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163章 京中大審(七)

「是,卑職聽見了。」
就這一句話,周圍看熱鬧的立刻向西配殿注目,不一會兒的工夫,八名杠夫抬著一具貼滿了封條的棺材來,頭東腳西的橫著放好,可以開始檢驗了。
「沒有。」魏振魁朗聲答說:「此人是病死的!」
翁曾桂和劉錫彤上前探看,確認了一下,「屍骨皮肉已經腐蝕不存,只能從衣飾上去辨認。」劉錫彤這樣說道:「死者入殮時穿的什麼,我不知道。」
「回大人話,要驗過才知道。」
「哦?」朱光第立刻探身問道:「可有中毒的跡象?」
眾人同時一驚,心中升起一陣「薑是老的辣」的感覺,這麼快就鑒定完畢了?
「那就開始吧!」
劉錫彤臉色無比憔悴,先給袁保恆請了個安,跟著到了屍棺旁邊。這是無須查驗的,因為五花八門寬窄長短的封條層層疊疊,都貼在棺材上的接合處,絕不會有外間小民哄傳的那樣,棺材中的屍體已經為人掉包的情形發生。但手續不能不辦,袁保恆看了看,轉頭問劉錫彤,「可是原封未動?」
此言一出,劉錫彤突然一哆嗦,神色大變;渾身抖動得越來越厲害,看那樣子,簡直連站都站不穩了,翁曾桂給值堂的差役使了個眼色,把他扶住。
於是推舉了一個行輩最高,叫魏振魁的,擔任喝報,但魏某人推辭不就,說出一番話來,「蒙各位弟兄抬愛,本來不該推辭,但一個人能吃幾碗飯,我自己知道,這趟差事,我實在沒有把握。」
皇帝本來很想湊這番熱鬧,但天氣逐漸寒冷,而且海會寺在城外,奕等又預見到一定會有絕多圍觀的百姓,和肅順幾番進辭,連哄帶騙,終於把他這份好奇心給按捺了下去。
劉錫彤心中又痛又悔!至此也知道滿盤盡輸,勉強答應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聲,一步重似一步的退了下去。
一行數人到了堂上,翁曾桂躬身說道:「回中堂大人的話,魏司務檢驗了死者的屍骨,結論已經有了。」
「劉大老爺?」朱光第突然提高了聲音喊一聲。
「是。」魏振魁命人把托盤送上公案,「這……」紹祺用手一指,「這不是黑的嗎?難道不是中毒而死的?」
「好,你請下去吧。」
「那好,請劉大令過來。」翁曾桂領著他到一邊設置的小桌邊,請他自行具結,表明葛品蓮的屍棺並無任何異常,棺內亦系葛品蓮屍首的正身,辦完這道手續,才去請堂官親自檢驗。
於是朱光第咳嗽一聲,左右看了看,「動手吧?」
朱光第滿意又帶著幾分贊服地點點頭,「魏司務,你好眼力,好本事!」隨即讓人取來屍格,由旁人動手,魏振魁具結。
重新呈上堂,朱光第幾個遞相傳觀,個個面帶欣慰,只有一個劉錫彤,臉色和屍骨上的銼面一樣的白!
