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餐碟放在了鄰坐的桌子上，公文包被搭靠在椅背上，拉鏈沒拉，露出了放在裏面的筆記本電腦和教案。
天空很是晴朗，白雲像縷縷煙霧低矮地飄在碧穹之中，在今天那些將要畢業的學生會穿上深色的禮袍方帽參加屬於他們自己的畢業典禮。
「我還以為他們會更偏向A大，那裡他們熟人多一些。」
「總之，注意安全，看好阿芒。」哥哥在話里加了重音，「有事給我打電話。」
「沒錯。」老師忍不住笑出了聲，「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他的名字是狄遠赫，有請！」
他看著弟弟咬著烤麵筋，就算一些油和辣椒粉沾到了嘴角也不影響顏值，反而顯得更認真和可愛。
「好。」森芒聽話地點頭。
「別睡了，咱哥要上台了。」
激昂澎湃的音樂響起，壓過了周圍喧鬧嘈雜的聲音。
「你怎麼知道？」森芒問他。
「我不看，但我有送花給她。」森芒說，「她好開心。」
「爸媽今天都不來嗎？」狄遠恆問道。
金色明亮的向日葵被森芒抱在手裡，枝葉和花瓣被整理得很好，花束緞帶的後半截纏繞在小朋友的指關節上，風讓花香在其中落腳。
現在是午餐時間，來來往往的學生和教職員工很多，時不時能看到同樣盛裝打扮捧著花束來參加孩子畢業典禮的家長。
森芒實誠地點頭。
「嗯？」森芒看向他。
「嗯。」狄遠赫應了聲，看向了遠處的家屬席。
「在這裏。」狄遠恆把餐碟放到桌子上，警覺地看向這位向弟弟搭話的人，「我是他哥哥，找我什麼事？」
「不坐那兒了。」老師說，「坐在這裏也能看到我教的那些學生，坐那兒反而束手束腳走不開。」
「剛才阿赫沒給你點嗎？」狄遠恆問他。
「我外公也叫這個名字。」森芒說。
「難道手機都壞了嗎？」
「一個不常見的姓。」老師一邊吃飯一邊和小朋友聊天，「不過我認識的一個教授也姓森，之前在A大教書，現在應該是退休好幾年了。」
不，只是虛假的開心，根本就是兩碼事。
「時光易逝，轉眼又到了六月，一個麥穗成熟，雄鷹該展翅高飛的時刻，有一群年輕朝氣蓬勃的靈魂將要踏上新的旅程，翻開生活新的篇章。」
「別問那麼多。」狄遠赫心虛地掐斷話題，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剛要拍畢業照，待會還有畢業典禮，今天會很忙很忙。
他憤怒地看向自己的兩個親兄弟，森芒對上了眼神，迅速把自己的目光轉向狄遠赫。
「事實上在知道自己將要作為畢業生代表上台演講時，我正在進行旅行，一場自駕游旅行，和我八歲的弟https://www.hetubook.com.com弟一起，那時候我對演講的主題毫無頭緒，我不擅長這個，我想了很久最終決定以旅行為題。」
「應該不會有什麼表情。」狄遠赫說，「他已經習慣自己身上的光環了。」
「我哥哥。」森芒說。
「你畢業的那位哥哥叫狄遠赫？」這位老師衝著自家弟弟笑，「我知道他，他是這屆的優秀學生代表，一個很出色很上進的小夥子。」
「連狗子也帶上了。」二哥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他的目光在自己的兩個兄弟間來迴轉動，最終停留在大哥身上，「在阿芒心裏，我不如狗子也就算了，在你心裏我也不如嗎？」
「儀式要開始了。」老師說。
「沒有。」森芒想了想，「他說我背完古詩之後他才給我念，我說我不感興趣。」
「我被排擠了，我被孤立了。」他重複道，「我受到了區別對待。」
「尊敬的各位老師同學們，下午好，今天很榮幸有機會在這個隆重的場合里演講。」
「不是吧？」老師有些不相信，「她可是很多人喜歡的大作家。」
「他是對的，旅行的過程遠比趕赴終點來得重要的多。」狄遠赫看向觀眾席上森芒的方向，然後看向台下與自己一樣穿著禮袍的同學們，「今天我站在這裏發言，我知道畢業后的我們將各奔東西，尋找自己的路，我祝福所有人的路上都有美麗的風景相伴。」
