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012章 咸丰南游(八)

皇帝還覺得不滿意:「你們過來作甚?躲開,躲開!」
就在這片刻的工夫,隨扈的軍機處、內閣、六部大員紛紛下船,和著兩江治下的眾多官員彼此拱拱手,隨即恭候在堤岸兩旁,等候聖駕出臨。
正在糾纏之際,肅順趕了過來,和佐齊跪了個並肩:「皇上,皇上有親民之心,奴才等本該應承差事,不過皇上您看,堤岸之上迎駕的百姓足有百萬之眾,這樣多的人暴晒于烈日之下,大傷主子愛民聖德。奴才獻計,不如請主子登輿,然後命人將紗簾打起,這樣一來,百姓也可以瞻仰天顏,皇上也可以與民同樂?奴才懇請皇上,俯准所請。」
皇帝看女兒嬌小可愛的小臉上一片委屈,心中好生不忍,心中嘆息一聲,正想把她叫到自己身前,和孩子說上幾句,六福從艙外低頭進來,跪倒碰頭:「皇上,該更衣了。」
九條御舟呈「一」字形靠岸停穩,岸上早有先期抵達的佐齊統領的神機營衛士,腰間懸著長刀,懷中抱著後膛快槍展開警戒,不用看到皇帝,只是看到這等行動如風,迅捷到位,站在那裡,如同一支槍一般停止肅立的神機營將士,就令江南百姓心中大感驚奇了:「看見了嗎?他們懷中抱著的那是什麼啊?」
「臣已有四年未睹天顏了。」
於是轉而向肅順請託,派專人到北京,向肅順去打聽,此事以交那家古玩鋪承辦為宜?所得到的迴音是:「後門劉麻子很內行。」
「這麼厲害啊?」
「奴才萬萬不敢。只是,皇上,此處人地兩生,還是請主子登輿吧?」佐齊嘴笨,翻來覆去就是這兩句話,眼看著皇帝的臉色難看起來,兀自咚咚碰頭不止。
由遠及近,如同波浪一般,不論士紳百姓,全數矮了下去:「萬歲萬歲萬萬歲!」頌聖之聲驚天動地,連周圍仍在鳴放的禮炮聲都壓了下去。
御舟靠岸,大公主秀慧跪在艙中的坐墊上,扒頭向外看:「阿瑪,額娘,外面好熱鬧啊。」
這一次皇帝難得的生氣了,親自把女兒抓過來,狠狠地教訓了一通,這還不算,揚起巴掌,在孩子的小屁股上打了幾下。打得女兒哇哇大哭,心中的委屈就不要提了。
「是劉麻子開的那個鋪子嗎?」
和_圖_書「別胡說!那是快槍。」有一個往來大江南北的生意人,通曉其中的關竅,小聲說道:「這些人都是奉了鈞令皇命的,任何人敢於靠近御駕,一律格殺勿論!」
「等一會兒,不,明天吧,你遞牌子進來,朕要單獨見你。」
不過靈桂說:「大人,此事貴在機密,尤其是袁午橋,為人剛直不阿,此事若是給他知道了,他可不管你本意若何,一定會上書朝廷,大加攻訐的。」
皇后也是第一次到江南之地來,耳中聽著樂曲聲,好笑地轉身坐好,拉過女兒,在她挺翹的鼻尖上點了一下:「慧兒,哥哥不在,你是大公主,要給弟弟妹妹做出表率來,不可頑皮,曉得啵?」
皇帝嘆了口氣,「一定要這樣嗎?好吧,就依你們!」
「很好,很好!」肅順大為滿意,轉臉指著一座康熙窯五彩花瓶與花瓶旁邊的一具「蟹殼青」宣德爐問:「你是那裡弄來的?」
「踩踏不方便。」
這是一個大幹忌諱的舉動,椿壽和靈桂皆以為不妥,「省內截留的銀子,戶部撥下來的銀子,都是要用到鐵路大工上的,大人若是挪作他途,只怕將來皇上一旦知道了?其罪匪淺啊!還望大人三思。」
皇帝再往前走,就已經脫離了神機營衛士的護持範圍,佐齊也有點發傻,沒有想到他會來這樣一手,這是事先沒有任何防備的,也不曾演練過,人急智生,佐齊伸出右手,在空中用力的劃了一個圈圈,站在皇帝身前的神機營兵士團團聚攏過來,將大清朝的天子圍在了當中。
「都起來吧。」皇帝心情大好,讓大家站了起來,目光炯炯地望著袁甲三:「你和朕有幾年未見了?」
桂良想想也有道理,如數照付,只是格外叮囑,務必布置妥當。
他說:「這筆銀子,不但用作日後讓皇上在江南南巡得高高興興,還要做的清楚明白。一切往來用度,全數要有賬可查,這樣的話,即便出了什麼紕漏,朝廷追查下來,我等也有以答對。總要讓他們看看,這些錢,並不曾進到我等自己的口袋。」
等到一切齊備,正好肅順到省,由桂良一行人作陪,來看花車,但覺富麗雅緻,兼而有之,實在沒有什麼毛病可挑https://www•hetubook.com.com。想了好久,到底想到了。
……
「托後門天寶齋古玩鋪代辦的。」
「請教大人。」桂良問道:「是怎麼樣不好?」
這筆錢除了用作這些用途之外,還有一處更大的花費,就是這一次皇帝要乘坐的火車。車頭、車廂在碼頭邊的倉庫中存了將近四年,早已經不復當日所見的金碧輝煌,到處落滿了塵土,有些地方還長滿了斑斑綠銹,於是將車廂打開,該更換的更換,該整修的整修,除此之外,更加踵事增華,尤在車中的陳設。
