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晉武停也沒停就向小禁區線壓過去。皮球卻從他兩腿之間鑽過去——
直到那皮球飛出了邊線，飛出了繞場一周的廣告牌，飛到看台前排的觀眾堆里，一聲堵在嗓子眼裡的沉重嘆息才被重重地吐出來：
一隻帶著手套的手竭盡最後一絲力氣，用指尖在皮球上輕輕地撥拉了一下。然後那皮球就撞在遠端門柱上再跳進小禁區，展望地拖后中衛幾乎使上了全身力氣把那噩夢一般的足球一腳踢出去……
楊晉泉一撥，雷堯一傳，段曉峰在人群中高高躍起，把皮球狠狠地捶進陶然的球門！
電視台的慢動作重放顯示，邊裁地判罰並沒有失誤，這確實是一次越位，拿球的歐陽東沒有越位，但是在恩特里希傳球地一剎那。周富通處在越位的位置上，而且這時他沒有繼續望自己球隊的半場前進。也沒有停下來等待對方的防線回收，而是立刻返身參与進攻——按照國際足聯頒布的判斷越位與否的標準，作為進攻一方的莆陽陶然可能因為周富通地行為在這次進攻中獲得更多利益，因此這次進攻絕對是越位……
連莆陽的媒體和球迷都相信，重慶展望會帶著三分離開莆陽，他們鍾愛的莆陽陶然還沒有具備同展望這樣的甲A豪門一較高下的實力，所以，只要陶然別輸得太窩囊，只要別教展望贏得太輕鬆。球迷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在他們的心目中，這是一場只關乎榮譽和尊嚴地比賽，而與輸贏無關，因此上他們的目的是來觀看一場精彩的比賽，是來看看那些國腳們精彩的表演，同樣，也是來展示他們自己——莆陽的球迷。和別的城市地球迷一樣，是直執、真誠、狂熱和率直的球迷！
零比一！
比賽還沒開始，守在主席台下球員甬道邊的各種攝影器材就讓莆陽球迷開了眼界，百十位來自全國各地的記者湧進了莆陽人民體育場，最忙碌的就是他們，他們要爭取在第一時間把重慶展望十連勝的消息報道出去，也希望能有機會挖掘到第一手的資料，為一個新記錄的誕生備下充足的素材——毫無疑問，重慶展望會贏下這場絕無懸念的比賽，會平了聯賽的連勝記錄，然後，他們會在自己的主場創造十一連勝的新記錄……
這一切都被緊緊追隨著陶然教練席地攝象機捕捉到。
陶然的守門員把皮球摟在胸和*圖*書前，使勁揮舞著手臂讓隊友們壓出禁區去，然後他才跑了幾步一腳把皮球踢出去，能踢多遠他就把它踢多遠，最好是飛出體育場去，要是能飛到莆陽市區去，那才好哩；可惜這比賽用的足球不止一個，要是只有這麼一個，而自己又能把它踢到慕春江對岸去，那該有多美氣！
比賽還沒開始，這氣氛就已經熱得象熊熊燃燒的火爐上的一鍋油。
誰都沒料到已經被對手緊緊抵扛住的周富通會選擇那樣的射門——倒鉤！
歐陽東盯著在球門裡扎煞作一團的守門員看了好幾眼，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搖搖頭。球門后的攝象機敏銳地捕捉到他臉上的那抹帶著無奈和認命的苦笑，還有他蠕動的嘴唇——他似乎說了一句什麼話。
但是莆陽陶然的攻勢也到此為止。隨著比賽的繼續，主隊的防線開始漸漸地收縮回撤，失去后場支持的進攻也不象剛剛開始那樣犀利。當組織進攻地歐陽東不得不回到自己地半場去接應時。實力高出不止一籌的重慶展望終於讓比賽進入自己地節奏。重慶展望的時候開始了。
已經完全撲錯了方向的展望守門員竟然又撲了回來，坐在地上用拳頭把皮球砸了出去。
