濕濕涼涼。
連說話都變成喪屍了。
「拜託你。」那女人雙手捧著一團堆疊著的圓白珠鏈,遞向林三酒面前,說:「這個是【一百零八個LOOP】,很珍貴的,你拿去……」
但是再難受,她也不能離開垃圾箱;很簡單,因為外頭拖拽著的腳步聲依舊在小巷裡慢慢回蕩。
聽起來未免也太理想了……要不是這個訊息來自一個副本生物,西西栗都懷疑它只不過是一個末日傳說罷了。她聽說過的末日傳說太多了,大多都難辨真假。比如說,進化者曾經建立起過十二個人類世界;十二界天空里飛行器魚貫往來,夜裡華燈閃爍,街邊擠滿了各式商鋪……但是她從沒去過,也沒聽說過誰真正去過了。
「你聽得見它們的慾望……」西西栗牙關都在打顫,低聲問道:「那你也能聽見人的嗎?」
「你抬頭看看。」
她手腕一震,動作不大,卻將那男人給重重地推倒在了地上。
西西栗像一頭盯緊了獵物的鷹,眼前只有連綿起伏的雪地里那一個小小的黑影子。她懷在心中反覆摩挲珍愛的那一小團希望,一直對誰都沒有提起來過,想不到如今竟從另一個人口中聽見了……原來那些傳說是真的,她並不是在自欺欺人。
當那男人猛地被一股爆發開的雪粉給擊入半空時,西西栗才意識到了危險。
那男人外貌、個頭和衣著都平平常常,十分不起眼,好像把他放進人群里一撒手,他就會就地融化、再也找不著似的;西西栗轉開眼睛一想,竟然壓根想不起他的五官長什麼樣了。他顯然也在極力避免引起別人的注意,一舉一動的幅度都很小,總沿著角落陰影行動——趁著其他進化者聚集在早飯桌旁的時候,他悄悄地拉開了大門。
林三酒騰地一下爬了起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樂高身體還能動作得這樣快。
什麼?
「沒有。」林三酒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忽然停住了。
林三酒一愣,終於明白了。彷彿是為了證明禮包的話,身邊跑過去了一個緊追著小丑的吸血鬼,獠牙上還帶著血;那肯定不是化妝,因為在他眼看追不上的時候,他驀然一抖斗篷,「啪」地變成了一隻蝙蝠,撲進了夜色里。
「鞋可以擦,意識力不能擦。」
等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下了船,林三酒往門口裡招呼了一聲,「就差你了,快出來,你打扮成誰了?」
或許一輩子也不會被傳送走。
西西栗幾乎沒有聽見他後面說的大半句話——她早就怔住了。
「你、你很了解這種東西?」西西栗問道,「我以前只聽說它們可能是這個世界的墮落種,但說實話,我還是頭一次遇上,更不知道原來脫身的辦法是要先把東西丟了。」
他肯定是穿了某種偽裝物品,西西栗心想。
也就是說,Karma還沒有開始。
「別失散啊!」林三酒騰地扭過頭,喊道。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落腳地里各項物資和服務的價格,比其他地方都貴不少。
「如果是我的話……」人偶師望著遠方,低低地開了口,忽然又頓住了。「如果是以前……我察覺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死了。有多少東西都不管用。」
「怎麼了?」那男人皺著眉頭問道。
「當時你還沒有完全進入迷惑大宮殿,為了避免它們一落下就開始播放訊息,被你聽見……」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就把它們給破壞了。」
「你不要走了。」林三酒也不管他究竟聽進去多少,聽明白多少,只自顧自地低聲說,「和我去Exodus上暫住一陣吧?我打算把另一個朋友也叫過去,她名叫瑪瑟……我不想等疫苗真正量產的時候了,如果樓琴可以讓她自己留下來,那麼我先要兩支疫苗,並不過分吧?」
「你看,那就是Exodus。」金髮男人微笑著說。
「萬聖節群魔夜行,現在開始了!」打扮成狼人的主唱話音一落,緊接著就仰起頭,朝淡月長長發出了一聲狼鳴般的呼嘯——人群當即就炸開了興奮的尖叫和鼓掌聲,一首陌生的歌霎時充斥了整片街區。
「莎萊斯越來越人性化了。」金髮男人說的話,儘是她聽不懂的,「因為你一連打了好多個噴嚏。」
就連人偶師都忍住了本性。他走到一半,就被幾個哥特式打扮的年輕人給圍住了,簡直是徒孫見到了祖宗,一邊對他的「萬聖節裝」百般讚歎,一邊向他取經求教,一邊還拿出手機一會兒自|拍一會兒合照一會兒獨照……林三酒扭頭時的最後一眼,正好看見他被閃光燈給照得眯了一下眼睛,把半臉不耐煩給定格在了白光里。
曾經令人目眩神迷、熱汗津津的十二界市場,回想起來,就像是早年做的一場夢,是青年時代殘存的幾幕光影。
「我得去把人都收集回來啊。」林三酒被這個發展給氣得夠嗆,「我是塑料人,別人對我應該沒興趣,頂多就是走不快,但遲早能回去的……別耽誤時間了,快去!」
黑澤忌才沒有工夫理會誰打扮成了什麼東西,他往幾個小孩中間一走,簡直如魚得水,很快就「誰今晚拿到了多少糖」、「誰家給的糖比較好」之類的話題聊成了一片——那個金髮小姑娘還邀請他說:「等你要完了,我們可以交換,你看我就不喜歡這種士力架……」
「不知道已有多少年了,Exodus始終存在於這一個宇宙里。據說因為它最初的誕生,就是出於想要獲得解救、想要與親友團聚、想要和平安寧的心愿,所以凡是能到達Exodus的人,都會結束顛簸與苦難。」花園地精總結似的說完和-圖-書,將【蛋炒飯噴泉·十五天版】遞給了她。
林三酒一扭頭,眼前一花——一個頂著亂蓬蓬黑髮的小男孩,超不過十歲,穿著一身水手服,懷裡捧著厚厚一疊、至少十幾個大蛇皮袋,用一雙短腿登登地跑出了Exodus。
厚絨圍巾上早就落滿了一層層細密厚重的雪花;西西栗還在張望戒備的時候,她睫毛上、圍巾上、帽子上的雪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臉。
「你能不能收斂一下。」波西米亞看不見他的臉,勇氣很壯:「你讓開點,別跟個老變|態似的。」
西西栗低頭看了看自己。不是普通進化者,還能是什麼?
