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沖家之路
第六章

歐陽東放下一本封面花里胡哨的雜誌,又掏出一本翻看著目錄:「不想去。那地方也沒什麼勁,也就是山啊水啊的,古鎮風光。」他撇嘴笑笑,帶著幾分嘲諷,「我老家就那模樣。我在家鄉呆了十幾年,還沒看膩啊?」齊明山也笑了,他的腰部已經被烤得通紅,他挪動了一下,讓紅光照射在另外一處地方。「嗬嗬嗬,燙死我了……李醫生,你就不能把溫度調低點?」正在酒精燈上給歐陽東調製藥膏的隊醫道:「你就忍著吧,溫度低了沒用。」他示意歐陽東抬起腳,滾燙的膏藥啪地一聲貼在他右腳踝上。歐陽東的慘叫在小小的隊醫室里回蕩。
回屋歐陽東就看見自己床前放著一個牛皮紙大信封,鼓鼓囊囊地很是扎眼。「發錢了?」他一面關門,一面問放電話的向冉。「是啊,剛才領隊來發的,我叫他給你放這裏了。領隊說集團公司總裁說了,球隊這場球勝了和出線沒什麼區別,所以一人多加一萬額外獎勵。」他美滋滋地仰躺在床上,讚歎道:「還是有錢的俱樂部好啊,四場球就每人掙了五萬,頂我以前兩年都拿得多得多。」
事情既然已經說到這裏,那就是成了,齊明山笑眯眯地向後一靠,仰在椅子上大聲叫道:「真是累啊,十幾天我就踢了四場球,年青時都沒這麼賣力過,骨頭都要散架。這早晚的哪裡去找個人來給我按摩按摩啊?高經理,這事你一定有辦法。」
齊明山的話尤盛自然也聽見了,房間里的三個助理教練也聽見了,幾人嘿嘿一樂。尤盛看著遠去的轎車,喟然道:「看來灕江隊要幫咱們先發下場的獎金了。」
「要是齊明山找我們就是為了這事,咱們收不收錢?」
那高經理就笑,站起身拉開門道:「大家踢了這麼多場球也累了,我在這裏別墅里請了幾位很不錯的按摩師,讓她們給你按摩按摩。反正你們下場輪空放假四天,要不就在這裏多玩幾天?我請客。」於是就招手,眨眼工夫一群相貌可人體態風騷的女子就進了屋。
「除了他,還能有誰?」向冉望高高墊起的枕頭上一靠,冷笑道,「他可真夠瘋的,這球都敢賣!」歐陽東越發不懂他在說些什麼,疑惑地凝視著他很久,這才試探著問:「你是說,李向東賣球?賣給誰,怎麼賣?」直到現在,他才覺得自己開始慢慢接觸職業足球圈,慢慢了解很多不為外人道的事情。
歐陽東喝了一口礦泉水,搖搖頭,「我也不去。我和朋友約了,明天去看看他們,還要回廠里去看看,也不知道現在廠里的事怎麼說。」紡織廠的事情在他心裏很久沒浮起來了,這次回去主要還是去看看殷老師一家,順便去廠里看看而和-圖-書已。他進九園俱樂部還不到一個月,他就掙了五萬多塊,想想這之前自己從早到晚地為一日三餐奔波勞苦,真正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想法,似乎紡織廠垮掉自己丟掉飯碗、認識劉源葉強還有踏進九園俱樂部,都是冥冥中那隻看不見的手的安排。人,一生的遭遇波折真是不可言說啊。
向冉笑了起來:「說從來沒和這事沾過邊那是我在扯淡。以前還在踢甲B時是去過,後來就覺得吧特沒勁,特沒意思。我對天發誓,認識雯雯后我可是一次也沒再去過,誰說謊誰是這個。」他說得十分鄭重,五隻手指分開,就象一隻鱉。歐陽東被他逗得一樂。
院子里早有人等在那裡,那精壯的漢子歐陽東很熟悉,下午比賽時兩人形影不離地粘乎了快有九十分鐘,還給自己狠狠地來了一下子,他不禁看看腳上被繃帶纏繞的腳踝。歐暢笑著迎了過來,「怎麼這會才來啊,老齊,我們可真是好等。」又對歐陽東笑了,「歐陽兄弟,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故意的,誰叫你跑得那麼快。你晃得我頭都暈了。」歐陽東只聽他說,笑而不答。