「別打高球！」歐陽東邊望回跑邊告誡恩特里希，可右前衛根本沒聽見他說什麼或者沒弄明白他什麼話，還朝他攤著雙手聳聳肩。歐陽東氣得一口唾沫就吐到地上，還是接著把後半截話說出來：「那沒用！」但是看來他再對恩特里希說什麼，才真的是沒用，這個德國佬能囫圇說清楚的中國話就仨句：好吃；不好；謝謝你……
憤怒地罵聲立刻鋪天蓋地地湧向那個高高舉起手中小旗的邊裁，幾個惱怒的陶然球員已經氣急敗壞地跑過去找邊裁理論了——你眼瞎啦。憑什麼判歐陽東越位？一臉嚴肅的邊裁平靜地撥開身邊的陶然隊員，一面用手指點比劃，一面小聲地和急忙跑來了解事情真相的主裁判說著什麼。
「嘀——」悠長的哨音挽救了守門員也挽救了重慶展望。
「見鬼！」袁仲智惱怒地把手裡地礦泉水瓶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嘴裏說著和歐陽東一樣的話。「真他娘的活見鬼！」這一句歐陽東沒說，是咱們的主教練憤怒中脫口而出的話。他扯著脖子上的領帶咒罵了不知名的對象好幾聲https://m.hetubook.com.com。突然轉過身來，一腳便把那個礦泉水瓶子踹出老遠，氣哼哼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又忽地站起來走到場地邊，招呼過一個隊員小聲說了好幾句。
坐在電視台前的觀眾大約是最早反應過來的人。在拉近地鏡頭上，一條條紙帶被球迷拋灑出來，一條終了又是一條，一波終了又是一波，這人造的瀑布就象一道真實的瀑布一般。有波瀾也有起伏……
六分鐘之後莆陽陶然捲土重來——
於是球迷們把人民體育場變成了一座歡樂地海洋。大大小小的球迷協會紛紛亮出了自己的招牌。五顏六色的旗幟與標語充斥著人們的視野，此起彼伏的口號與歌聲壓倒了體育場播放的《運動員進行曲》，在人頭攢動地看台上，還不時劃過一道照相機的弧光，即便是微薄的暮色中，它們也是那麼眩目。
「嘭——」似乎在腿與球接觸的一剎那真有悶悶的聲響，但是因為距離遠了，因為體育場的空間太大，這聲音並不真切，大多數人只看見那顆小小的圓圓的黑點劃過一道如夢似幻的弧線，繞過已經站在近門柱內防守的展望隊員，繞過正在快速移動並準備撲救的守門員，飄向了遠門柱……
……
「沒事沒事，咱們還有機會，比賽才剛剛開始哩……」歐陽東把圍在裁判身邊的隊友們勸開，然後朝邊裁點點頭表示歉意。他並不清楚事實的整個過程。同時他也很惱火，這麼好的機會就這樣錯過了！不過既然裁判已經做了判罰同時周富通的神情也很懊惱，看來邊裁舉旗並沒有問題……「都回去！大家都警醒點！看見沒有，咱們並不比他們差多少！繼續！」他轉過頭來朝恩特里希豎起大拇指，示意他剛才這個球傳得恰倒好處，恩特里希一邊跑一邊用手作了一個手槍的動作，眯著眼睛笑起來。
周富通凌空撩起的腳背重重地磕在劃過的皮球上，足球陡然變向，飛速地砸向地面，又倏然彈起。象一個難得捉摸的幽靈般躥向那空蕩蕩的球們……
「控制住球！控制住球！」深知對手底細的歐陽東大聲地招呼著自己的隊友，不讓他們在匆忙中胡亂出腳。「不要起高球，別踢長球！」
——球。沒進……
比賽進行到現在。場上局勢讓賽前大胆預言的所有行家跌碎了眼鏡片，誰也沒料到，和圖書作為甲A副班長的莆陽陶然竟然能和重慶展望踢了個旗鼓相當，而且在射門次數上還佔優——假如連射門質量一併計算，那重慶展望根本就沒法和對手比較，周富通的倒鉤已經技驚四座，歐陽東那腳短距離弧線球要是進了，才更是駭人聽聞……