「總擔心沒有影子的事。」大巫女說,「一共就這麼四五條街,你上房頂喊一聲,死人都能聽見了。」
束手就擒不是她的風格,可是就算成功逃生了,曾經來到眼前那麼近的Exodus,也就又變成了一個遙遠的妄想。西西栗一時間根本不想戰鬥,她只想將頭埋在膝蓋上,再回想一次花園地精描述過的Exodus。
說來說去,都怪波西米亞和黑澤忌。
她到現在也還沒有把四千大事全部看完,但是從她看過、了解到的他人歷史中,她已經獲得了無數寶貴的經驗和訊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遠比戰鬥類的特殊物品還要珍貴多了,簡直就是末日世界的導航地圖和存活手冊。
「你要去哪?」西西栗渾身戰慄,「你是要去Exodus嗎?」
耳道、眼角里的刺寒迅速減輕了,嘴角里的冰手指重新退了出去;西西栗眯著眼睛,在漸漸清楚起來的視野中,終於第一次看清楚了。她圍巾上還積著一層厚雪,此時每一片雪花的紋理,竟都形成了一張不同模樣的人臉——無數細微的人臉一時看看她,一時看看她把東西扔出去的方向,終於一片接著一片,重新躍進了風裡。
莫非Exodus就在這一個世界里嗎?那倒是能解釋為什麼它有那麼多水……Exodus是不是一個大型溫室?
林三酒愣愣看著他將波西米亞薅了出去,一時仍不敢置信。「所、所以說,你脫掉小孩子裝以後,現在仍然是全副戰力?」
西西栗四下看了一圈。她的戰鬥力頂多隻能算是還過得去;此時即使看見了那男人遠遠地受了襲,她卻依然不知道襲擊是從哪裡發出來的,也沒人襲擊她。在她的感知中,天地間依舊只有無窮無盡的風雪。
「萬聖節好棒呀。」波西米亞湊上了林三酒另一邊,呼吸里撲出了甜氣。「我的浣熊好像是有點普通哦……?」
林三酒好不容易扭過了她僵硬的塑料身體,一手還緊緊「叉」著季山青的手,四下看了幾圈,仍舊有點沒回過來神。「什、什麼情況?」
低低一聲痛呼,叫她下意識地轉過了頭。與二人間隔了好幾步遠,正是頂著泡沫石頭裝的斯巴安——他此時正笨手笨腳、費勁吃力地與一個怪物模樣的人纏鬥在一起;那個怪物剛剛得到了一個機會,一口就咬在了斯巴安的石頭裝上,撕下一口,竟嚼吧嚼吧吞了。
異物馬上要鑽破她的耳膜了。
「雪鬼仍然像生前一樣,對特殊物品和物資充滿了渴望,它們覺得自己必須要鑽入你的身體,才能調用你的財物,你必須要將它們全部扔出去,才能讓雪鬼暫時離開你的身體!」
那他媽是誰啊?
「這位就是歌劇里的吸血鬼伯爵吧!」二人離人偶師始終保持著幾步距離,只敢在轉頭的時候,讓目光從他的邊角上擦掃過去。「我都不知道,吸血鬼伯爵原來……嗯……還挺嚇人的。」
人偶師無聲地點了點頭。
林三酒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淚,看著大巫女捏出了一點點意識力,將一個小膠囊給塞進了波西米亞的嘴裏。她坐在地上喘了一會兒氣,總算不笑了,接過了她的那一份解藥。
在叫人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的混沌中,她感覺到從大通鋪的另一頭,爬起來了一個人影,窸窸窣窣地摸到了廳里一角。沒人因此而動一動;流動屋內連屋主也不能動武,這也是為什麼人們願意花錢休息的另一個原因。
林三酒緊縮著身體坐在一隻大型鐵皮垃圾箱里,身邊腳下都是一個個滿滿的塑料垃圾袋;在強烈的腥臭氣里,她被熏得思維都有點模糊了。
林三酒已經很久都沒有走過如此熙熙攘攘的人潮了。
不滿意的人也有——比如說黑澤忌。他大概是「群魔夜行」活動里唯一一個「小孩」,一旦離開Exodus眾人保護圈,就會被人滿嘴「呀,這孩子真可愛」地揉幾下;作為成年人時很有威懾力的凶臉,不止讓他挨了捏,過了一會兒還多了個口紅印子。最重要的是,被裹在人潮中以後,他就離各式甜食越來越遠了。
不知過了多久,在誰也沒有聽見的時候,沙萊斯忽然輕輕「嗯?」了一聲。
給她發通關獎勵的副本生物,是一個矮矮胖胖的花園地精,好像是在背書似的,顯然對於進化者的福祉一點也不往心裏去。「就連你們進化者最害怕的,那種碎片式的隨機傳送,也會在那個地方被消解掉……在Exodus里,玻璃罩室內是綠樹、藤蔓、鮮花和翠鳥,走道兩旁是各種果蔬,不分季節,都繁盛蓬勃地生長在一起。走得渴了,就伸手摘個橘子;腿腳累了,浴池裡滿滿都是新鮮白水,熱騰騰地冒著蒸汽……」
既然這一個世界中即將要產生Karma了,這對夫妻會迎來什麼樣的因果?
