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148章 萬壽節慶

最讓人覺得無奈的是,此番修園子,說起來是為使前朝聖主所建園林,為「雨水侵蝕,華彩不再」,自己身為後人,「心中不忍」,但實際上,任誰都知道,這隻是騙孩子的空話,還不是皇上自己貪圖富貴之享,要大肆更張?這在立言之基上,總感覺弱了一點。故而也不得不敷衍清流,有所讓步。
身邊的人知道他的脾氣,旁的事還能有說有笑,談及政事,便如同這奏摺一物,歷來懸為歷禁,孩子們雖然小,但自從咸豐七年,穎慧公主污了袁甲三的摺子,給皇帝狠狠責罰一頓之後,再也不敢碰觸,甚至每每看見了,都要遠遠的避開去,生恐一時馬虎,惹怒了父親。
「喳!」
寫完看看,皇帝無奈地嘆了口氣,貳千年以下,正安偏安貳佰余帝,做皇帝做到自己這個份上的,真叫窩囊!
「這是怎麼回事?剛才內務府的人來我衙門,說是皇上傳下口諭,要捉拿犯徒李光昭,可是真的?」
文錫給他打得一個趔趄,手捂著嘴巴獃獃地問了一句:「明大爺,您……幹嗎打我?」
皇帝想了想,有一點印象了,游百川是山東人,和杜受田的同鄉,彼此有一份鄉梓之情,故而兩家人走得很近。這一份奏摺是針對前幾天戶部尚書杜翰所上的,《部庫空虛,應行存儲款項,請照初議另款封存,並夾片折》一事而來的。
「是。」肅順顧不得多想李光昭到底有什麼問題,先把他所求的三件事逐一說了,最後說道:「奴才想,頒發關防,攸關政體,實不可行,但報效木材,准其報明地方官,點清根數,請督撫給照,免稅放行,奴才想,當為可行之計。」
「大人,可不能讓他跑了啊,他跑了,咱們可怎麼辦啊?」
著該部遵照奏准原案,全數封存。
明善一肚皮火氣,揚手給了文錫一個耳光,「狗奴才,你辦的好差事!」
嗣後不得再向戶部借撥,以符定製,將此各諭令知之。」
皇帝很重視杜翰的摺子,和軍機處見面的時候,特意拿了出來,問閻敬銘的意見。
……
杜翰家學淵源,幼承庭訓,先父蒙皇上特恩深重,為人臣、子者不能心中有所見,卻只為上人隱諱故而無言,當下上了一份奏摺,奏陳的由頭是《部庫空虛,應行存儲款項,請照初議另款封存,並夾片折》,但內中所指,卻是防微杜漸之法。
載渢和載湀同歲,但生日要小一點,蹣跚著小腳,搖搖擺擺的到了父親近前,揚起臉蛋兒笑了一下,「阿…hetubook.com.com…瑪。」
皇帝這才轉身,「肅順。」他問道:「你這會兒來見朕,可是有事?」
「嗯!」皇帝重重地點點頭,前朝舊事他當年在上書房讀書的時候早就熟悉,世宗在位的時候,綜核名實,凡是不急之務,一概停罷,除了河防、海塘以外,沒有什麼「大工」。積余的款項,交存設在內閣之東的「封樁庫」,末年積蓄到三千多萬兩銀子,倉儲糧米,亦可供二十年之用,此所以才有乾隆的盛世。
皇后和蘭妃不顧儀體的咯咯輕笑,憨憨的載湀、載渢兄弟兩個也傻笑了起來,「去吧,和你母妃還有母后在一塊,六福?」他向後面吩咐,「今兒個晚上,著御膳房在萃景齋伺候,朕和皇后還有蘭主兒一起用膳。」
「怎麼這時候?」皇帝張開眼睛,看看萃景齋中百寶閣上放著的西洋自鳴鐘,剛過十二點,捏捏鼻樑,強自讓自己清醒一點,「拿進來吧。」
肅順目瞪口呆,這都是怎麼回事啊?也不敢多問,慌亂的答應一聲,轉身就跑。
在文中,杜翰認為,皇帝貴為天子,以四海養,修葺園中景緻,原也是人臣之道,只不過,他擔心的是,內務府有此而起,開始傳辦差事,種種靡費之舉,一定會使內務府的開支,有大量的增加,所以奏請皇上,以裁抑內務府為手段,希望達成節用的目的。
有鑑於杜翰的一篇摺子沒有起到什麼效果,游百川再接再厲,又上了這一篇奏摺,文中的內容十分簡略:「竊思圓明園為我朝辦公之所,原應及時修葺,以壯觀瞻,惟目前西事未靖,南北旱潦時聞,似不宜加之興作;皇上躬行節儉,必不為此不亟之務,為愚民無知,紛紛傳說,誠恐有累聖德,為此披瀝直陳,不勝冒昧惶悚之至。」