袁保恆勇於任事,親自下來看過,發現屍骨發黑,亦覺驚訝,「這是不是中毒而死的樣子?」
到眾人升座,兩廊和南面疊成好幾層的人牆,頓時肅靜無聲,因而西配殿傳來的哭聲,隱約可聞——這是沈媒婆在哭兒子;小白菜在哭自己,系獄三年,可望重見天日,激動得淚流不止。
「那……要看《洗冤錄》。」
到十月初三日早上,朝陽門的城門簡直塞住了,不過出城的人多,進城的人少,而出城的,十之八九都是到海會寺看熱鬧的。
「浙江餘杭縣這件案子,各位弟兄也都聽說了,我聽司里的大老爺說,這一案如果真的翻過來,紅頂子都得壞一兩個,如今案情已清,可是光問不管用,和-圖-書到頭來還得要看人是怎麼死的,所以這件案子到底冤枉不冤枉,全得看咱們的眼力,憑咱們的一句話,這個關係,著實不輕!」
劉錫彤很吃力的答一聲,「是。」
「是。」
這就到了揭露真相的時刻了,上下數千人無不屏息凝神,視線隨著魏振魁的動作而轉移,只見他用火鉗夾出幾塊屍骨,放在一個盤子中,然後用新棉花蘸著燒酒,擦洗了好一會兒,翻來覆去的映照察看。
旁觀的眾人中,最急切的莫過劉錫彤,他一直看著魏振魁的臉色,想從他表情中窺知消息,誰知魏振魁深沉之極,任何暗示都沒有,平靜而沉默的看完,回頭和幾個同僚耳語了幾句,微微搖頭。
朱光第心中暗怒,「不管是黃是白,總之不是發黑,表裡不一,是不是?」
如今聽王七說,自己口中的「喝報」,可以喝掉一兩個紅頂子,總算是露臉吐氣的一天!
「當場做來。」
「內白?」朱光第也不怕污穢,手指拈起一塊屍骨,往光亮處看了看,終於還是失望的放下了,「怎麼知道裏面是白的呢?」
「大人當然看不出來。」魏振魁笑說:「如果能看得出來,就用不著仵作了。大人不信的話,可以當場試驗。」
過了一會兒,魏振魁又從屍棺內取出一塊屍骨,在手中用大拇指擦了幾下,隨即抬起頭,看一看陽光,用手遮在眼前,以屍骨擋住陽光,看完一面,翻過來再看另外一面,不過一袋煙的工夫,便即看完,將屍骨重又放回托盤,「請三位老爺領我上堂。」
「把葛品蓮的屍棺抬出來。」
仵作都是熟手,很快打開棺蓋,魏振魁招呼手下,將棺蓋移開,自己手捂著鼻子,向內探看:葛品蓮的屍骨已經只剩下一堆骨頭,但皮肉雖銷m.hetubook•com•com,衣服倒還沒有全部爛光。
「好。」袁保恆起身,回頭看了一下,「劉大人,請你也來,仔細看一看。」
他這樣說道:「我倒有個想法,不知道行不行?顧二太爺當過五十多年的差,見多識廣,像這樣的案子,他手裡一定經過,再說,二爺一生辛苦,也沒有這樣露一露臉的機會,我的意思是,大家捧他老人家一場,怎麼樣?」
「不是發黑,就不是中毒而死的,是不是?」
「那還有什麼說的?」一倡眾諾,大家席間眾口一詞地說道,算是把這件事定了下來。
這和自己禍福相關,劉錫彤不敢大意,從腰間取下花鏡,拿過屍骨,仔細查看,「這裏面……也不能說是全白,有點發黃。」
朱光第點點頭,略略提高了一點聲音說:「請餘杭縣的劉大老爺上堂。」
朱光第點點頭,對堂下直呼其名了,「劉錫彤,你早看一遍《洗冤錄》,又何至於搞出這麼一個大亂子?這裏沒你的事了,下去聽參吧!」
這一句話惹惱了袁保恆,「杏公請看,到這一地步,他還不肯認錯,我看,非參不可了。」
但自己雖然不能去,皇帝終究不放心,點了朱光第為會審同辦大臣,與刑部官員一道,在海會寺勘驗。
酒酣耳熱之際,聽他這樣說話,眾人無不精神振奮,仵作是天下最最無趣的行當之一,每一次執業時目之所及、鼻之所接、手之所觸,無一不令人作嘔,而責任又甚重,命案關乎人命,一點馬虎不得,驗出了真正的死因,案子破得漂亮,判得公正,青天大老爺的名聲是縣官的;若是出了一點差錯,如餘杭縣的沈祥那樣,千里迢迢來回奔波的吃官司,那就是苦不堪言了。
劉錫彤也在西配殿,上公堂來,照州縣見督撫的禮節庭參,遞和_圖_書上手本,自己報名而入,一跪三叩,起身站在一邊,半斜著身子望著朱光第,等候問話。
翁曾桂恭恭敬敬的起身說道:「定例只准複檢,不準三檢;今天驗過之後,以後不準再驗,關係很重,大人的意思,請哪一位看一看,以昭慎重?」
「是。」魏振魁說道:「表面發黑,是因為棺材里石灰包放得少了,潮氣不凈,長了霉斑;倘若是中毒而死,骨頭內外都是黑的,大人,這塊骨頭,卻是外黑內白。」
但這一案的難度也不小,時隔數年,屍體早已化作白骨,蒸骨驗毒之法,師弟相傳,已歷多年,但也只是口耳授受,誰也不曾有過實務經驗;到時候要是辨認不清,二十幾個仵作全如廢物,就不但不能露臉,將自己這一行的面子都丟光了!