「兩位小兄弟那麼能喝酒,一定都是爽快人。」聽歐暢這麼說,歐陽東張張嘴正要辯解,讓歐暢搶在前頭點著他說道,「行了行了,東子你能不能喝你自己知道,我們哥仨喝一杯你就陪著喝一杯,你也沒比我們少喝多少,就這你還要狡辯?你們兩位說句話,下場你們和龍馬踢,能不能幫我們阻截他們?」他瞄一眼高經理,高經理站起來在宴會廳一旁的套間里抱出三個報紙包,也不說話,自在向冉齊明山和歐陽東面前一人放了一包。歐暢指指報紙包道:「每包都是三萬,就是專給你們兩兄弟和老齊的,只要你們能在下場滅了龍馬。」
「球場上的事情,歐哥你也知道,那是誰也說不準的事情。」向冉搭拉著眼皮,斯條慢理地說道。歐陽東抿著嘴唇斜視著那碗鴿子湯,一聲不吭。
齊明山笑著道:「高經理,我兄弟都在這裏了,這就說他們知道是什麼事,這時藏著掖著的多不好?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啊,反正你們想滅了龍馬,我們也想滅了龍馬,大家想的都是一回事嘛。」又回頭掃視著歐陽東和向冉,笑眯眯地問,「怎麼樣?」
向冉回答挺乾脆:「不去。齊明山張曉李向東他們都去,那還不就是想那事嘛,只是這次是俱樂部付大帳罷了。沒意思,懶得去。」他搖搖頭,打開電視,「我就呆城裡算了。」歐陽東笑了。傍晚集團公司在一家大酒店開慶功宴,那時幾個老球員就已經在鼓搗這事,一個副總大手一揮,一起去欣溪www.hetubook.com.com玩四天,看張曉他們的高興勁,歐陽東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好奇地問道:「你從來沒沾過這事?」
向冉一下坐起來,瞪著眼睛說道:「當然要收。他們不給錢,咱們和龍馬是勝是平都可以,即便輸了也無所謂,反正咱們最後兩場再拿一分就鐵定去武漢了。他們的意思就是叫咱們拾掇了龍馬,和咱們俱樂部的要求也不矛盾,這錢不收才真是傻子啦。一會齊明山請咱們時你別說話,一切我來拿主意。」說著就看表,這都老半天了,齊明山怎麼還沒上來。
「你去不去啊東子?」
「這麼多錢,你會賣嗎?」歐陽東的問題問得向冉一楞,思量半天才慢慢說道:「真是二十萬的話,我可不敢保證自己賣不賣了。不過。」他仰著臉,死死盯著一隻在燈盤中上下盤旋飛舞的飛蛾,說道:「真要賣了這場球,萬一九園後面比賽有個閃失,或者這事傳揚出去,我這輩子就算完了,永遠別想在足球場上混了。所以啦,我多半是想賣球,但是又不敢賣。」說著自嘲地一笑。
「誰叫你今天朝人家灕江隊球門裡灌進一個哩!」向冉臉上的詭笑更加深沉,喜笑顏開地說道,「本來是不用送的,但是你這一個球把灕江隊給踹得太重了,他們不能不出血。」他說的越多歐陽東就越迷糊,他實在不能理解這是為什麼,「齊明山張曉他們不也踢得很瘋嘛,都跑抽筋了。」
看著歐陽東吸著涼氣在房間里單腳亂蹦,隊醫滿意地說:「就這樣,二十四小時你就沒事了。記著,可別沾水。」歐陽東眉毛鼻子皺成一團支吾著:「要是沾了水,怎麼辦?」隊醫嘿嘿笑著,擺弄著紅外線治療機說道:「沾水了,你就得再回來敷一次。」
「欣溪啊。你去不去?」
「李向東?」
「這還不懂?灕江隊的隊長就是齊明山的老隊友,一定是受他們俱樂部的委託來做說客的,教咱們下一場贏龍馬,最差也不能輸給龍馬。你看著吧,這會齊明山多半連價錢都講好了。」說著電話又進來了,向冉朝歐陽東吐吐舌頭做個鬼臉,順手抄起電話,剛講了兩句,就變了臉色。「嗯……李哥,嗯,東子?他出去了,去哪裡我可不知道,再說他也沒手機啊,我沒法找他啊……嗯……現在多半不行,我都睡了,有什麼事明天吧,就這樣吧,我掛了啊,李哥。」
「哪裡?」
碗盤重疊的酒席上觥籌交錯,歐陽東緊記著向冉交代的「什麼都別說,自有我拿主意」,看人喝酒就抿一口,見人提筷子招呼就拈點菜放進嘴裏慢慢嚼,向冉是蒙古漢子,自小就在酒缸里泡大的,和歐暢齊明山兩個大酒缸你一杯我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杯地喝個不住。那高經理除了勸煙勸酒倒很少說話,無人理會他時就笑著看著眾人,或者招呼服務員換菜拿熱毛巾。
