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我們得分頭行事。」余淵說，「我留下，看看怎麼關閉這些模塊。」
管家被林三酒的槍抵在後腰上，好像什麼也沒聽見似的為二人領路。
二人對視了一眼；儘管誰都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情勢卻也逼到這一步了。
「好。」林三酒點點頭，「我就和這傢伙一起去見見那個長官。」
「怎麼可能？」林三酒吃了一驚，「總要有個名字，才知道是在指誰吧？」
林三酒突然笑了。
余淵直起身，彷彿咽回去了許多擔憂，頓了頓才低聲說：「你一切小心。」
他的嗓音是啞光的，舒緩而平穩，即使他說的內容一點也稱不上令人心安：「只要找對方法，想將它捏成什麼樣，就能捏成什麼樣。」
管家瞪視著他，口唇顫了幾下，沒發出聲音。
「你什麼意思？」林三酒問道。
「鎮外那麼危險，不願意被保護的人，死了也只能說活該。」
「我一直在說謊，我對不起幫扶互助小組成員。我嘴上說花生鎮是為了我好，可是實際上我還是想回家。我認識到，騙人說謊是不對的，我不該偽裝成悔悟的樣子，糟和_圖_書踐了別人對我的好心幫助。」
余淵真不愧是對機械儀器極有天賦的人，讓人看了一眼都覺頭暈的操作系統，在他手裡不出幾分鐘，似乎就乖乖聽話了——然而他找了半晌，卻依然沒有答案。
余淵面無表情，幾乎像是數據體一樣了。「『黑髮中年女，右手有疤』。」他說，「就是這樣。」
管家往身旁的操作屏上指了指。「我們鎮上的人，都是靠『奧夜鎮長』主系統才能安穩生活的。沒了它，我們五千多人就沒了食物配送，沒了冬天取暖，沒了銀行存款，連自來水都沒了。最重要的是沒了安防，我們暴露在外面罪犯軍閥的目光下了，到時怎麼活下去？
「這一片。」他像個導遊似的介紹說，「是我們的系統主程序，只要它能平穩運轉，就能保證整個花生鎮的安穩。像水電，燃氣，物資調配、工作安排等等民生事務，全是靠系統管理的……」
她還存著一份小心，不想讓管家察覺他們早就見過那中年女人了。
「我確實有很多錯誤的認知。人本來就沒有什麼人身自由一和-圖-書說，我更應該在意的，是如何才能讓飽受外界威脅的花生鎮繼續運轉下去，保護拯救更多的人……我體會過真正的飢餓，我再也不想體會它了。」
他偷偷看了二人一眼，小聲說：「我看二位並不像是壞人，只是跟我們有些誤會……」
「得先去開門讓他進來。」林三酒想了想，「不能讓他產生疑心，否則他帶人給我們包在裡頭就不妙了。」
「誤會？」林三酒笑了，「想把每一個進入鎮子的人都監禁起來不許走，算是什麼誤會？」
「我承認，鎮外的世界里就是看錢，沒人真正關心你。如果我沒工作，我也根本結不了婚。今天幫扶互助小組成員問我，你覺得你太太能等你多久？我不知道……」
「現在給我省點廢話。沒人對你們的水電銀行感興趣。」余淵用槍口輕輕打了幾下「奧夜鎮長」主系統機器，說：「告訴我，負責拘禁和歸化教育流程的模塊，都有哪幾個？」
數千台屏幕一起閃爍著不同的光色與影像，使林三酒感覺自己就像走在水裡，每一步都波盪著，踩不穩；自從進入花生鎮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那一種安靜的、沉重的、彷彿厚鐵打造的凝滯感，並沒有因為她闖進了花生鎮的核心而減少半點，反而更加濃重了。
林三酒忍住了微微的眩暈感，低聲對余淵說道：「你找找……剛才被『幫扶互助委員會』帶出去的那一個中年女人，叫什麼名字？」
「別拿五千人來要挾我。」余淵慢慢地收回腳，仍舊平穩地說。「我這一次是踢在外殼上，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肯定是鎮警部門長官來了。」管家騰地跳了起來，一時臉上又是希望，又是惶恐，「地下大廳里連著大門口的門鈴和攝像頭——二位，聽我勸吧，讓他給你們開個特例，你們走了，咱們以後井水不犯河水……」
「我知道，你們大概覺得是『奧夜鎮長』系統要強留下你們，你們氣不過……是不是？我可以開個例外，讓你們走，但是你們可千萬不能傷害我們的『奧夜鎮長』系統啊。五千多個人的處境，全在你們的一念之間了。」
正當林三酒不知道該如何消化這一個訊息時，一道脆亮的聲音激靈靈地顫動了空氣——過了半秒，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才意識到那是門鈴聲。
「我不知道。」他抬起頭，有點茫然地說：「連繫統里都沒有記錄她的姓名。她本人的自述，鎮里登記的表格，結婚證……全都沒有姓名。」
「選擇節點」來得極快，去得卻更快——當林三酒意識到她已經順勢想象出余淵的下一步時，余淵忽然轉過身，狠狠地朝機器上踹了一腳；巨響聲像是驀然從半空中跌下來的一隻銅鐘，叫管家嚇了一跳。
在管家張嘴之前，余淵先一步說道：「可別跟我說，這個系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破壞一個模塊於是整體都被破壞了之類的玄話……真要是那樣，我也只好全給它破壞了。」
地下大廳里，他們的腳步聲未及回蕩開，就被嗡嗡的機芯聲吞沒了。那麼多人，正在屏幕上說話，微笑，寫字，鼓掌，看電視……都是無聲無息的。只要轉開眼睛，他們就再也不存在了。
「我們沒有負責拘禁的模塊。」管家嚅嚅地說，「看見鎮外人立刻報警，是鎮民守則里的一部分，大家都是這麼乾的……」
「今天連續工作了十六個小時，眼睛充血，很暈很花，寫不了多少和圖書字。」
余淵在操作屏上試探著摸索一會兒，不知道碰到什麼，一塊屏幕突然從旁邊牆壁上伸了下來，身後連著長長的機械臂；二人和管家都驚了一跳，湊上去仔細看了看的時候，林三酒發現是一個鎮外人寫的思想日記。
二人走在一排排機房之間時，余淵低沉的聲音，伴隨著他們的腳步徐徐回蕩開來。
林三酒看了看四周：一片接一片的鐵灰色操作屏、主機、叫不上名字的儀器，佔據了至少一半的大廳；歸化教育，歸化人員管理，文化教育和新聞娛樂模塊，全都是連在一起的，一旦走進去，幾乎朝哪個方向都看不到頭。
管家終於垂下頭，朝布滿屏幕的牆壁下走了過去。
管家搖搖頭，似乎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裡說才好。「這都是為了你們好。你們出了花生鎮繼續走，可能連命都要丟掉了……給你們一個能夠在花生鎮生活、工作，結婚生育的機會，完全是對你們負責，你們……哎。你們不願意獲救，我也沒辦法，不過你們總得饒過鎮子上這五千多人的身家性命吧？」
「……我好久沒聽你說過這句話了。」
「人類的心靈是一種很稀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