倒霉的朴建成現在倒真是想一腳踢斷歐陽東地腿。可他就算要踢他的腿，也得先追上他才行啊。就象眼下，在他身前兩步外的歐陽東已經迎上了從人群中霍然躥出的皮球，連步伐都沒調整就已經狠狠地撩起了右腿——
當瀑布由稠密變得稀疏之後，當那些飄飄洒洒的紙帶拖曳著一條漫舞的尾跡緩緩劃過人們的視線時，安靜的體育場里轟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從恩特里希下底傳球到展望守門員奇迹般地阻擋出那粒皮球，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短短的瞬間，人們還沒來得及為莆陽陶然這次手術刀一般精確直截地進攻而喝上一聲彩。鼓上一回掌，就已經不得不接受這讓人無法接受的失落。巨大地嘆息在體育場上空飄蕩。所有的失望、惋惜、無奈、痛苦與讚歎，通通摻雜在這一聲之中。
肖晉武搶到了隊友又高又飄的長傳球的第一落點，但是這沒什麼作用，第二落點被對手控制了，自己的搭檔周富通無論是身高還是體重都不是別人的對手，只能徒勞地在對手背後尋找機會，然後就徒勞地在兩個防守隊員之間追逐著皮球。
沒有人會質疑這個論斷，「霸氣」這個詞兩周前就已經出現在報紙上，事實上，重慶展望的上一個對手在重慶幾乎沒有做什麼象樣的抵抗就放棄了比賽，而在這之前，衛冕冠軍上海紅太陽也在自己的主場凈吞兩蛋……
※※※
——是捲紙！是那種花上幾毛錢就到處都能買上一卷的白色捲紙！
那些手裡拿著望遠鏡的觀眾已經驚詫地歡呼起來！通過鏡頭他們能清晰地看見皮球劃過的那道明顯的弧線！
前一刻已經目瞪口呆的球員和觀眾們現在連驚訝的力氣也沒了，而轉播室里見慣了賽場上各種離奇古怪事的主持人和兩個特邀嘉賓一時間都找不出個說辭來，只是一個勁地咂嘴嘬舌。
比賽開始了，莆陽陶然馬上就在這油鍋里滴上了一滴水。
比他們看得更為清楚是電視機前的觀眾，他們中許多人已經握緊拳頭，張大了嘴咬緊和_圖_書了牙，準備迎接那震撼的時刻……
已經橫切到中路的恩特里希在帶球中突然一腳直塞，被兩個中衛合力擋在防線外的歐陽東一個轉身就擺脫了兩個對手，幾步就趕上了貼著草皮滾動的足球，趟了一步，一扣一撥，察覺情勢危急棄門而出的展望守門員便撲了個空，他現在連頭也不用回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怎麼可能相信老隊長面對空門會打不進呢？完了！他閉上眼睛等待那接踵而至的歡呼……哎，早知道不出擊的，一對一，他未必會輸呀！
可緊繃的神經和即將脫口而出的歡呼一道被一隻真實的手硬生生地掐斷了！
這突如其來的宏大場面讓原本喧囂熱鬧的體育場突然安靜下來。連正在介紹上場球員名單的播音員也不禁停下了工作，有那麼一剎那，擁進三萬多球迷和觀眾地體育場安靜得就象一座肅穆神聖的殿堂，只有警覺的記者和攝象師們紛紛把鏡頭對準那一片看台。
第十六分鐘，又是恩特里希在右路下底。護著皮球貼著底線頑強地擺脫兩個夾防他的對手后，他旋及把足球轉移到已經跟進到禁區邊緣的向冉腳下，察覺位置不好同時對自己地射門技術也沒多少信心的向冉馬上把皮球傳向禁區中路，前鋒肖晉武正在向小禁區穿插，在他側翼還有迂迴呼應的周富通……
