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李鴻章眉頭微皺,覺得這個年輕人言語不俗,「你這話可有所指?」
一場大病遷延良久,皇帝連續三次派太醫院醫正欒山、李德立幾個過府診視,卻沒有很大的效果,最後甚至為了他的病情下詔求醫,還是從西洋國請來的幾個醫生,集體會診,得出閻敬銘是肺部疾患——用現在的語言來解釋,就是肺炎——這雖然不是大病,但重在調養,更主要的是,不能太過勞累,最起碼在他的病勢徹底治好之前,不能勞累。
「只不過,這等事先例一開,只怕軍中將領有樣學樣,日後有如日酋西鄉隆盛那樣,不將朝廷律法、聖上旨意當回事的亂臣賊子,到時候皇上是殺是活?」袁世凱喟嘆一聲,慢悠悠地說道:「說起來,將這等事先行處置,未始不是萬歲爺宅心仁厚之舉啊。」
張佩綸也搭同一班船回京,他的傷情很嚴重,比鶴岡府外受傷的成祥好不到哪裡去,而且他的身子骨遠不及成祥那麼健壯,所以旬月以來,傷情始終反覆,沒有個好轉的跡象。進到艙中,正看見一個人正在拿熱熱的手巾把在為張佩綸擦拭身子,他的動作很靈活,在熱水中絞一把手巾,口中呼呼吸氣,顯見水溫很高,隨即撩起張佩綸身上的被子,探手進去,前後忙碌。
「哦!」男子一驚回頭,趕忙跪倒請安,「卑職見過大帥!」
「我就過去。」袁世凱轉身進來,只聽李鴻章說道:「我也和你一起,去看看這個高卧不起的!」
而且,李鴻章這個人才大若海,自視太高,覺天下事易爾。https://www.hetubook•com.com所以有時候說話,非常不注意,咸豐十九年的時候,春闈發榜,他正好有事進京陛見,在賢良管驛設宴,邀請同鄉顯貴數十人,通宵達旦等到等候發榜,誰知道到了天亮,居然沒有一個人來!後來知道,這一榜中,竟然沒有一個安徽人得中!
李鴻章緩緩點頭,忽然問道:「你可有字?」
不要小看了這簡單的一件事,近十年來,李鴻章在福建巡撫任上和江浙總督任上很是沒少得罪同僚,除當年為成立馬尾造船廠,從安慶造船廠大肆挖掘人才南下和馬新貽交惡之外,另有一事,可為佐姿。
後來又出了一件事,是為曾國藩而起;曾國藩憂讒畏譏,偏偏收了李鴻章這麼一個性情驕橫的學生,也算咄咄怪事。當年是一次到了宣宗忌日,皇帝帶群臣到慕陵,叩拜山阿。李鴻章也得以同行,至途中尖站,協辦大學士靈桂的舁夫將轎子放在堂中,不料放錯了地方,這裡是曾國藩停轎之地,雙方發生了小小的衝突。
這些人的差事,都是各自護送本省督撫的寶物進京,路上不敢有絲毫馬虎,很多時候,安全送抵京中卻也要內務府和戶部簽收,麻煩到了極點!
李鴻章剛剛進京,就聽到兩個不大不小的消息,第一個是軍機大臣,東閣大學士閻敬銘病了。
李鴻章以為是張佩綸的下人在伺候他,從旁觀看,一直到對方忙碌得差不多了,才咳嗽一聲。
「只要有皇上,大帥又何必為這些清談之輩煩憂?」
「我在這裏。」袁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世凱答應著,向李鴻章歉然一笑,走過去打開了艙門,「參軍大人,軍門醒來,找你呢。」
到這一年的冬天,情形更加惡劣,這又有三重原因。首先是用兵東瀛,他以大學士管部,本來是不必太過辛苦的,但閻敬銘為人精細,做事一絲不苟,很多時候,軍機處退值之後,在戶部衙門一呆就到了月明星稀,久而久之,身體大壞。
雙方大吵大嚷,不可開交,李鴻章出面勸阻說:「算了,讓讓他們,讓讓他們,不然惹急了,給瘋狗咬上一口,不是玩兒的。」他以三品小吏,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其人秉性如何,也就可以想見了。
「哦,我知道你。」李鴻章確實聽過袁世凱的名字,知道他是袁甲三之後,有一次過年,皇帝巡幸袁府,對他多有褒獎。因為一些原因從軍之後,因為人生得不俗,筆下又很來得,給胡小毛提拔而起,在軍中擔任文案之事。「你來是?」
「沒有我師中堂大人,爾中堂能有今天之位嗎?」
「啊?都這個時辰了,他還高卧不起?」
靈桂府的下人也不服輸,大聲搶白,「我家老爺也是中堂,且是滿中堂!怕還是在你老師之上呢!」
「大帥學究天人,此事只為身在山中,一時為五色所迷罷了。其實您只要靜下來認真想一想,便可貫通其中關竅。」袁世凱微笑著說道:「只是看皇上命恭王爺派人托請英美兩國居中調停,就可知皇上于胡軍門所行之事,心中的讚賞有加的。」
李鴻章很不高興,席間大言,「咸豐戊hetubook.com.com午,闈中無一安徽人,結果鬧出柏葰舞弊大案;不要今年又鬧笑話吧?」這樣的話傳到外面,如何不為闈中各主司痛恨?