明善大驚,這時候肅順要撤身的話,自己和內務府一眾官員,便連一個能夠為他們在皇上面前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大人,您……您不能啊?」
半個時辰之後,北京城中緹騎四齣,順著九門分別沖了出去,弄得過慣了安穩日子的百姓交頭接耳,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大變故。
肅順看他貪生怕死的樣子,又是惱怒,又覺得可笑,「現在甭和我說這些,你趕緊到九門提督衙門報案,讓他們派人和你一起到李光昭居住的客房去拿人,我可告訴你,拿得到李光昭,我在皇上面前總還能給你說幾句好話,要是拿不到人,你就自己找地方上弔去吧!」
「臣當年任職戶https://www.hetubook.com.com部的時候,皇上曾經對臣說過,將來所有繳部款項,除正用所出之外,其餘四成,均須專戶存儲,預備將來辦海軍之用。此是經國的百年大計,關係異常重要。便如同世宗朝封樁庫一事的前例。」
誰料肅順一進門,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仿鈞瓷的蓋碗茶盞砰然落地,摔得粉碎,說話都不利落了,「怎麼……會……事?雨亭兄,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讓文錫送他回去了。怎麼,大人找他有事?」
皇帝一個勁地翻白眼兒,游百川的摺子太討厭了!什麼叫「愚民無知,紛紛傳說」,都「傳說」什麼了?朕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眼見三十而立之年將近,還不是大肆整修,不過是將多年殿閣做一番翻新,居然就來了這麼多人上摺子?真討厭!真可惡!
聽著外面穎慧公主哄著弟弟的聲音逐漸遠去,皇帝翻身坐起,向外間打量一眼,皇後由宮婢伺候著,到園子中的迴廊下消食「遛彎兒」去了。他們夫妻的習慣各有不同,皇后總是喜歡飯後散步,而自己,卻總是願意懶懶地躺倒,最好能夠無事,容他閉目小憩片刻,方才最覺快美,而且往往休息一會兒之後,精神越加爽利,一直到夜裡,都不會有睏倦之意。
「乖。」他蹲下身子,揚手摸摸孩子剃得牛山濯濯的額頭,「唔,皇子的腦袋,滿圓的呢!」
另片奏:內府外庫,定製攸分,各宜量入為出,不可牽混。
偏偏好的不靈壞的靈,等他們到了李光昭居住的客房,聽掌柜的說,一個時辰之前,李先生出店而去,據說是拜訪幾個朋友。命人打開他的房門看看,入店時所攜帶的衣物、箱籠都擺放在牆角,那副樣子,倒似乎真的是出門辦事,等到晚來還會回房休息似的。
文錫心中惱怒,暗罵富廉不會說人話,還有人敢假傳聖旨嗎?只是此刻不能得罪他,陪著笑答說:「大人,請和小的進去,您就知道了。」
明善難得的明白了一次,命人打開箱籠,認真翻找,只是一些隨身穿用的衣服,銀錢細軟全無蹤影,「好個王八蛋!居然用金蟬脫殼之計。」明善恨恨地罵著,回身吩咐,「到門口去看看,富廉來了沒有?」
看見皇帝出來,肅順再一次跪了下去,「奴才肅順,叩見皇上。」
門口有人聲傳來,依稀分辨是肅順給皇后請安的說話,「……奴才肅順……請安。」
皇帝略有些尷尬,葉赫那拉氏在後宮的后妃中,和*圖*書雖算不得背榜,但臨幸的次數也實在是很少,更兼以天氣越來越熱,這等男女歡好之事,更是久矣不曾有之。有心調笑幾句,當著外臣,有些話總是不好出口,他擺了擺手,「載渢,到阿瑪這裏來?」
等他回到內務府朝房,已經滿身大汗,不顧旁人詫異的眼神,排闥而入,迭聲問道:「那個李光昭呢?走了嗎?」
「呸!」肅順啐了他一口,「你少把我牽扯進來,這件事,和我沒關係!」
不過這樣的上諭只是針對內務府越加開始抬頭的浮冒之風,于皇帝要修建園林景緻的正經事,卻是毫無裨益——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沒有看出奏摺中的言外之意,還是看出來了,有意裝糊塗?