從第二十三分鐘到第三十三分鐘，整整十分鐘里，幾乎所有的進攻和防守都停留在陶然的半場，陶然隊員花了十二分力氣去阻截、封堵、破壞，甚至是用身體去堵槍眼，連歐陽東都回到禁區前沿來擔負起本該由向冉他們完成的防守任務，主隊才總算熬過這一輪進攻，然後他們終於鬆了一口氣——持續進攻的展望失了銳氣，懈怠了。
體育場場里就象有一個高超的樂隊指揮在揮舞他那根魔術般的小木棍一樣，就在向冉傳球的瞬間，鼓停鑼止歌逝音消，人們屏息靜氣，等待著即將到來的一刻：
因為他的進一步逼迫而迎上來地拖后中衛腦子裡嗡地一聲響。糟糕！他在這一側和正面都沒看見歐陽東……
射門射得漂亮！撲救撲得精彩！識貨的莆陽球迷把掌聲和喝彩同時獻給了這一攻一守兩個球員。
甲A聯賽第八輪最大的看點，是衛冕冠軍上海紅太陽客場挑戰北京長城，可更多的目光卻轉向一個讓許多人都感到陌生的城市—
和_圖_書—莆陽，在那個坐落在平原邊緣的地區級城市裡，在那座歷經千余年滄桑卻又煥發著勃勃生氣的城市裡，有一支升班馬，將在主場迎戰聯賽如今的領頭羊——重慶展望。
※※※
壓出來之後三條線之間沒有有效連接的陶然隊很快就品嘗到苦果，展望八號楊晉泉在中路偏右位置的強行突破造成向冉的犯規，展望在禁區附近獲得了位置很不錯的一個間接自由球：
當兩支球隊的運動員開始登場時，南面好幾扇看台上突然落下了一條雪白的瀑布……
「哦——」無數讚歎激匯到一起。成為一聲悶雷般的感慨，然後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袁仲智焦急地站在場地邊，用手勢告訴自己的隊員，要壓住，不要收得太緊，也不要急，要多傳球。助理教練彭山就站在他身邊，同樣用手勢告訴隊員，要把防線拱出來一些——過分地后收只能讓對手的進攻更加從容，而重慶展望這樣經歷過波折坎坷的球隊，絕對不會缺乏耐心，而且他們也一定不會缺乏得分的手段……
「隊型！注意隊型！注意保護！」袁仲智倆手掩在嘴邊，大聲叮囑自己的隊員。展望莫名其妙地緩下進攻節奏讓他覺得不太對勁。
比賽第二分鐘，向冉后場斷球。交給右邊路地恩特里希，然後再由恩特里希傳迴向冉；已經過了中線地向冉在對手上來阻截前把球回傳到左邊；另外一個后腰在打量了自己隊友的位置之後，果斷地起了一個長傳球，把球轉移到前場左路；觀眾立刻看見一個明顯地差距，繞外線帶球突破的歐陽東僅僅依靠速度上的優勢就超越了身邊盯防他的展望隊員，搶在對手補位之前，把球從大禁區外傳到禁區另外一邊……
陶然這邊拍大腿踢椅子氣急敗壞，重慶展望的教練席上卻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好不容易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的重慶人拍肩膀握手嘴裏說著僥倖話，一個個都是額頭見汗兩腮潮|紅。連那個素來不苟言笑舉止一板一眼的名教頭也是面露喜色，卻還故作矜持穩重仰著臉凝視場上的變化，只是他撐在膝頭的手掌還在不自覺地使勁，夾在指縫間地一支煙捲早就扭曲得不成模樣。當然，這一切同樣被電視台攝象機記錄下來，並且在比賽的間隙中或者稍後的節目中反覆播出。
「哦——」
「好！」一聲震天價的喝彩滾過體育場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