放下電話向冉笑著道:「你看著吧,齊明山呆會就要來敲門。」歐陽東不解地問道:「這都要十二點了,他還來請客,想幹什麼?」向冉一臉詭秘道:「還能幹什麼啊,當然是送錢。」歐陽東更是迷惑,「他送錢?送給我們?為什麼啊?」
在樓下歐陽東彷彿看見二樓主教練房間窗帘後站著個人,他有點遲疑了,「這,齊哥,這事要不要和尤指導說說?」齊明山也瞧見了那道人影,不過他倒是無所謂:「這有什麼好說的,我請客,放假了他也管不著。再說歐暢又不是外人,不是今天才被你涮了一道嘛。何況他是灕江隊的,今天才一球輸給咱們,咱們新老朋友見見面聚聚,誰能放個屁出來?」
一路回來兩人都沒怎麼說話,直到躺在寢室里的床上,向冉突然冒了一句話:「這錢啦,你想它時它不來,你不想時,它偏還趕都趕不走。」
翻過一道山樑,在群山合抱中影影綽綽地錯落著十數棟白色小洋房,那司機看來對這裏很熟悉,七拐八繞地徑直把車開進一院落,進門時歐陽東眼尖,看見古色古香的院門洞上有個招牌:馨香。他撲地樂了,這不東不西的建築也真虧金色山莊想得出來。
「東子……嘶,好燙啊……這就要放假四天了,你準備幹什麼?」趴在床上烤紅外線的齊明山哼哼唧唧地叫著,和坐在一旁胡亂翻著雜誌的歐陽東說著話,「他們要去欣溪玩幾天,你去嗎?」
就在他看表時,齊明山敲門進來了。一進門就把兩人的外套從沙發里抓起來撂給兩人,口裡一疊聲言道:「快點快點,我請客你們兩小子還在這裏磨蹭個屁啊。下面車在等著哩。」又點著歐陽東笑道,「我還請了一老隊友,就是今天盯你的那個灕江後衛——歐暢,非要和你見見面,誇你誇得不行啊。」向冉背著身子向歐陽東眨眨眼,一臉詭笑。
「兩萬?」歐陽東試探著問道。向冉一口唾沫就想吐他臉上,瞪著眼珠咋呼:「動動腦子啊,兩萬?虧你想得出來!起價二十萬,一個人二十萬,少了談都不談。」
齊明山笑道:「你是說李向東吧?我剛才和他通過電話了,也有他的一份。只是他現在不好過來,回去時我自然帶給他。再說,這些事情高經理他們還有其他安排,我們只管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就完了。」聽他這麼一說向冉便笑了,向歐暢和高經理說道:「這樣的話,你們就情好吧。東子和齊哥會把龍馬滅了的。」
又東拉西扯地聊了一陣閑篇,歐陽東告辭出來,隊醫https://www.hetubook.com.com又叮囑一次「千萬別沾水」。「齊哥,我走了,你慢慢燙著哈。」趴在床上用手機和朋友聊天的齊明山擺擺手,表示聽見了。
向冉想想,伸出兩個手指,晃了晃道:「至少這個數,可能還要多。這還是基數,多一個球要多一份錢,具體的看雙方怎麼商量。」
向冉沒開腔,歐陽東也不說話。齊明山便在桌子下踢了歐暢一腳。
電話鈴打斷了他的沉思,也打破房間中一時的寧靜。向冉抓起電話:「喂,誰啊……哦,齊哥啊,有事?」他用口型表示打電話的是齊明山,「我們都還沒睡啦……那可真是謝謝您了齊哥,就您想著我們……可才吃過啊,哪裡還有肚子裝?」他看歐陽東也在搖頭示意不去,就想想收線。「改天吧……今天真的是算了,不好意思啊齊哥。」
「雯雯不讓啊,再三交代別回去。」說起這事向冉就一臉喪氣。盧月雯,也就是向冉的女朋友,剛才才在電話里告訴他,四天時間跑來回太累人了,還不如等打完全部比賽再回去,那時就有時間安安心心在一起。歐陽東笑了:「那是體貼你啦,你還不知福?」一邊說,一邊把信封收在床頭抽屜里,順手鎖上。「明天你去欣溪嗎?」
「齊明山請我們吃飯,就為了這個?」歐陽東還是不解。
歐暢拉著歐陽東向冉向洋房走了幾步,指著站在敞亮處的那個襯衣領帶一絲不苟的精明中年男子道:「這是我們俱樂部高經理。」又給高經理介紹向冉他們三人。高經理倒是非常熱情,一面熱絡地挨個好眾人握手問候,一面招呼大家趕緊進去,又告訴一旁佇立的兩個俊俏的女服務員「可以上菜了」。