「萬聖節不就是慶祝我的節日嗎。」元向西十分感動,「我不去怎麼好意思?」
元向西點點頭,佐證道:「我確實能。」
「怎麼證明?」
林三酒急得都要背過氣去了,趕緊下命令:「禮包!現在就你還有用了,趕緊保護斯巴安離開這個街區,回船上去!」
在繞過一個雪丘的時候,西西栗發現前方的影子消失了。
西西栗是從一個副本那兒,聽說「Exodus」這個名字的。
「什麼好難走?」季山青話剛一出口,只聽旁邊的波西米亞「嗷嗚」一聲,扭頭就跑——四肢著地、身影靈活,一扭一鑽,就從人群中消失不見了。
「拜託!」西西栗立刻急了,「我真的沒騙你——我可以證明,我對Exodus的了解只有這麼多,更是從來沒有對它起過壞心!」
波西米亞從浣熊頭套下發出了「嗯?」的一聲;但野獸直覺顯然還掌管著她,下意識地掙扎了起來。一浣熊一樂高在垃圾堆里撲騰滾打著,一會兒浣熊咬了樂高一口,一會兒樂高叫道:「硌著牙了吧!該!」
別人雖然暫時還沒找著,但是她先找著余淵了——不光是余淵,還有他新交的喪屍朋友們。
西西栗一時幾乎要叫出聲來——她與到達Exodus的希望離得這麼近,卻還是失之交臂了。她咕咚一聲跌坐在厚雪裡,只發怔了片刻,半截腿已經全被雪埋上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另一個人。
林三酒第一個下了飛船。
「也、也不是完全摧毀。」他一張臉都白了,「我有個銀色的小垃圾桶,挺常見的那種,我就給它們揉成一團扔進去了……」
「不,你是MM。」小姑娘理都不理他的辯解,一錘定音了。
跟昨天的暴風雪相比,今天卷著雪片的寒風已經算是很溫和了;西西栗不敢靠得太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著遠處的那個黑影越來越小,這才拔腿追了上去——饒是今日天氣溫和了不少,她還是感覺自己搬動冰沉沉的雙腳時,像是差點在冰柱子上絆了一跤。
不光是群體性動物,看起來還很不挑食。一看見了樂高人,喪屍們頓時紛紛拖著沉滯但堅決的腳步,朝她圍攏了上來。平時不值一提的速度,面對樂高人的時候卻成了附骨之疽,甩也甩不掉了——當林三酒衝進一條死巷的時候,她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乾脆撐著自己方方正正的身體,半滾半爬地跌進了一隻大垃圾箱里。
甚至可能比殺了她更殘忍。
她一邊說,一邊往外掏東西。「我們在這兒守了很久,有時候進來的進化者死了,若是他死去的地方不遠,我們順著毛衣線進去,就能找到屍體。也有人是出來以後死的……總而言之,我們搜羅了不少東西,你要什麼你都可以隨便挑,我只要換一份後悔葯就行了!」
一聲低低的,喉嚨里滾著血似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她。林三酒慢慢轉過自己的樂高身體,眼睛盯緊了不遠處街道拐角處的黑暗。
冷靜一點想,問題或許不算嚴重。
她的目光順著面前的雙腿一路往上,在看清楚來人面容的時候,西西栗感覺腦子都空白了——在那一刻,別說是呼吸了,她連自己的存在都短暫地忘記了一瞬。
黑澤忌平平淡淡地說:「啊,總不能老是讓你一個人為了大家奔波嘛。」
假如西西栗要總結出一個自己能生存至今日的原因,那麼她毫無疑問會選擇這件記錄儀。
「離這個街區不遠,開車十分鐘不到吧,是一片中心老街,挺熱鬧的。」禮包順著其中一個媽媽的指點,抬頭看了看遠方夜空下的街道,說:「幾條街都臨時封了,給市民空出了一片慶祝的地方,據說好多人都打扮得特別隆重,還有現場樂隊……」
她一出聲,就讓家長和小孩都轉過了頭,看清楚之後,眾人態度十分平淡地說:「噢,浣熊。」
花園地精搖了搖頭。「通往Exodus的途徑,並不是一條路,或者一張通行紙。」
然而下一刻,她卻激靈一下醒了,幾乎是將眼皮撕開的——是什麼?什麼驚醒她的?
和-圖-書除了最初在「信號人生」世界中闖關獲得的信號攔截裝置,根據那女人的交代,其他大多數有點分量的物品,她都是從迷惑大宮殿的受害者身上得到的——雖然本意不是為了賺錢,但是騙人進副本的過程也讓他們著實獲得了很大好處;別的不說,把【織衣慈母】一類的東西拿到手、賣出去,再叫下一個進化者去買,光是這麼倒手幾次,他們就已經賺了不少了。
大巫女相當高興。「我有一些衣服。」她說,「太華麗了,平時穿不上,這次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二人都傻了。
「他們把你們每一個人的裝扮都點評了一遍,所以你們每個人都成了他們認定的角色。但是唯有我,沒有被認定成任何角色。」黑澤忌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裝成小孩騙糖有哪裡需要不好意思,「大概是因為他們以為我真的只是個小孩子吧,衣服也只是一件水手服而已,沒有什麼認定的必要。」
「奧、奧利薇亞?……陛下?」她又試探著叫了一聲,不太確定該管那個末世女王叫什麼。「黑澤忌!別吃了!」
「沒事嗎?幸好我趕來得及時……一直在說Exodus這個名字的人,是你吧?」
連墮落種也不在話下的林三酒,此時一想到自己與老鼠共處一箱,頭皮都發緊了。
大巫女徐徐走出來的時候,林三酒覺得自己簡直該給她鋪一道紅地毯。長長的紗質披肩在她身後像孔雀尾屏般一路鋪展開,即使在夜色里也仍舊淡金流爍、星芒點點;纏結扭繞的細金蛇攀爬在她的脖頸與肩膀上,首尾咬掛著瀑布似的長流蘇——被問起她是不是打扮成埃及女王了的時候,大巫女微微一抬下巴,答道:「不,是我自己。」
我他媽是怎麼進來的來著?