「這裏,怎麼這麼多人?」
不但是六福著急惱怒,桂良也呆住了。想不到自己的一番話居然惹出禍事來?還要再說,皇帝卻等不及了,管自向前走了幾步,到了迎駕的官員近前。旁的人也就罷了,只有一個袁甲三,心中有點打鼓,隨班跪倒行禮,「臣等叩見皇上。」
「點景很好,不過車行震動,掛屏之類掉了下來,就是大不敬的罪名!那個敢當?」
「不行。朕今天就想走走。佐齊,你敢抗旨?」
「是,是,是。雲台兄說得極是,此事不能讓袁午橋知道。」
秀慧公主今年五歲了,正是最可人的時候,全然繼承了父母的容貌,清秀的瓜子臉,山根貴起,紅唇嬌艷,若說起容貌,也只有佳貴妃所生的雙胞胎中的那個穎慧公主比她勝上一籌。
「得竅。」肅順贊了一句。
在山東盤桓了幾日,御舟解纜,順著大作的西南風一路到了江寧。
桂良等兩江治下的文武也跪了下來:「請皇上俯准所請。」
在上海住了一夜,轉天又駛回江寧,這一次給肅順注意到了問題:「一切都妥當,只有上車的法子不好。」
等到皇帝出現在艙口,早有準備好禮炮、爆竹,煙花點燃了引信,震耳欲聾的炮聲中,皇帝邁步下了船,由六福虛虛扶著,踏上了一直從甬路遠方延伸過來的地毯上,「臣,署理兩江總督桂良,帶屬下文武,叩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帝后兩個轉頭看過去,果然,長長的堤岸上黑壓壓的滿是人頭攢動,距離太遠,堤岸下的景緻看不清楚,不過風中隱隱傳來鼓樂之聲,還可以看見高搭而起的彩棚上的五色綢緞帶www•hetubook.com.com子在飛舞。
秀慧公主怯生生的撩起眼皮,向阿瑪掃了一眼,正好,皇帝的眼睛也向她看過來,孩子委屈的癟癟嘴巴,又低下頭去。
於是,從三個人議定之日開始,用了近兩年的時間,桂良幾個從工程款中截下一部分,共計一百七十余萬兩,用在行宮、夫子廟、秦淮河等地的疏浚、整修、裝潢上,等到肅順攜著皇上不允許沿途各省「殘民以待,多方靡費」的旨意到了江寧的時候,工程早已經完工多日了。
肅順亦想了解個究竟,毫不遲疑地表示同意。而任何一個有資格視察花車的人,有此一問,以及如何解疑破惑,最有立竿見影效果的手段,原都是早就設想周到的。因此,只待桂良做個手勢,由英國人教授出來的「站長」立即下了命令,汽笛長鳴,而輪動無聲,慢慢地出了站,漸行漸快,往返五個多小時,到了上海車站,而滿車陳設,紋絲不動。
造好試過,再請肅順來看,一見大為稱讚,又說:「昨天給京中發去電文,我把車子里的陳設,稟奏了皇上。仍舊沒有回信。不過我想,這麼貴重的東西,要叫跟了去的人小心,別弄壞了,以至於讓桂某人賠累。」
「怎麼工資就要用三千兩?」桂良頗表不滿,「擺擺掛掛,不是什麼麻煩的事!」
「是,是!」桂良拱拱手說:「承情之至。」
「不怕的。」桂良滿不在乎地說道:「鐵路大工用款,我焉有不知?只不過,這筆錢並非是你我挪占之後,私相貪墨,而是提前為皇上有朝一日到了江南之地之後的花用所備,皇上在京中用度一再省儉,難道等皇上到了江南,還是弄出一片寒酸破敗之景,給萬歲爺看嗎?不提主子怎麼想,我等做奴才的於心何忍?」
過了幾天,肅順要回京了,臨行之前又來看車,一見愕然,扭轉臉去看著他的隨從嘆息:「為大臣者!為大臣者!」尾音拉得極長,彷彿有許多議論要發,而終於不忍言似的。
皇帝心中大樂,咧開嘴巴笑了:「好!百姓于朕有這番孝心,朕又豈能辜負?六福?去告知肅順,撤去攆輿,朕要徒步而行。」
皇帝心頭一熱,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紅潤到了極點,暗中調勻了呼吸www.hetubook.com.com,用力的一揮手:「免!」
「大人,這裏頭大有講究。安得不牢靠,花瓶什麼的摔碎了一個,不止三千兩銀子。」帶信回來的人說:「而且,劉麻子是肅大人推薦的,不能以常規而論。」
這一次佐齊可不敢奉詔了,趁著一個空當跪倒在地氈上:「主子,人多雜亂,還是請主子登輿吧?」
就是在這一次坐船出京南巡的路上,旁的弟弟妹妹都因為暈船而精神萎靡,只有她,精神頭極大,連皇帝批閱奏摺的時候,她也要在身邊跟著湊熱鬧。
「對了!」
和袁甲三說了幾句,皇帝腳步不停,向前走去,很快越過了兩側隨班迎駕的大小官員,最近距離的出現在迎駕的江寧百姓的眼前。這一下可把落在他身後的眾人嚇得魂飛天外!