「上諭派你同驗,你把這塊骨頭仔細看一看。」
「那好,開棺!」
久住京城的人,自稱是在天子腳下,凡事講究「有譜」,特別注重所謂的「獨一份」,驗屍用到二十余名仵作,也是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回了!不說絕後,至少空前。此事就可上「譜」,當然不能錯過。
至此,他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按照規矩,向翁曾桂打個千,「屍棺已開,請大人目驗。」
「是。卑職一路押運著過來的,絕無毛病。」
於是派袁保恆、翁曾桂和秋審處總辦余撰陪著,在殿前的走廊上設了臨時公座,身後是司官和奉旨共同檢驗的劉錫彤,所有的仵作由王七和魏振魁率領,在東面一字排開,等著伺候差使。
朱光第幾個也精神大振,紹祺放下手中的鼻煙壺,「從何而知?說個道理看看?」
接下來又傳仵作,朱光第囑咐了幾句,揮手讓眾人退下,又轉頭看向翁曾桂等,「我們也先要驗一驗吧?」
「劉大老爺,上諭派你驗和*圖*書看葛品蓮的屍棺,回頭你要自己留意,倘若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你趕緊聲明。」
「是。」魏振魁答應著,從同事的手中取過一把銼刀,一刀銼下去,銼面潔白得可愛!翻過來照舊銼了一刀,兩面盡皆瑩白,與未銼的部分對照,黑白分明,毫不含糊。
司官八位,除了翁曾桂、剛毅之外,還有秋審處的總辦;總庶務堂的主事以及提解人犯的提牢司主事;大興辦差,備了六大碗,一火鍋的三桌午飯,吃完開審,正好的午正時分。
「請大人先驗封條。」翁曾桂說。
到十點鐘的時候,海會寺里裡外外擠得水泄不通,大興、宛平兩縣及步軍統領衙門都派出差役兵丁,維持秩序,十一點剛過,綠呢后擋車陸續而來,刑部六堂紹祺、袁保恆、麟書、錢寶廉、皂保——除一個桑春榮待堪問罪之外,全數到齊。
葛品蓮屍棺進京,順天府所屬的大興、宛平、西京縣以外,二十四名仵作全數到齊,隸屬刑部的仵作叫王七,是他們這一行的龍頭,又是地主,少不得擺酒相迎,在砂鍋居請吃白肉,筵開三席,吃飽喝足,就在這裏商量正事了。
「是的。」
「這麼說,要親屬來辨認?」
「剛才魏司務的話,你聽見了?」
翁曾桂問道:「是葛品蓮屍首的正身?」
「是。」皂保答說:「請中堂大人主持。」
「這不必了。棺材不錯,裏面的屍首也不錯。」劉錫彤心中有些高興,因為在他看來,屍骨全身發黑,這還不是毒死的明證嗎?
「是,是!」劉錫彤張皇失措,「卑職在。」
顧二太爺叫顧良,涿州人,雖然已經退休,更非龍頭,但行輩甚高,北五省各州縣的仵作,細論起來,都算是出自他的門下。他親自教導的徒弟,現在還在當差的只剩下三個人,魏振魁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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