明善沒有半點心理準備,他只以為以肅順的帝眷,進宮請旨,定會順遂人意,到時候從內務府開出公事,著李光昭南下辦差,木植運抵津門,派員點收之後,用於大工,省卻朝廷大大的一筆支出,豈不是上可以邀君父之心,下可以獲取同僚的敬重?
「雨亭兄,您要救我一救啊!……這?」明善哭喪著臉,眼看著要給肅順跪下來,「此事發開來,我可真不得了了,將來毒藥、繩子,不知道死在哪一個上頭。」
有了閻敬銘這樣一番奏答,君臣幾個會商了幾句之後,頒布了一道上諭:「戶部奏:《部庫空虛,應行存儲款項,請照初議另款封存》一折,四成洋稅銀兩,前經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奏明,解交部庫,另款存儲。
「是。奴才這一次求見主子,是為李光昭之事,請皇上的示下。」
葉赫那拉氏幽怨的白了丈夫一眼,無聲的撇撇嘴,「怎麼,您不到奴才房中去,人家自己來和姐姐說說話也不成嗎?」
肅順也顧不得和他多說,瞪起三角眼,冷冷的撇著嘴角,「少廢話!能不能救回你一條小命,就看你能不能抓到李光昭了。」停了一下,他又說道:「只要能夠將正犯捕獲歸案,你們的事情嘛,總還有緩頰;若是不能,本官也就愛莫能助了。」
「少廢話!我問你,李光昭現在在哪裡?」
「你能夠聽出他言辭恍惚,有不達之隱,就已經比明善之流的狗才強上很多啦!」他說道:「那李光昭于朝廷可有所求?為何?」
「可笑明善之流,蠢笨猶如豬狗!給人家玩弄於股掌之上——朝廷就是養著這樣一群廢物,凡事還都要朕自己處斷!」他擺了擺手,「你下去之後,即刻知會九門提督和刑部衙門,將這個李光昭抓起來再說!」
著總管https://m.hetubook.com.com內務府大臣於一切應用之需,核實撙節,並嚴飭各該司員,認真辦理,毋得任意開銷,致涉浮冒!其各省關例解款項,如逾限不到,或仍前拖欠,即由該大臣等奏明,將該督撫、監督運使等,嚴予處分,以儆玩泄。
肅順回京之後不久,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如簧巧舌,說動了皇帝,要把高宗年間修建的萬壽山景觀,重做修葺整理,算一算,只是這樣一場工程下來,就要花出去三百萬兩銀子?新近上任不久的戶部尚書杜翰大感為難,誠然,閻丹初中堂的話不為無理,皇上這十年來,確實是極少有什麼傳派差事,但若是此風一起,日後再想煞住車,就真是庶幾難矣!到了那一天,只怕上下一心,君臣共治所得的這一點點家底,又要為上位者的一己喜好,折騰光了!
