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101章 算無遺策(中)

皇帝並未多想,他並不是很精通圍棋,但皇后之下的後宮眾女更是於此一竅不通,因此根本不拿蘭妃的話當回事,因便含笑點頭,「那好吧,朕倒要看看你們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想到自己的幾個孩子,皇帝暗中嘆息:為了乾清宮中的那把座椅不但是他們,就連他們的額娘,也開始有了爭鬥的跡象了。
「免了吧。」說話間,明黃色的湘妃竹的門帘挑起,皇后緩步走了進來,「萬歲爺吉祥!」
「還有你們姐妹幾個,當年一堂和氣,彼此恰然的日子過得不好嗎?偏要弄一些勾心鬥角的勾當?傳揚出去,給人家笑話不笑話?沒事的時候,想想咸豐二年九月底的時候,朕在熱河和你們說過的話!別把你我夫妻幾十年的情分都化作流水!」
載澧、載也就罷了,他們兩個性子疏懶,不大喜歡讀書,但載瀅等人卻心中一動,阿瑪突然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一時茫然莫辨,含含糊糊的答應下來。
載澧不大會說話,回頭給載瀅使了個眼色,示意由他代替眾家兄弟答奏,「兒臣不敢。」載瀅說道:「這也都是皇阿瑪指揮若定,百戰之士效忠朝廷之功。兒臣等所做的,不過供犬馬趨走之役爾。何敢當皇阿瑪錯勉之言?」
此語一出,眾女無不羡慕:皇帝很久不翻牌子了,不是不想,只是怕夜來突然有警信傳來,耽誤了睡眠;不好行周公之禮,害得龍體不虞,就更加糟糕了。想不到今天為佳貴妃的一番話動了旖念——早知道是這樣的話,不如就自己說了!
眾女和他做夫妻多年,深知他的脾氣是怎麼樣的,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是有正事要談,趕忙收起嬉笑顏色,正襟危坐。
「行了,都是自家人,大規矩都免了吧。」皇帝深知這些嬪妃乃至皇后的來意,心中苦笑,同時升起了要借這一次機會敲打敲打他們的心思。但此事不急,還要等幾個人來了之後,再一起說!
「還沒有呢。」
不過為了兩國開戰,不彈此調久矣,聽寵妃這樣說話,皇帝心中一動,向她看過去,佳貴妃穿一件水綠色的旗袍,雲鬢高聳,雪膚如玉,分明已經年過四十,卻還是如初見時那般的俏麗可人,不但如此,更多了幾分明媚和嬌艷,令他食指大動,「罰你?罰你……嗯,等今天晚上,朕再好好罰你!」
「臣妾等所做的,不過微末。」皇后微笑著說道:「說起來,這是皇上政余之時,還要多行提點之課,才是第一大功勞呢。」
皇帝給驚羽使了個眼色和圖書,她上前去,扶起了佳貴妃,只聽他繼續說道:「做事的時候,多想一想君父,多想一想家人。」說到此處,他的臉上早已經沒有了笑容,語氣遲緩地說道:「一天到晚就琢磨著自己日後的一點祿位,卻從來不會想想,如何能夠為朝廷多辦一些正經事,這就是你們身為皇子,對朕的父子之情嗎?」
「你來了?」皇帝微笑著看著妻子,皇后也是四十許人,但一張圓潤的臉蛋珠圓玉潤,看上去不過三十歲的樣子,「今兒個怎麼有空了?」他笑著問道:「前幾天朕聽人說,你的身子不很爽利可好些了嗎?」
皇后撲哧一笑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盤上,還不及他再做第二次的落子,蘭妃之下的幾女紛紛把手中的白棋子放到棋盤上,「你們……」
「那好,請皇上稍等片刻,奴才等和姐姐商量一下。得想個好辦法,今天一定要打敗您!」