於是,立刻制一批黃綾簽,恭楷書寫:「奴才桂良恭進。」遍貼珍物之上。
「燒火棍吧?」
就是在昨天,她還惹下了禍事,趁阿瑪一個沒注意,用他的御筆,把一本摺子塗抹的一片丹赤。
冠袍帶履四執事太監伺候著皇帝換上朝服,朝冠以薰貂為質,分為三層,每一層穿東珠各一,四周承以金龍,上銜大珍珠各一。披領及袖口是石青色,外緣加綉海龍紋,兩肩有前後正龍各一,腰間有行龍五,前衽綉正龍一。衣服的下擺褶皺間前後團龍各九條。龍袍上列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龍、華、蟲、黼黻在衣,宗彝、藻火、粉米在裳,間以五色雲。下幅八寶雲水。
總督大人如此態度激昂,口口聲聲不離孝敬二字,弄得椿壽和靈桂也沒了辦法,只好點頭答應下來。
六福學著他的樣子咧開了嘴巴,不過含義卻大不相同。心中大恨桂良胡說八道,御駕從碼頭走到城裡,不說皇上勞累,闔城的百姓前來迎駕,誰知道這其中有沒有亂民?一旦出了事,你兜得起這個責任嗎?看皇帝興高采烈的勁頭,料想說不進話去,還是找肅順來勸駕比較好。
「謝皇上。」桂良領先爬起身來,把馬蹄袖向上挽好,看皇帝向自己招手,帶著笑容向前走了幾步:「主子。」
「是。臣領旨。」
劉麻子在地安門內開著毫不起眼的一家古玩鋪,字型大小叫「天寶齋」。拿出來的古玩、玉器、書法、名和圖書畫,都來自內府,名副其實的天家珍寶。開出一張單子來,一共是十四萬六千多銀子,外加三千兩銀子的「工資」。
不過穎慧不能比擬的是,父皇對她的寵愛,有時候連皇后也覺得過不去——秀慧公主很頑皮,大有她阿瑪當年之風。
桂良早就猜到鐵路完工之時,就是皇上南巡之日,故此在鐵路施工期間,和椿壽、靈桂商議了一番,從本省藩庫,周邊各省協作以及戶部調撥的工程款中提出一部分,做皇上到來之後,沿途所住,所看的行宮、景觀之用。
等肅順一走,桂良立刻吩咐靈桂,造一座平台,寬與車門相等,長則三丈有餘,一頭低一頭高,但坡度極緩,渾然不覺,平台鋪彩色地毯,兩旁加上很牢靠欄杆。帝后妃嬪只要步上平台,便可以扶欄而過,如履平地。
這樣的事情,照椿壽的意思,向恭王奕打探一下,即可明了。卻給桂良否決了。他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恭王為人剛直,這樣的事情給他知道了,不但不會施以援手,弄不好反倒會向皇上奏陳,到時候,就全砸了。
那個人還想再說,有省里各衙門派出來彈壓秩序的差役用手一指:「你,別說話!」
「承教了。」桂良點點頭,想了一下說道:「那容易,自有法子。請大人明天再來看,包管妥當。」
然而肅順說這話又是什麼意思呢?桂良細細參詳,悟出其中的道理,這是暗示,所有的陳設都可能損毀,毀了也是白毀,那何不放漂亮些?所以他說這番話的意思,等於明白相告,不如將所有陳設都作為貢品。
「請大人來試一試最快的車。如果不妥當,再想別法。」桂良笑嘻嘻地說。
聽著百姓呼喊而起的「萬歲」之聲,肅順向目瞪口呆的桂良怒斥了一聲:「看你做的好奏答!」就趕忙追了上去。
桂良陪著笑答道:「主子有所不知,這江寧城中的百姓,自打當年鐵路開工之日起,就盼著皇上御駕到來。咸豐四年的時候,小民都說,鐵路動工,皇上一定會到江南來,當得知主子不來,百信心中悵然若失,這一次主子到了,百姓都說,皇上御宇以來,多行善政,于百姓福澤可謂厚矣。都想能夠親見皇上一面,故而,知道主子今天到,這不,都自發的到碼頭迎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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