狄遠恆梗住了，他曾經在森芒的房間里看到過外婆那些已經出版了的書，如果沒記錯書頁乾乾淨淨得很，半點沒有翻動的痕迹。
「嗯。」
「行吧，志在參与。」狄遠恆說，「人和錢，哪個到場都行，外公外婆呢？」
「別緊張，稿子寫得很好，你只需要語速平緩流暢地念出來。」輔導員站在他旁邊安慰他，「不要拘束，像綵排時那樣做就很好。」
長幼有序，這時候應當是年紀大的來承擔火力。
兩人說清楚后才解開誤會，狄遠恆一直以為弟弟在人際溝通是渣渣，結果不是那麼一回事，人家只是劍走偏鋒，不走尋常路罷了。
「沒有。」森芒說。
「他們現在應該不太想見到我。」
「畢業快樂。」狄遠恆說。
「這裡有人坐嗎？」一個人問道。
換另一個角度想，應該是靠臉。
「亞歷山大在寵物店裡洗澡。」森芒誠實地回答，「它很久沒洗過了。」
「哦。」森芒揉了揉睏倦的眼睛，順著燈光聚集的方向看向演講台。
「那我坐這兒了。」那個人坐了下來，「今天是過來參加哥哥或者姐姐的畢業禮嗎？」
狄遠赫接過了花，「謝謝。」
「我ｈｔｔps://ｗｗw.ｈetｕｂｏｏｋ•ｃoｍ•com想，這對於人生來說也一樣，我習慣了快速達到目的的生活方式，我八歲的弟弟卻不是這樣的想法，當他和狗子玩鬧，看蝴蝶在他的手心裏逃脫，還有編草梗的時候，他不會想到自己的天分有多高，這就是他浪費它的方式，這也是他享受它的方式。」
輔導員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一個熟悉的小朋友身影闖入了她的視線，「你弟弟到了，其實我特別期待他聽完你演講的表情。」
「不感興趣。」森芒搖頭說。
「話說回來，他看過你的演講稿嗎？」
說的也是，狄遠恆板著臉想，阿芒連外婆的書都不看，怎麼會為了看大哥寫的蹩腳演講稿而去背古詩呢。
「也許會有人好奇為什麼我會帶他旅行，像他這樣年紀的小孩應該在學校里讀書。」狄遠赫停頓了下，「你們想的沒錯，他逃學了。」
「他人呢？」老師問道。
「前兩天我給媽媽打電話，她正在外地出差。」狄遠赫說，「爸倒是在A城，但他忙得很，說不來了，然後給我轉了錢。」
坐在台下的狄遠恆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了這個環節，他的心情有些激動，拿出手機對準演講台，順便拍了拍旁邊無聊到快睡著的弟弟。
狄遠恆看到弟弟看向自己的目光，他握緊了手中的手機，今天出宿舍前是有瞥到了柜子里的單反，但和手機比，單反重得如同板磚，所以單反沒有選項。
「葡瀘離得有點遠。」他哥停頓了下，拐森芒出來玩已經把人氣倒，旅行到一半邀請人來學校參加畢業典禮，不亞於火上澆油。
老師笑眯眯地開口，「科大不比A大差，再加上你哥哥也在這裏讀過書，環境那麼好，以後選大學的時候要不要考慮和他成為校友啊？」
靠臭脾氣和煞風景的嘴絕對交不了朋友。
狄遠恆和老師忍不住把目光轉向身旁的小朋友。
「當我開著車穿過少人的原野，經過巍峨的高山，跨越奔騰的河流，一公里一公里地去丈量祖國土地的時候，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國家美，我很慚愧，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二十多年第一次為它著迷。」
「如果大家以為我弟弟是個聽話的乖小孩，那就大錯特錯了，他非常有主見，熱愛自由，並且從來不聽指教，課程任務一拖再拖，我不想他的天分被懶惰埋沒，嘗試去教育他，但打不過，他養了四隻大狗，只只膘肥體壯。」
「不會真有那麼巧吧？」老師不太相信，但他仔細回想了下，森教授的妻子好像是一位作家。
狄遠恆環顧一周，看了下這裏的飯菜種類，最後看向了身旁的小朋友，「我去點個飯，你還餓不餓，和*圖*書要我給你拿點嗎？」