肅順和奕互相看了看,都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顯然的,皇上還是不願意放開三十年前的禁令!「是,此事容奴才等下去之後,認真商討,再到皇上面前奏陳。」
時間過去得太久,眾人根本想不起來咸豐二年九月皇帝曾經和她們說過些什麼,這些當事人記不住,就更不用提那些孩子們了。不過這不用怕,只要命人取來皇上的起居注檔一查便知,皇后支支吾吾地答應著。
他說:「奴才請皇上降旨,命各省徵召商船為軍伍所用想來必可收奇兵之效。」
「這是您說的,您一個人要載我們幾個人對戰的嘛!」
「是。奴才……記下了。」
「合計是四千七百六十萬兩。」
「是。」皇后心中也很感動,沒來由的升起一股羞慚之意,「皇上愛惜妾身,臣妾都記下了。」
「不說這個,不說這個……」皇帝微笑擺手,「朕年近五十,近來國事之外,更把精力都放在潛心研習前朝經典上。朕最近在看和,心中有所得,你們有時間的話呢!也不妨看一看。開卷有益嘛!」
眾女帶著一陣香風鋪面而來,進殿盈盈跪倒,「奴才叩見皇上萬歲爺吉祥!」
「是。海軍軍費銀子,因海戰休止,臣已經命兵部、戶部和工部的司員在做最後的匯總,尚未具冊成文。」
「歲享萬年?天下哪有不死之人?」皇帝笑著搖搖頭,「你啊,不會拍朕的馬屁就不要拍,你也不必拍!」
「皇上,奴才也以為,王爺的話是真知灼見,要說僅憑海軍艦艇,一來是裝不得那麼多人,二來奔赴列島各處,也使海軍和-圖-書將士無休整機會;更有多數艦艇,還是帶傷上陣,長久下去,必生隱患。」
「是。但現下的問題是,只有兵員卻並無可用來運輸兵員的舟船,僅憑海軍炮艦運輸,固然速度極快,但畢竟不能多裝,故而前線各部,均有士卒不敷使用之苦;而前線領兵將佐,更是難為無米之炊。」
聽到這樣的數字,令皇帝心中一緊,「只限綠營部隊還是……」
揮退了軍機處,皇帝轉回東暖閣,驚羽和六福過來為他脫下靴子,盤膝端坐,侍女端來參茶,置於矮几的案頭。
「這話雖然對,但也未必圓滿。」皇帝微笑著說道:「便如同你們兄弟幾個吧?朕年近半百,日後總有一天,要將大位交託,到時候,不論是你們之中的哪一個承繼大寶,於民生、于百姓、于朝臣而言,身為天下之主,四海仰望,此時便是有了一份天下最大最重的責任。上要對得起先祖的在天之靈,下要安撫天下億兆百姓,這份擔子,實勘不輕啊。」
皇帝一愣,看看棋盤上孤零零的幾個黑子,全被白子包圍,忍不住揚聲大笑起來,「好!好!好!說的是,是朕說錯了!哈哈哈哈!」
聽說話的聲音可知,是佳貴妃到了——這也成了宮中的慣例,皇後走到哪裡,佳貴妃就帶人跟到那裡,表面上看起來,這是姐妹情深,但內里是怎麼樣的卻是彼此心知肚明!果然,花盆底踩著金階,咄咄輕響,佳貴妃、瑾貴妃、蘭妃、瑜妃和雲嬪等人到了。
「誰的功勞就是誰的,難道朕還會不清楚嗎?」皇帝一邊說話,一面臉上帶起了笑意,「不論是載澧、載瀅,還是載、載幾個,這數年之間,也都算是歷練出來了。朕想,這其中固然是你們兄弟幾個品行純良,更有一顆孝敬之心,而你們的額娘,從旁訓養之功,也不可謂輕微。」
「皇上在和皇後下棋呢。」蘭妃輕笑著靠近來,站到棋盤一邊,「不如讓奴才也和姐姐一起,雙戰皇上?」
「……你們的年紀越來越大,四阿哥以上也都成家立業了,可算都是大人了。」皇帝繼續臉上帶著笑容,「男人嘛,不論是天家血胤還是百姓小民,娶妻生子,一家之主,總要有一副男人的樣子。朕總是在想,男人不怕窮,不怕丑;最怕的就是沒有一分責任。」
「兵部不是已經幾次廷寄各省,要抽調兵員到威海等地集結了嗎?」