「只要各位兄弟儘力了,咱們就看在眼裡。即便滅不了,這錢還是你們的。」既然向冉開了口,歐暢舒了口氣,摸起桌上的煙盒抖出一根煙,舒服地點上美美吸了一口。
向冉瞅了歐陽東一眼,不解地問道:「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這是賣球啊。你前鋒進一個我就放兩個,你進兩個我賣四個,所以啊,賣球有你沒你都一樣,當然你要是合作錢更好掙點。」他一哂。
歐陽東暗暗扯扯向冉的衣服,向冉就起來告辭,說明日還要趕飛機回山西,這一次就算了,下趟一定要讓高經理請東道之類的話。齊明山自然清楚他和歐陽東都不喜歡這些,也就不攔他們,看模樣齊明山之前和歐暢和高經理也說過這事,他們也只是虛留了留,便說說笑笑地把他們送到院落中,把錢各裝一個手提袋遞給他們,嘴裏直說下次有機會一定叫他們去灕江看那著名的風光山水。
車繞著環城路一直向南,幾人都是各有心事,東一句西一句的閑扯中,車早已遠離城區,和圖書在一條高等級公路上跑得又快又穩。這條路歐陽東倒很熟悉,這是去金色山莊。遠遠看見金色山莊那燈火通明的大門和主樓,車竟拐了一個彎,順著一條同樣規格的岔路開了進去。「這是去哪裡啊?」歐陽東很有些不解,看樣子齊明山也是給弄得暈頭轉向,倒是司機出來說了話:「這是去金色山莊的別墅區,轉過這道灣就到了。」
※※※
「那為什麼他不找我?」
「賣這樣的一場能有多少?」
「當然是賣給龍馬了——別人就是想買也沒資格,就他們和灕江隊同樣積六分,要爭奪那最後一個去武漢的名額。」他冷笑著,語氣涼得就象一塊冰,「這些傢伙倒是什麼樣的錢都敢吃,什麼樣的果子都敢摘!」
看歐陽東迷惑地盯著自己,向冉閉著嘴思忖了片刻,最終還是說了出來:「你不明白?灕江想教我們阻擊龍馬,所以他們找上齊明山,然後聯繫到我們,給我錢是叫我不能在後衛線上放水,給你和齊明山錢是叫你們放翻龍馬,這樣他們再自己努力去爭奪後面三場比賽。龍馬想讓我們放他們過去,說白了就是教我們輸,最好是大比分輸,這樣他們既有分數又能有足夠的凈勝球,然後就可以把灕江擠出前兩名,甚至把咱們也擠出小組第一的位置。」看著張口結舌的歐陽東,他陰森森地道:「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說李向東心黑了吧,為了錢他敢把九園全隊都給賣了!吃飯時我就看見他神神秘秘地通了好長時間電話,尤指導一宣布解散他就一溜煙跑了,多半是和龍馬的人去商量這事了。」
「可,上場踢的是十一個人,光我們三個可不成。」
「誰敢不加油啊?這場勝了咱們就算訂了去武漢的飛機票了;這場要輸了,誰敢保證最後兩場我們一定能拿下,能保證西區前兩名?你沒見你進了那球時,尤指導和那幾個助理都快樂瘋了,領隊那臉上,嘖嘖,完全就是開了一朵花。」他眯著眼記憶著當時場上場下的諸多情景,不住感嘆。
「放假四天,你不是要回山西嗎?」
看眾人吃喝得差不多了,歐暢朝齊明山遞了個眼色,高經理就拍拍手讓服務員都出去,「我們有事自然就叫你們。」齊明山看房間里再沒外人,也不隱瞞藏掖,一開口話就挑得明白:「東子,小向,說實話今天晚上不是我請客,也不是歐暢高經理他們請客,是灕江俱樂部請客。」他看歐陽東向冉並不吃驚,笑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了,看樣子高經理他們的意思你們也知道。怎麼樣?你們兩兄弟放個敞亮話。成,大家一團歡喜;不成,這事就當做大哥的沒說,出了這門你們就忘了這事。」高經理在一旁不安地咳嗽了一聲,他可沒料到齊明山開門見山就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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