事情是在中法越南交戰期間,北寧失守、趙沃和黃桂蘭輾轉逃回諒山,一心只想尋死。
這種做法在大清還是第一次,皇帝管天管地,竟然連別人去探望閻敬銘也管了!不過這也可見,對於閻敬銘其人,皇帝是如何的重視。
第二是浙江出了楊乃武一案,皇帝遷怒之外,更有意株連,弄得人人自危,做事唯恐出錯,不請旨根本不敢妄動,使他身上的擔子更重。
海途寂寞,李胡兩個又是待罪之身,與數月前意氣風發東渡海峽時的那番精神完全不可比擬,胡小毛還好一點,他雖然是始作俑者,但身為武將,又是皇上的愛臣,即便有所跌扑,也于大局無礙;李鴻章則不同了,他以文臣領兵,本就是朝廷所忌,若是能夠管得好就罷了,偏出了這樣一樁事,一個管束不力的罪名是怎麼也逃不掉的。
「你有心了。」李鴻章含笑頷首,走到床前看看,張佩綸呼吸平穩,似乎袁世凱的動作讓他非常舒服,「你們胡軍門呢?」
「卑職字慰庭。」
最後一個原因是,咸豐三十一年,是皇帝的五十萬萬壽,雖然還有近兩年的時間,但京、外各省進貢的驛差在這咸豐二十九年的年底就有開始絡繹于徒的了。
李鴻章覺得奇怪,自稱「卑職」,這是什麼來由?看看他,不認識,「你是?」
這三重原因累加在一起,讓閻敬銘成了朝堂上最忙碌的大臣之一,另外一個是和圖書立山,不過立山比他年輕得多,倒不以為苦,而他卻不行了。
皇帝很覺得無奈,又無比心疼閻敬銘。他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三十年間任勞任怨,堪稱朝臣表率,為了讓他安心養病,不得已下了一道詔旨,免去閻敬銘本兼各職,只留著軍機大臣、大學士的名銜,並特別說明,這不是因為閻敬銘犯有任何的過錯,正好相反,要他安心調養,留此有用之身,以待來日。這還不算,在他的旨意中另外加了一句話,「有為公務到閻府探視者,一概要請旨定奪!」
李鴻章倒是沒有想到,這個袁世凱看事如此深刻!這可難怪當年皇帝駕臨袁府的時候,曾經以「袁家一門遠望,盡在此子身上」之語相加,今天看來,這份先見之明,實在是殊不多見啊!但他城府很深,不願當著他的面說出讚賞的話,同時心中一動,袁世凱所說,固然是一己之見,但說得合乎情理,不由得人不認同他的話。
「慰庭啊!」李鴻章叫著他的字,說道:「但老夫自問,這十數年來,冤家遍及朝野,如今為人抓住一朝之錯,如之奈何?」
「嗯。」
這一次的病來得很快而且很兇,起因是為了閻某人早年貧苦,進入仕途之後,雖多方調養,但本源已虧,卻不是後天能夠補充得過來了。
李鴻章拈髯一笑,正要說話,聽艙外有人聲響起,「袁參軍?袁參軍?」
至於另外一個消息,則是翁同龢改調戶部了。
「其實,卑職和軍門說過……」袁世凱欲言又止,看了看李鴻章的臉色,聲音放得很低,「這一次回京,可保鐵定無事的www•hetubook.com.com!」
「眼下雖已入冬,但艙中溫熱,卑職怕張大人身子有傷,又不能移動,海途多日,難免汗透衣襟,所以……」
「是。」袁世凱忍不住輕笑,「我家軍門最怕坐船,時間一長就覺得頭昏腦脹,非得好好睡上一覺不可,若不是用飯的話,他能從日本睡到船隻抵港呢。」
但李鴻章得罪的人多,交好的人也不少,最主要的是兩個,一個是奕,一個是肅順。有這兩個人的從旁相托,加以他確實有真才實學,所以十余年而不倒,官兒反而越做越大了。但此次的情況有些特殊,等進了京,一個奏對不利,就有大禍臨頭!李鴻章在艙室中沉吟片刻,整衣而起,有身邊的下人伺候著,出門而去,他想到臨近的艙中去看看張佩綸。
「他倒是能想得開。」李鴻章不知道是羡慕還是挖苦地說道。
「我家大人還在睡覺呢?」
「那……老夫之事呢?」
李鴻章為乃師鳴不平,派人出來說:「這是我師曾中堂停轎之地,你是什麼人?快快抬走?」
「卑職袁世凱,胡軍門帳下,以錄事參軍聽用。」
然臨陣策應,尚不至以孤注貽君父憂」之語。這件事雖然給皇帝否了,但也落下了麻煩——岑毓英氣得無可奈何,幾時我一方總督,要你一個小小的巡撫來解救了?
「老大人,您過慮了。軍門都不會有事,又何必追究您的責任?」
這還不算,新任兩廣總督岑毓英給法國人圍困在郎甲城中,胡大毛和張運蘭星夜馳援,局勢非常危急,便在這個時候,李鴻章上了一份奏摺,其中有「有臣練軍十年,以經費支絀,不能素行其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