「我沒有後悔葯。」林三酒低聲說,「你把所有身家都給我也沒用,沒有就是沒有。你也看見了吧?迷惑大宮殿根本不是挪走了。它是被我徹底摧毀了。徹底摧毀的副本,還怎麼產出後悔葯?」
……那副德行也太變|態了吧。
林三酒四下一看,決定先去大巫女和黑澤忌所在的餐廳找人;他們在室內,或許一時還不會像其他人一樣,被衝散得不見了。
隨著他邁步急奔向了遠方的雪地,西西栗也匆匆忙忙跟了上去——說話幾乎變得不可能了,一張嘴就要吃進一口雪。
下一刻,西西栗眼前就被驀然遮蔽了天地的雪粉給塗抹成了一片昏白。即使是在道具物品齊全的時候,她也能感覺到對方的戰力比她高一些,更何況是現在呢?
她艱難地從厚大衣與遠處的壁爐火光里汲取著一點點暖意,使勁將自己往身體深處縮去,在噬咬著人的隱隱冷意里,慢慢地快要睡過去了。
番外1
大巫女的盛裝似乎有點太盛了,導致她行動很不方便,一個不小心就容易被人踩著流蘇披肩的邊角——她總不能用意識力時時刻刻將身上衣服都托進半空里——走沒一會兒,她看著印上了腳印的淺金長裙,也來了脾氣。
那男人點了點頭,又探頭出去,看了一眼遠方的雪地。他皺起眉頭說:「看樣子那群雪鬼還得要好一會兒才能消散。」
一邊說,他一邊理所應當似的伸出了一隻手。林三酒忍不住,一邊笑,一邊也伸出了一隻U型塑料手——別看她肚子里覺得自己老成持重,實際上也沒能世人皆醉我獨醒,還是打扮成了一個樂高方塊人,還是禮包做的特製品——握不住,所以她「叉」住了禮包的手。
「我知道了。」那男人接過記錄儀后,並沒急著看。他像是對這麼貴重的東西毫不在意,也像是一點都沒意識到它的可貴之處,把它當成一張紙條似的,只是轉手收了起來:「我一會兒再看,看完了還給你。這裏不是說話逗留的地方,我必須馬上動身。你要跟來的話,就跟著好了,但你若是跟不上,我可不會管你。」
那是她對夫妻倆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漸漸睜圓了眼睛。
「對。」那男人從雪丘上一躍而下,「而且我的時間不多了。」
「禮包!」
番外4
……到底是怎麼演變到這一步的啊?
「你的意識力……」
可是若有了一個遙遠的迦南地,一份籠著希望的寄託,那麼忽然一切都似乎有了意義:西西栗想象著,她邁出的每一步都是在朝某個方向,某個目的地靠近的,而不僅僅是在沒有盡頭的大地上兜兜轉轉——在這個光彩與污泥共存的世界里,還有另一種人生在等著她。
「我可以帶你過去,但你能不能進入、能不能逗留,卻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那男人打量了她幾眼,「我們那一群最初成員要接納了你,才……」
「我是第二次。」那男人顯然身上也空了,剛才幾件可能是容納道具的物品,此時都從他身上離了席。「我第一次遇上它們的時候,試圖用一張毯子類的防護道具把我自己包起來。結果它們立刻在我道具上融化了,像水一樣滲著紋理流進去了,我當時差點交代在那兒……」
在面對著兩個普通人的時候,大巫女顯然也覺得解釋為什麼這一身裝扮其實就是自己是件很麻煩的事,乾脆只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一天,當她從白茫茫的暴風雪裡鑽出來,總算找到了一處進化者歇腳的聚集地時,西西栗感覺自己的肌肉纖維都好像被凍成了一根根冰條;只要跌上一跤,她十分肯定自己就會碎成一地。
「知道了。」林三酒趕緊揮揮手,「你快走吧,我看久了有點噁心。」
時隔多年,她又一次走在擠擠攘攘的人群里了:身邊的同伴們在熱乎乎的笑談聲里踩著小碎步,才不至於踩掉了別人的鞋;目光在酒氣繚繞的夜色里一晃,就能掃過好幾個穿黑短裙的惡魔,舉著盾牌的亞馬遜戰士,渾身罩在袍子里的巫師……
「這也太像了吧。」她想伸手摸一摸,沒等碰著又縮了回來。「等一下,你不會是真的染上什麼喪屍病毒了吧,你的下巴呢?」
他的聲音極低極輕,好像是從一屋睡眠里浮起來的,還沒來得及散去的夢。
「那、那其他人呢?」林三酒趕忙問道:「大巫女呢?」
「我……我這個人,有的時候挺殘忍的。」林三酒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靴子尖交替著一下下踩在沙地里。
她說到最後一句時,再也沒忍住變幻的面色——林三酒掃一眼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他們在這兒守著,八成是指望著進化者在經歷了整個副本之後,會像她從「後悔葯情景」里看見的那樣重傷難治、體無完膚,這樣才好下手。在面對近乎完好的人偶師與林三酒時,她的希望自然就破滅了。