「我覺得你們兩個在排擠孤立我。」二哥狄遠恆站在飯堂餐桌旁邊，臉色不太好，「出去旅行了好幾個星期，居然沒人想起來告訴我一聲。」
說著老師覺得話里有些不妥，畢竟在某些場合比如說競賽上，兩間學校碰頭了就是對手，「當然科大的實力一點不比A大差，我們還是很優秀的。」
「森林的森？」
「冷不伶仃在學校看到阿芒，嚇了我一跳。」狄遠恆瞬間熄火了，「這次就算了啊，下次提前發個消息說一聲，我好有個心裏準備。」
「不過原因不是因為他的成績差，恰恰相反他的成績十分優秀，對他來說學校的生活過於枯燥乏味。我弟弟擁有過人的天分。」
「所以你的外公外婆真的是森老師和鹿老師。」老師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這幾年來我都沒有聽說他們的小輩在我們學校念書。」
「以後會的。」大哥說。
幾個小時，應該掀不起什麼風浪。
輔導員笑了，「那我更期待他聽完后的表情了。」
「真可惜森老師和鹿老師不來，下午你的哥哥在會有演講，這麼值得紀念的時刻要不要拿手機拍下來？」
森芒點頭，重複了對方的話，「有些事情很好猜，那我猜你是個老師。」
「不會虧待你。」狄遠赫說，「明天周末我們三個一起去吃海鮮，我請客。」
「沒有。」狄遠赫說，「他不是很感興趣。」
幾乎每個學生都穿上了他們最好最適合的衣服，一身打扮比以往更加挺拔有朝氣，掩飾不住心中期待和興奮。
「加油。」輔導員給了個鼓勵的眼神，看了眼時間，「班裡的人應該差不多到齊了，你歸隊吧，待會就是學位授予儀式了。」
「阿赫！」室友梁丘詠在不遠處喊著自己兄弟的名字，「現在列隊了，就差你了！」
最後，這張能坐幾個人的桌子前只剩下森芒一個人。
「我果然是被排擠了。」狄遠恆喃喃自語道。
「在旅行中我會先確定好一個目的地，然後按照導航說的那條路程最短速度最快的路走，我弟弟討厭這種固定行程，他很喜歡繞路，不在乎有沒有在天黑前到達目的地，他說車的速度太快影響到他看風景。」
「很厲害的呢，我想想……沒記錯的話應該叫森原宏。」
「在這裏，學校邀請了幾位今屆優秀的畢業生，進行畢業演講，首先有請我們的第一位代表到講台上來！」
*
「因為我的外公外婆都是老師，他們上完課的表情和你現在的表情一模一樣。」森芒在他的詞庫里找了找具體的形容詞，「一種我很聰明，但我累了的表情。」
「哎小芒。」老師低頭喊坐在他身旁的小www.hetubook.com.com朋友的名字。
「也是。」輔導員頗為理解，「畢竟他與眾不同。」
「為什麼？」二哥追問。
黑色的話筒擺在方形的演講台上，狄遠赫拿著演講稿走了過去，在伸手調整話筒位置的間隙里他瞥到了台下的弟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微笑。
「提前去的話說不定能在家屬席那邊找到個拍照的好位置。」
他哥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狄遠恆瞬間能理解外婆的恨鐵不成鋼了，怎麼說也是個出名的作家，出去粉絲無數，結果在家中居然被冷落無人問津，孩子還不繼承自己天分，語文賊差。
「我會的。」狄遠赫說。
「馬上來。」狄遠赫答道，他把稿子塞進口袋裡，向輔導員示意了下就往自己班的方向走去。
舞台已經布置好了，朵朵景觀盆栽花被擺在階梯上，傳統大紅色的廣幅貼在背景牆上，白色大字寫著學生畢業典禮暨學位授予儀式，上面還印著鮮明的校徽。
「他的意思是他不喜歡背古詩。」狄遠恆做了下翻譯，「所以對哥哥寫了啥不感興趣。」
森芒皺著眉頭，顯然十分不認可台上哥哥說的話，他為自己的無辜申辯，「明明是他綁架了我。」
*
「但這不是今天演講的重點，我真正想談的是我旅行的同伴，我那位年僅八歲的弟弟。」
過了一陣子，大哥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口轉角處。