「名利二途?」皇帝心中思忖利字自然不必提,朝廷總是要大大的出一筆錢了;但一個名字,卻讓人煞www•hetubook•com.com費周章。咸豐二十九年,四海昇平百業俱興,不知道有多少人借往來四海大發其財,商賈手中雖然有的是錢,但富而求貴是人心所同,總想著能夠捐貲朝廷,博一個封妻蔭子,只是在咸豐朝這一途徑為皇帝徹底堵死,便是錢再多,也休想能夠和「貴」字挨上一點邊。
而要是准如肅順所請,便等於是放開了這一層的禁令,商民捐獻舟船,供朝廷渡兵所用……?皇帝想了想,「此事,朕想還是以銀錢為主,官戴是朝廷名器,豈可輕許?更不能因此而開商賈捐納為官之途。」
「君無戲言。」
「閻敬銘。」皇帝問道:「到七月二十五日,朝廷花費的軍費銀子已經有多少了?」
皇后不大會下棋好在皇帝也是一手臭不可聞的屎棋,夫妻兩個也算將遇良才了。還不及落子,只聽殿外又一聲呼喝,「給貴妃娘娘請安。」
奕是一心盼望著戰事越早結束越好,但聽皇帝的說話,絕沒有就此收兵的打算,只好順著他的意思往下說了,「臣在想,一城一地的得失固然令人心焦,但于戰事走向斷然不會有所轉折。日軍本土作戰,保家衛國之心非我軍所能相比,眼下要做的,首在派遣更多的兵員渡海東征。只要能夠如朱洪章等人那樣,在日本列島站穩腳跟,就不愁日後進展不順。」
「不要說是你們姐妹兩個,就是全來,朕也不怕。」
皇帝自然知道肅順所說的問題,海軍在和日本海軍交鋒之後,根本沒有機會休整,就立刻投入到運送兵員渡海作戰的行動中去,很多船,例如太湖號、巢湖號、萬宿、萬張、定遠、鎮遠等艦也是傷情未及痊癒,就匆匆下水,這種竭澤而漁式的使用炮艇、戰艦的方法絕不可取,但眼下又有什麼別的辦法呢?
「對。」皇帝看看棋盤,拈起一枚黑子放好,「該你了。」
「傳吧。」皇帝吩咐一聲,逐漸收斂了笑容,「今天時機剛剛好,朕有幾句話要和孩子們說,你們也在,也聽一聽,嗯?」
肅順自然奉命唯謹,答應了下來。
說笑一陣,六福從外走進,「萬歲爺,幾位主子娘娘,列位阿哥遞牌子進來了。」
「皇上毋庸擔心,只要出以名利二途,奴才敢保踴躍捐舟者,定如過江之卿!」肅順微笑著說道:「至於傾覆,更是易事,商船雖不及兵艦碩大,但用於操舟蹈海者,都是久經風浪之輩,此去日本路途未見得有甚大風濤,此事奴才敢保,斷然無虞聖慮的。」
「想好了。」蘭妃從棋盒中取出和-圖-書一把白玉棋子,握在手心,藏在身後,「該皇上落子了吧?」
肅順又說道:「奴才奉旨管部,當年更有幸伺候皇上南幸,據奴才所見,南省各地商船多有,雖大小全不可與南北洋海軍相提並論,但積少減多、集腋成裘,只要把這些人的商船收攏起來搭載十余萬士兵渡過海峽,斷然不是難事。」
這還是皇帝第一次在嬪妃和孩子們面前談及此事,眾人都呆住了,皇后連勸諫的話都沒能說出口,一直到他說完,只見佳貴妃忙落座而跪,「皇上您……如日中天,歲享萬年,怎麼……怎麼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眾女賠笑幾聲,佳貴妃說道:「若是照皇上這樣說,奴才豈不是犯了大罪?不知道皇上要怎麼處置奴才呢?」
「先不用了。」皇帝慢吞吞地說道,他心中煩亂成了一團,只是這兩個人都是跟隨自己多年的,不忍駁了他們的好意:對日作戰的不順利他早有預見,但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嚴重!除去海軍艦艇運輸兵員並往來兩國花費在路上的時間,作戰時間是從七月十五日開始,用了兩個整天的時間,清軍部隊的總傷亡人數就超過了三萬!