禮包反而看上去最鎮定,最成熟,最不為這種小孩子的節日動心——雖然從他的房間里,源源不斷地往外流出了各式各樣的萬聖節裝。
「但、但是,那都是給小孩子準備的……」
一想到被白白耽誤了這麼長時間,林三酒真恨不得在那男人身上補一腳才好——幸虧可以補救,她只要再給瑪瑟發一隻紙鶴就行了。
冷不丁一句問話,將西西栗驚了一跳,像是剛被狐狸驚出來的兔子,激起了一大片雪粉。她急急攥住了短杖,抬頭一看,發現那人原來正伏在雪丘上方,只露出了半個腦袋,以及一隻手——那隻手上噼啪閃爍著銀亮閃電,顯然是做好了一觸即發的準備。
「你幹了什麼?」林三酒驟然抓住了他的領子,將他往前狠狠一拽,兀自不太相信:「你破壞了紙鶴?」
「……好。」斯巴安伸出一隻手,摸摸她的頭,說:「你說是什麼都行。」
等烏泱泱一片妖魔鬼怪都離開了之後,Exodus也恢復了寂靜,重新陷入了一片昏暗裡。
斯巴安倒是不怕浪費,他打扮成了母王。也是他說了人家才知道是母王;他不說的話,看起來就是一大團泡沫塑料做的圓石塊,從石塊里支棱出了雙手雙腳。除非世界上有母石頭,否則誰也不會受到他容貌影響了。
「他要咬我!」季山青臉都白了,「姐姐,所有人都變成——變成自己裝扮的角色了!」
她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一直盯著那個爬回大通鋪里的人影,大半夜都半夢半醒地沒睡好,還是因為清晨降臨時,每次有人起身她都會激靈一下醒過來;反正等她終於下了床的時候,她又激動、又昏沉,匆匆將一層層衣物往身上卷好了,眼睛始終盯著角落裡的那個人影。
那個女人似乎仍舊被籠在過去的影子里,怔怔的,好像什麼也沒聽見。她的丈夫先從回憶里醒過了神,臉色極不好看。「我……我們已經沒有那兩隻紙鶴了。」
林三酒腳下忽然一絆,險些在地上跌歌狗吃屎——幸虧禮包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末日里的人生輾轉艱難,得一日一日、一時一分地去掙,但這是她所知的唯一一種人生了。她就算遇上好事,也不敢太高興,生怕冥冥之中的造物主看見了,會意識到自己犯了錯,把她的好事收回去;而且,遇上好事的時候也不多。
「你知道Exodus是什麼?」那人挑起了一側眉毛。
她丈夫嗆咳著爬了起來,沒有說話,往後退了兩步。他掃視著林三酒和人偶師,不知道是不願意拿出東西,還是已經意識到了,拿東西也換不來後悔葯了。
斯巴安體貼地給人偶師打了個內線電話。「你都不用換衣服。」他說,「你平常的打扮就夠萬聖節了。」
早在下船之前,她就叮囑過眾人,一定要把自己當個普通人看待,千萬別動用進化能力,別驚擾了當地人;她的囑咐倒是生和_圖_書了根,此刻一群人被人潮撞得搖搖擺擺、幾欲四散,大家也仍然束著手逆來順受——畢竟被他們用點力氣推一下,普通人非得叫救護車不可。
林三酒又急又氣又不敢出聲喊,同時還得擔心著跟喪屍大軍走了的余淵,只好開動自己的樂高腦筋,希望能從朋友們的角色上找出他們現在可能的位置。
那女人掃了一眼丈夫,抬起頭,低聲懇求道:「那個……我們做錯的事情,我們實在很抱歉。我、我願意拿東西來賠你的紙鶴,我只有一個請求,你能告訴我迷惑大宮殿是怎麼回事嗎?我、我們的後悔葯……」
「我只是一個士兵。」禮包將一個迎面撲上來的獸人給推了出去,叫道:「我打不過他們啊!」
「廢話。」
「看來你在這兒時間很長了。」西西栗明知道眼下不是拉關係套近乎的時機——畢竟天知道多少雪鬼仍在不遠處雪地上呼嘯繚繞著,將她的物品拍打得砰砰作響——但她一想到Exodus,心都重新熱了,感覺什麼都不怕了:「你回Exodus的時候,能帶上我嗎?」
他說完,看著林三酒歪過了頭。「你幹嘛,你是喘不上氣了嗎?」
有個定時炸彈嵌在她的未來里,她卻不知道離此刻有多遠。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一件事:在宮道一的計劃開始運轉之前,把每一個能留住的朋友都留住——只要他們能好好地在Exodus上生活,不受傳送與洪水的威脅,不必再於生死存亡里掙扎,那麼不管宮道一為她準備了什麼,林三酒都不怕了。
「波西米亞!」她一聲怒叫,整個身體都撲上了那隻巨大的浣熊,「你醒醒,你怎麼還真的來掏垃圾吃了啊!」
「這個世界確實太難了。」小旅館老闆是一個做流動生意的進化者——他們往往有一個能隨身攜帶的小居所——他生起了火,對著聚集在壁爐附近的進化者嘆息道:「我上次聽一個在這兒落腳的進化者說,他走了幾個月的時間,這裏除了暴風雪,幾乎什麼都沒有。」
一句話沒說完,他似乎又遭了一擊。
這種彷彿水沒燒開一樣的溫吞態度,馬上讓波西米亞不高興了,當她跟六七歲小孩講解為什麼自己的裝扮比對方更可愛的時候,家長們的注意力早就集中在了站在一旁的二人身上。