「他……是騙子!咱們幾乎都上了他的大當了!」
皇帝的讓步,就是重新自申約束,承認游百川言之有理,表明「朕躬行節儉,為天下先,豈肯再興土木之工以滋繁費?」只是為了使「聖主留存,遺念人間」,不得不然,最後自道:「物力艱難,事宜從儉」,所以選擇排雲殿、佛香閣、轉輪藏、慈福樓、寶雲閣、羅漢堂等處非修不可的地方,「略加修葺,不得過於華靡。其餘概毋庸興修,以昭節省。」
眼看著今天的休息又給攪和了,皇帝嘆了口氣,拿過一本奏摺,翻看了起來。這是都察院福建道御史,名叫游百川所上的,《為我皇上躬行節儉,為天下先,豈肯再興土木之工以滋繁費,伏乞聖鑒事》。
皇帝忽然心生厭煩,實不願再聽他多說什麼有關李光昭的事情,「朕告訴你吧,李光昭實在是一個游跡四方的騙子,此次以報效朝廷為名,不過是想藉此機會,一則以過關免稅的虛頭,行以走私之實;二則他打著的主意是要在日後洋木運抵天津之後,仗著此事全然由他一己經手,漫天要價!」
「起來吧。」聽答話,卻不似是皇后,倒像是蘭妃的語調,他覺得有點好奇,放下折本,轉身到了外面。果然,除了肅順、皇后、五阿哥載湀、穎慧公主之外,蘭妃葉赫那拉氏也帶著六阿哥載渢,一起到了萃景齋。
肅順靈動無比,一聽就知道糟糕了,「壞了,李光昭覺察出什麼了。他可能要跑!」
如庫存正項,一時不敷周轉,惟八旗兵餉及神機營經費,暨隨時緊要軍需,准由該部奏明,暫借四成洋稅開放。
仍俟正項充裕,照數撥還,其餘一切放款,概不準奏藉和圖書此項,致啟挪移之漸。
近因各衙門奏支之款,絡繹不絕,正項不敷,隨時挪借,殊與初議不符。
以後各海關報解四成洋稅,隨到隨封,連前所存,一概不準擅動。
萬壽節愈加臨近,朝中各處都是一派喜慶氣氛,皇帝的心情也大為開朗,午膳還是和到皇后並穎慧格格,五阿哥載湀一起用的,席間談笑連連,彼此都很覺得愉快,剛剛用過午膳,皇帝正想在安樂椅上休息一會兒,六福小心翼翼的走到近前,「主子,內奏事處遞摺子進來了。」
「是。」內奏事處的小太監捧著一摞奏摺進到殿中,輕手輕腳的擺在炕上放著的矮几上,躬身退了出去。
「哎,哎!」明善答應一聲,轉身向外,正好文錫一步跨了進來,笑著給他行禮,「大人,這是到哪兒去?」
「以你所見,李光昭自陳報效之言,可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啊,是,是。大人說的是,把這個李光昭逮到才是正經事。」明善招呼文錫和成麟幾個,又帶上幾個內務府的司員,一溜煙的衝出了朝房。心中一個勁地祈求上天,這一次到了客房,順順利利的將李光昭捕獲,官司了結,自己若是能夠躲過這一劫,接下來就上表請辭差事,這份活兒,可是說什麼也不能再幹下去了。
皇帝擺手讓他起來,轉而笑著看向自己的后、妃,「你今兒個怎麼得閑,到這裏來了?」
至由部奏撥之六十萬兩,現經戶部奏明,仍按年籌撥,是內府用款不至過絀。
「我送他到北城草帽衚衕……本來還想和他喝兩盅,可聽他說,保不齊宮中還有事情找我,容等晚來,再到他客房中……」
「是。已經見過了。」
又片奏:內府經費,仍照舊添撥各等語。內務府供應內廷一切用項,本有粵海關、天津、長蘆應解各款,及莊園頭租銀,加以戶部每年添撥經費,量入為出,何至用款不敷?
「我是怎麼知道的?皇上口諭!讓火速派人緝拿李光昭到案!他和咱們幾個人說的,都是空話,全數是為他……」他懊惱的揮一揮手,自覺入仕辦差以來,只以這一檔事情做得最窩囊透頂;「你也不必多問了,總之,姓李的說話,十句中信不得半句。」
文錫出去,外面人喊馬嘶,一片喧闐,一乘藍呢子官轎停穩,正是富廉到了,「給提督大人請安。」文錫趕忙迎過去,先一步跪倒行禮。
「奴才愚鈍,總覺得李光昭所言,吞吞吐吐,含糊不清。但若是說其中一定有什麼弊情,奴才也說不上來。」
「哦,你和他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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