載澧、載瀅、載、載、載、載、載、載淳和載九個阿哥一團精神的進到暖閣,他們不想各自的母妃居然也在座,一愣之下,載澧先一步跪倒下去,「兒子給皇阿瑪請安,見過母后、額娘、各位母妃。」
「小五給你請過早安了嗎?」
「那就不必走了。」他把奏摺向矮几一側推了推,命人取來棋盤和棋子「今天就在朕這裏吧,等一會兒他們小哥幾個就來了,就在這裏說說話吧!——左右你和小五也很久沒有見面了。」
「不怕的,天氣熱,朕用一點涼的,正好解渴。」皇帝憐惜地握住皇后的手,溫柔地說道:「已經快到八月了,晚來天氣涼朕有時候不在你身邊,要注意冷暖,知道嗎?」
佳貴妃也是臉色微紅,卻似嗔猶喜的白了丈夫一眼,眼波流轉中,更讓男子養精蓄銳已久的身體覺得亢奮,恨不得現在就斥退皇后等人,和她翻雲覆雨,白日宣淫一番。當然,這隻是心中所想,絕不會付諸實行的。
佳貴妃是皇帝最最寵愛的後宮嬪妃,對她的眷戀僅次於皇后,而且,皇後身為六宮之主,天下之母,總要保持一個凜然的姿態,讓人不易生出親近之感,皇帝對她更多的是敬重;而佳貴妃,則沒有那麼多禁錮,房中爭寵,無所不用其極,這十余年以下,宮中久已不見新人,還是在她房中過夜的次數最多呢!
和_圖_書「好吧,朕知道了。」皇帝無奈苦笑,「從山形縣的第二波次運兵船回來之後,讓他們停上幾天,等各省的月餅到齊之後,再一體出發。也好讓在外征戰的將士們,能夠和各省的百姓一樣,過一個舒服的中秋節。肅順,此事你要抓緊辦理。」
皇帝點點頭,沒有讓幾個兒子起身,他慢吞吞地開口說道:「朕剛才召見軍機處幾位大臣,談到如今朝廷征伐東瀛,其間固然是多靠綠營軍士用命,浴血奮戰,疆場廝殺,但你們身在京中,料理國事,也是居功甚偉,才堪大用呢!」
「臣妾謝皇上垂問,賤軀尚稱健旺。」皇后和他隔幾而坐,用手指在參茶的杯子上探了一下,「涼了還不給萬歲爺倒熱得來?」
前線在打仗,皇帝身在京中,有時候會想如當年御駕輕出山海關那樣,親臨日本去督戰,但這也只是心中所想,斷然實施不來的。倒並不是宮內宮外的后妃、百官知道他的壞脾氣,像是管臭賊一樣的時時派人盯守,更是為了如今幾個阿哥都已經長成,彼此爭寵之風愈演愈烈,自己一旦離開北京,搞不好這群冤家就會做出什麼禍事來!
蘭妃明亮的眸子一轉,嘴角含笑,「這可不是撒謊?」
雖然戰事初期,雙方的傷亡一定很大,這是皇帝知道的,但這麼大、這麼慘重,還是讓他心中抽緊,看看下一步的動作吧?若是第二波次的攻擊還是這樣困難重重的話,自己就得再想旁的辦法了。
「近來啊,京中出了不少的蜚短流長之聲,其中有一些,還和你們兄弟幾個有關。」皇帝忽然又轉變了話題,「有些事,朕不去過問,只不過是以為一時沒有追究的必要,爾等心知肚明就是。」
「皇阿瑪聖明燭照,責任一語,大開兒臣茅塞。兒子也在想,這責任二字,便是上侍君父,下安宅邸,使人人識得本務,通曉切身攸關。」
兩國戰事糾結帝心,他也確實很久沒有和皇后等人共敘天倫了,這會兒故意放開心懷,調笑著說道:「你們這一來啊,這暖閣之中艷光奪人,簡直要把朕的眼睛都給晃瞎了!這還不必提香風撲面,讓人神智為之一昏哩!」說完管自大笑起來。
皇帝還有些不放心,又問道:「那,商人可肯把舟船拿出來,供朝廷使用嗎?萬一在海上傾覆了怎麼辦?」
這個念頭還沒有閃過,只聽門外有小太監的聲音響起,「給皇後娘娘請安。」
皇后等眾女湊到一處,商議了一下,嘰嘰咕咕的笑聲連連,隨即又轉了回來速度之快超乎意料,「這麼快就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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