禮包來不及回話,忽然一拳打了出去,落在了她身後。在下一刻,禮包自己被嚇得小小叫了一聲,林三酒被拳頭擊上肉體時的聲音給驚得一個激靈,余淵則發出了長長沉沉的一聲咆哮——被一拳打上的,正是他的臉。
很有道理。
「為什麼?」
隨著他們越跑越遠,風雪也越來越沉,只見昏天暗地中呼嘯穿刺著片片尖銳白雪。那男人似乎很清楚目的地在哪,時不時一拐一轉;西西栗緊縮在厚絨圍巾里朝後一掃,連流動旅館的方向都辨別不出來了。
「這有什麼。」波西米亞一拍桌子,眼睛亮得彷彿偷了電:「不還可以穿各種裝扮嘛,讓他打扮成小孩不就行了!」
「你這個人偶爾還是能說幾句人話的。」波西米亞很滿意。
番外3
「黑澤忌,大巫女。」她衝到那幾家餐廳並排而立的街道上,叫道:「快出來,我們得馬上離開了!」
她和波西米亞打得太過入神,以至於林三酒一點都沒有意識到,垃圾箱蓋子早就被人給打開了。
「我跟你換!」那女人顯然一個字也不信,「求求你了,我跟你換,我們東西很多的……」
遠方那男人卻聽見了,登時急急叫道:「快!快將你身上的東西都扔掉!」
林三酒自己就有一個同樣的垃圾桶;她很清楚,它連接著的另一端是一個封閉獨|立的空間層,因為有去無回,被當作了人類的垃圾場。她根本不可能從另一層空間里,再找回那兩隻紙鶴了。
這麼一想,可就完了——大巫女變成了一個歷史上的女王,自然沒有什麼進化能力可言;元向西成了木乃伊,恐怕自己走路都成問題;余淵倒是仍有幾分戰鬥力,可惜正在四處找人腦子吃;斯巴安最慘,不得不一路雙手護著自己的石頭裝,否則誰咬他一口,他就要痛叫著露出一塊巧克力斷面,反而吸引了更多人來咬他。
始終以本色行走在世上的人偶師,聞言很顯然愣了一下;其中一個媽媽此時已經掏出了手機,很熱心地搜了「末世女王」劇照,拿給大巫女看——目光從屏幕上一劃,人偶師的眼睛就釘住了一旁的MM人。
「這裏人太多了,要是被擠散了,就回船碰頭!」林三酒仍然不放心,喊了一句。
余淵這麼一彎腰,對面的小蝙蝠俠立刻發出了一聲又害怕、又愉悅的尖叫,咯咯笑著跑到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媽媽身後躲著了。「是喪屍!」他叫起來,「好棒啊!」
花園地精從帽子下抬起眼皮,看著她答道:「是一個人。如果你能遇上Exodus最初成員之一,那麼你或許就有希望進入那個地方。」
她抬起頭,在暴風雪肆虐的世界里,第一次看見了清朗碧藍的天空。一個巨大的雪白圓環,正徐徐從遠山後方滑進了藍天,一道金光閃爍著躍下了雪白環身。
「真的嗎?」不知從何處現身的黑澤忌,探進來了一張容光煥發的臉:「按個門鈴人家就會給我糖?」
西西栗將自己卷在厚大衣里,望著火光閃爍下身邊進化者模糊的影子,連一點交談的願望也沒有。沒有意義,與其建立起一點點聯繫,再被洪流扯斷沖走,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與人接觸。
「你跟我來。」那男人忽然一把抓向了她的手腕,就要將她拉起身。西西栗身子一縮,順勢從雪地上一滾而跳了起來,躲開了那隻手——那隻手掌間隱隱有亮芒一閃;她覺得不是自己看錯了。
兩個家長領著幾個要糖的孩子。與眾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幾秒——說是對視,可能有點言過其實了,因為他們的目光像螞蚱一樣在眾人身上跳來跳去,停不下來,也不敢停下來。
「你還記得我們在山腳下遇見的一群家長小孩嗎?」黑澤忌一手捏著自己鼻子,一手捏著波西米亞的脖子,將她從垃圾箱里拖了出去。浣熊野性很重,還試圖反身咬黑澤忌;但他只是手上稍稍加了一點力,波西米亞登時就順從老實地縮成了一條,痛得直從鼻腔里低聲哼哼。
可真是倒霉死了,這個星球是怎麼回事,到底末日了沒啊?她一邊在心裏罵負責定位的莎萊斯,一邊試圖爬出垃圾箱——心愿挺好的,挺有志氣,可惜她忘了自己的樂高身體。她現在胳膊腿都太短了,一連試了五分鐘,把垃圾箱蓋頂得咚咚作響,始終愣是爬不出去。
「那是什麼?」
她站在門口一聲招呼,裡頭就湧出了千奇百怪的玩意兒——大多數人都對末日前的漫畫影視不熟悉,所以裝扮完全就是隨心所欲的:波西米亞整個人套在一套垂頭喪氣的浣熊套裝里,感覺像是二流遊樂園裡用來招攬顧客、招攬得十分疲憊的玩偶服,但她自己倒是覺得自己可愛極了;元向西則用衛生紙把自己包裹成了一具木乃伊,但一定要把面孔露出來,他說「不然我長這麼好看不就浪費了嗎」。
西西栗渾身都在打戰。
「那個。」季山青儘力保持著一張嚴肅的面孔,即使是在繁複烏黑的花紋遮蓋下,也能看出他面頰上泛起了淡淡的粉紅。「余淵不是說,可以打扮成喜歡的人物嗎……」
換句話說,她該如何處理這二人?