幾個人坐在家屬席上，一開始的人不多，後來慢慢都被坐滿了。
「你今天是來看你哥哥還是姐姐的畢業典禮？」
這口氣憋著，太心酸了。
穿著黑色禮袍的學子排著隊走上舞台，舞台的燈光照在他們身上，方帽上的流蘇隨著走路的幅度搖晃。
台下一片笑聲和掌聲，連結束的感謝話語都被掌聲吞沒，狄遠赫鞠了個躬走下舞台。
反正用手機和用單反拍，大哥應該都看不出區別。
台下傳來了小片的笑聲。
他們陸陸續續進場了，狄遠赫捏著手中的演講稿，深呼吸平復緊張的心情，他撫平了身上禮袍的褶皺。
*
老師明白了，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我記得鹿老師好像在近幾年也有出新書，那豈不是她在寫的時候你們都沒看過？」
森芒搖搖頭，「他說我還沒吃飯。」
「沒和你說嗎？」大哥翻了翻聊天記錄，尷尬地發現自己真的沒有，「好吧，我覺得你要上課，應該沒什麼空。」
「因為父母離婚，我是上個夏天才真正和他認識，他很聰明，上的課是中英雙語還是專業課，有些很難的題目他看一眼就能得出答案。」
稿子要念完了，狄遠赫露出了一個笑容，「最後我謝謝我的弟弟，謝謝他喜歡看路上的風景喜歡繞遠路，讓我今天在這裏拿到的ｗwｗ.hｅtｕｂｏok•cｏm•cｏｍ學業證書多撐幾年，身為哥哥不至於太丟臉。」
「我沒想到他是森教授家的孩子，他太低調了。」
「好吧，我去給你買。」狄遠恆起身，「你在這裏坐著不要走開，我馬上回來。」
狄遠恆伸手把今早買的花束塞到了自己大哥手裡，開得燦爛的向日葵搭配幾朵點綴的小飛燕花，在深色畢業禮服的襯托下更加明亮了。
「我以為大哥你是特地喊我過來參加畢業典禮的呢。」狄遠恆看透了，「結果只是缺個陪著阿芒的工具人。」
這話的可信度太低，二哥狄遠恆只覺得他倆是同夥。
所有人都在等典禮儀式的開始，有不少的歡笑聲夾雜其中。
「阿芒醒醒。」
狄遠恆：？
「我要吃烤麵筋。」森芒指了指燒烤窗口，它雖然在位置偏僻的角落裡，但火爆熱銷中。
「老師，你不去教師席嗎？」狄遠恆看了周圍一圈。
「有一段時間我會經常在想要是他願意，他可以立馬上大學念書參加各種科研項目，然後年少成名，我一直很好奇他為什麼不做，而在這次旅行中我找到了答案。」
「我受到了區別對待。」狄遠恆突然意識到自己忽視了些什麼，他低頭問最小的弟弟，「狗子呢，狗子也來了嗎？」
「不，你沒有。」狄遠赫淡定地把話題接了過去，「記得你買相機的錢是誰出的嗎。」
「你不感興趣？」老師聽樂了，「為什麼？不應該是好奇嗎？」
每一個學生的名字都在台上響起，他們低頭接受撥穗正冠，接過學位證書，「從這裏畢業的每一位同學都很優秀，學校為你們光榮。」
「你怎麼知道？」老師問道。
「我叫森芒。」森芒回答說。
「成交。」狄遠恆爽快地坐了下來，「你去吧，這裏我搞定。」
「阿芒你先幫我拿著這束花。」狄遠赫說著把花遞到小朋友的手裡，「現在派不上用場，等結束后我們再拿它拍照。」
「因為你手上的花。」他說，「有些事情很好猜。」
「我們兩吃過了飯。」狄遠赫交代年齡大但同樣不省心的那個弟弟，「你要是沒吃的話自己買，吃完可以在學校里逛逛，我有個演講需要提前到場，不能陪你們。」
而放在客廳的那幾本關於狗子的書已經磨損得不成樣了，其中幾頁還有狗子的咬印。
「從小到大，［祖國地大物博、山川秀美］這句話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但我從小生活在城市裡，對這些溢美之詞沒有太多感覺，直到我帶著弟弟開始這場旅行。」
「你哥哥有把他的稿子念給你聽嗎？」老師低頭問森芒。
等等，她好像同樣也是位教授，因為寫的書太出名了，常常只看得到她大作家的身份而忘了她也有老師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