「這裡是……末日前的世界嗎?」
「去哪?」林三酒這才回過神。
林三酒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眼熟——不是因為他是禮包才眼熟,是因為……是因為……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附近的妖魔鬼怪少多了,她的聲音落在空蕩蕩的街面上,沒砸出一點回應。
番外3
「她清醒了?她不認為自己是女王?」林三酒伸出一隻U型手,被黑澤忌也給拽出了垃圾箱。
「怎麼回事?」她自己都愣了,低頭看了看自己方塊塑料腳。「好……好難走啊。」
「怎麼你們都醒了,波西米亞還是個浣熊?」
「不普通。」林三酒給她整理了一下玩偶服的腦袋,說:「你看來來往往這麼多人,除了你,誰打扮成浣熊了?獨一無二,多好,很可愛。」
要說下半句不是「腦子好吃」,林三酒都覺得不可置信。
「元向西已經被我撿起來送回飛船上了。」黑澤忌板著臉說,「群魔夜行一開始,他就咕咚一聲砸在地上了,成了個木乃伊乾屍的樣子……要不是有個過路的佛蘭肯斯坦用他身上的衛生紙擦鼻涕,我還真發現不了他。他現在也醒了。」
「姐姐,你出什麼神呢。」禮包叫了她一聲,伸手捉住了她的U形塑料手。「怎麼樣,你要去嗎?」
「想必大家也都發現了,保溫取暖的特殊物品,在這個世界里是消耗性的。」老闆解釋道,「在別的地方能一直使用的東西,到了這兒很可能一個星期就消耗沒了……各位要在我這兒休息過夜沒有問題,但必須得拿出取暖物品來,不是特殊物品也可以。」
從他們打聽到的情況來看,離「萬聖節群魔夜行」活動還有半個小時才開始,不過盛裝而來的人們,已經將幾個街區都擠得水泄不通了。酒瓶、煙捲就像是浮在海上一樣,從一隻又一隻的人手裡經過,起起伏伏,偶爾激起一片笑聲,浪花似的,閃過一排雪白的牙。
「嗯。」那男人點了點頭,說:「所以聲音很大啊。整個流動旅館里,只有你的願望最響亮,最多細節,把其他人的慾望都遮得聽不m.hetubook.com.com見了。我看你也沒什麼好東西,一開始本來不想找你下手的,但是沒辦法,慾望越強,弱點越大,送上門的羊,不宰白不宰。」
她跌坐在了漫天的雪裡,感覺自己什麼也不關心了。
西西栗一把將圍巾拽了下去,使勁拍打著自己身上,生怕每一片新落在身上的雪花都長著人臉;她跌跌撞撞撲進了那一塊巨岩下方,頭上總算有了能勉強遮蔽風雪的一點屏障。
這人頭上是有天線嗎?
「我有一件記錄儀。」西西栗小聲說,「那是我身上最珍貴的物品之一了……它會自動記錄下攜帶者身上所發生的大事件,至今已經流經了五百多個人的手,記錄了將近四千件事……我聽聞Exodus的過程,是它記下來的最後一件事。」
……不愧是末日前的人類,膽子很大,總有一種怪力亂神之事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的安全感。
睡吧,或許明天自己就會被隨機傳送走了呢……
「雪鬼成群成群地出現。」那男人也跟著躲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說:「它們就跟雪花一樣,撲卷得漫天都是,躲不及也抵抗不住,而且就連融化與否也是看雪鬼心意而定的,相當棘手。真倒霉,好端端地竟然在這兒遇上了雪鬼。」
等大家找好了目的地,又由母王引路,穿過了一層層洋蔥皮似的宇宙后,正好在當地時間10月31日晚上降落在了一片黑幽幽的山頭裡:這片小山山腳下,就是亮著路燈的平直馬路了。在由家家戶戶燈光組成的格子里,房子屋檐下掛著大片的假蛛網,松樹前站著笑容鮮紅的小丑假人,灌木叢里藏著半張臉……三五成群的小孩子笑鬧尖叫,在父母的引領下按響了一家家的門鈴。
駐紮在前方街道上的現場樂隊,忽然轟地一聲,重重撥響了吉他;音箱將主唱的聲音遙遙地投進了五光十色的夜裡。
「黑澤忌。」她一揮手,「走,我帶你去找個好餐廳坐著,吃真正的甜食,把那些便宜大路貨給我扔了。」
當西西栗終於感覺到不對勁而抬起頭的時候,她這才意識到,身旁的風雪早就被攔在了數十步之外。那個男人消失了,雪鬼也消失了,不遠處的雪地上,她的物品與道具正半掩半埋地沉在雪裡。
「我的能力——」林三酒才叫了一聲,就差點又被自己的樂高塑料腿給絆倒了。她哪還有什麼能力了,假如樂高人是活的,肯定就是她現在這個狀態。
「你該看……看……黑澤忌……」
當外面拖拽著的沉滯腳步聲漸漸遠去之後,樂高人又等了好一會兒,才悄悄地頂開了垃圾箱蓋子。
白茫茫大地上,只有無窮無盡的風雪,像是融化斷裂的片片寒天,一層層落在雪地上。她回頭看看來路,發現前幾分鐘才走過的地上已經乾乾淨淨沒了腳印;再展眼往前一看,灰白天空與雪白大地連綿擁抱著,滾向了世界深處。四下昏白空蕩,哪裡還有一點那人的蹤跡?
從垃圾箱外遙遙的地方,傳來了一個很不高興的聲音。「我拒絕靠近你們。」
「大家這麼快就重新聚頭了。」她頗有點感慨地說,「我真沒想到。」
從呼嘯的風雪裡,西西栗還能隱約分辨出他一邊喊,一邊往雪地上扔東西的響聲;但是下一刻,冷雪堵住了耳道,又慢慢地朝大腦的所在鑽開了一條路,恐懼與冰寒令她的意識都開始隱隱生痛起來。
「我靠。」林三酒低低罵了一聲,眼睛盯著前方慢慢露出頭的喪屍大軍,踉踉蹌蹌地退進了一條小巷裡。「喪屍跟蟑螂一樣?群體性動物?」
如果拿了,她就再也不可能相信自己真的沒有後悔葯了。林三酒眼皮一垂,在她的手快要挨近的那一刻,意識力驀然如同一張網似的在面前張開了,輕輕一攔,把那女人的手給打了回去。
那男人臉上浮起了厭煩又好笑的神色。「真沒見過你這麼走火入魔的……死了投胎,再去那個什麼Exodus吧!」
余淵少了半個下巴,露出了血紅的牙床。灰白皮膚都抽緊成一道一道,刺青全不見了,一個眼球翻進了腦殼裡;他腳下一瘸一拐,身體乾枯黑裂,還用喉嚨里含著血的聲音說:「季山青特製的……套上就完全是……喪屍……」
一共也不過幾句話的工夫,她也沒料到自己才講到一半,房間門就讓人一把推開了。
「……我進入迷惑大宮殿的時候,有兩隻發給我的紙鶴被你們給攔截了。」林三酒伸出手,說:「也該還給我了吧。」
林三酒轉頭看了一眼。天地之間,在平緩起伏的沙漠里,只剩下遠方稀稀零零一些殘垣斷壁了;此前那一座恢弘龐大的宮殿,好像一場戲終了之後,被人撤下去的布景板。
士兵?林三酒急得不行,卻還是因為這個稱呼一愣。他明明打扮成了自己;假如每個人都成了自己裝扮的角色,禮包不應該能動用自己的能力才對嗎?
一個腦袋從走廊拐角后往外一探,似乎有點不太好意思。
「你這個主意不錯。」黑澤忌顯然是一點自知之明也沒有,想了想,給自己找補了一句,「我也不是想要糖,我主要是想體驗一次……要糖。」
他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繃帶,不知道在心裏過了一番怎樣的自我辯解,再開口時理直氣壯了不少:「姐姐也是個人物嘛!我是特地按照烏蘇毒資料畫的花紋……像不像你當初在老家世界時的樣子?」
重點不還是糖嗎?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瑪瑟一直沒給她回信;人偶師沒收到,是因為發給他的紙鶴被攔截了,瑪瑟肯定收到了,回信卻又被他們給攔住了。
林三酒的氣急忽然一頓,被垃圾箱外一陣異響給止住了掙扎。躺在黑漆漆的垃圾箱里,她屏息——屏息主要是因為環境太臭,倒不是因為別的——聽著外面那一陣摩擦刮撓似的聲響。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一下下地刮蹭著垃圾箱鐵皮……
「是這個世界的墮落種。」那男人叫道,「它們保留了作為人類的慾望和戰力,但是卻化作了風雪的形式——」
「真是太漂亮了。」兩個媽媽對著大巫女讚不絕口,「你是不是在扮那個電影歌劇……叫什麼名字來著……噢,『末世女王』里的奧莉薇亞啊!」
「……什麼?」西西栗只能擠出兩個字。
林三酒悄悄看了他的側影一眼,思緒轉到了另一個方向上。
說來也怪,明明渾身都包上了,斯巴安居然還是把一個戴著假金髮的小姑娘給吸引到自己身邊了,正看著他問:「MM人嗎?」
「Exodus在哪裡?我要怎麼去?」西西栗半信半疑地問,「啊,我聽說過『簽證』,是不是要找到『簽證』才行?」
「那你呢?」禮包十分不情願地叫道。
「我們的東西不會有事吧?」西西栗不無擔心地問道,「對了,你是怎麼知道要把東西扔出去才能保命的?」
西西栗愣愣地抬起手,好像將手遞進了一團陽光里。現在發生了什麼事,她是不是其實已經死了,眼前的人莫非就是天堂的模樣,她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宮道一與整件事……似乎沒有關係?
「他帶領著幾個普通吸血鬼,形成了一個吸血鬼幫會,要奪下人間。」黑澤忌竟然能在說話的時候保持著一張無風無波的面孔,真不愧是天上地下第一強武。「我們連靠近他都辦不到,他身邊讓吸血鬼圍上了。還是斯巴安主意多,他脫掉石頭裝以後,把解藥塗在身上,讓人偶師咬了一口。」
「你趕快醒醒,快跟我回——啊,你別蹬我——」
西西栗一驚,叫道:「那是什麼?」
當她驀然感覺到嘴角一涼,像是忽然被塞進來了一個冰手指的時候,她這才意識到雪花已經爬進了嘴裏、眼角和鼻孔里;她在幾乎將她淹沒的驚恐中,發出了一聲連自己也沒意識到的尖叫。
她並不以此為榮;但是那份殘忍,似乎是她難以擺脫掉的一部分本性,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悄然浮上水面。讓那對夫婦以為後悔葯是有用的,後悔葯可以救下她的女兒,然而因為她將林三酒騙進了迷惑大宮殿這件事本身,她再也拿不到後悔葯了,再也救不回她的女兒了……遠遠比簡單告訴她後悔葯無用,要殘忍得多。
林三酒捂住了臉。她萬一現在笑出聲來,日後傳進人偶師耳朵里,可就糟糕了。
番外2
圓石球似乎也第一次有了不知道的事,茫然了一下才答道:「我是……你就當我是個石球吧。」
「快過來。」那男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近了,示意道:「躲去那邊的石頭下,快!」
西西栗抱著比來時更多的問題走了——她幾乎沒獲得多少有用的信息,Exodus也只像是遙遠的一個願景;就像以前的人類想象里,總懷著一個烏托邦一樣。
「我想想,要打扮成哪個角色……」余淵不是第一次過萬聖節了,自然而然變成了眾人向其求教取經的知識中心:「是,末日前人類都會裝扮成自己喜歡的角色。我那時也沒什麼創意,扮的是超人——超人是一個漫畫人物,他來自……算了,說了你們也不知道。」
「生存,資源,安全,在那個地方都不是問題。」
西西栗的神魂再次蜷縮起來,跌進了黑沉沉的暖夢裡。
已經被凍木的皮膚,沒來得及及時給西西栗送去警告。
跟在大巫女身邊的那個人影卻給林三酒重重嚇了一跳,甚至差點丟過去了一道意識力。直到對方低沉含糊地從喉嚨里叫了一聲「是我」,她才趕緊收了手。
人偶師斜著掃了一眼林三酒,轉過目光的時候,嗓音涼涼地說:「你沒有告訴他們,後悔葯一點用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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