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是好友,胡老師。
「他受傷了?」外公更加心慌。
這一天外婆反反覆復看著網上的視頻,她從沒想過會在新聞上見到自己的寶貝外孫,視頻中的他顯得有些陌生。
「這可怎麼辦。」胡谷添嘆氣,「一隻狼能獨活嗎。」
他的話沒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偷獵者既然能把一隻狼弄走,說不定狼群已經全軍覆沒,又或者它們在悲痛之中決定換新的居所,尋找更安全的棲息地。
森芒搖搖頭,「我睡飽了。」
森芒沒有說話,他僵硬地跟在隊伍後面,路上的樹木變得愈加幽深,裏面每一處光影都長著一張臉,每一寸黑暗裡都藏著一雙眼睛。
麥克白最後看了曾經的小主人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
它仰起頭長嗥,其餘狼的回應聲四面八方而來,一連串聲音把遙遠的點彼此連接起來。
外公走在葡瀘山的小道上,樹木在這個季節中的樹葉應該呈現出健康的綠色,但這片混合林中有幾棵偏偏是不正常的紅褐色,有些枝幹明顯收縮起皺,是嚴重失水的癥狀。
「真菌感染。」走在他身邊的同事皺眉,「是爛皮病。」
外公點點頭,走到一旁接起了電話,「喂?」
它激烈起伏的胸膛逐漸平息,退後一步。
森芒的狀態不算非常好,外婆心疼道,「黑眼圈重了。」
「那你們家那隻小狗的呢?」胡谷添繼續追問,「那個牌子的電量能撐很久。」
和圖書桃樂絲出發的時候,風雲大作,捲起林地上被陽光烤乾的落葉,桃樂絲的頸上被帶上頸圈,嘴邊被繫上一個止咬環。
「麥克白?」森芒蹲下來張開雙臂,再次呼喚自己的狗狗。
桃樂絲不甘心自己的嗥叫以沉寂告終,仍在期待著其他同伴的回答,接下來一聲連著一聲,回蕩在空曠的天地中。
「麥克白。」森芒低聲喊出了自己狗狗的名字。
胡谷添也跟著從車上下來,開了一天的車很累了,他伸手揉了揉小朋友的頭髮,然後抬頭看向外公,「桃樂絲在後車廂上。」
外婆應了聲,徑直上樓了。
眼淚從它的眼眶中流出。
底下的評論成百上千條,數量還在不斷增加。
煎熬等了一天,她終於在公路的盡頭等到了自己的寶貝回家。
桃樂絲一路上也顯得格外安靜,她豎起耳朵,鼻子低下去不斷嗅聞著土地上的氣味,經常抬起頭朝四周望一圈。
*
外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結束這場對話的,他草草地和同事交代完工作就往家裡趕。
谷底亂石嶙峋,河流被山岩扯碎,在峽谷中發出低沉的尖叫,時間在這裏留不下痕迹,見證著春去秋來花開花敗的只有石塊上被水拍擊和打磨過的蝕痕。
她看到自己丈夫進來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把手機遞了過去。
外公露出一個信任的笑,「芒芒很聰明很堅強,他從來不是那種能被輕易打倒的人hetubook•com•com。」
外婆坐在窗邊,桌上的茶涼了也沒喝幾口。
外公再次搖頭,「一樣的,這麼久了。」
「女兒打電話過來說,芒芒的狀態很差。」外婆眉頭緊鎖,手指不停揉搓著書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差,我真怕他的病複發。」
「這裏樹木密度不大,傳染性應該不會很強。」外公說著拿起手中的筆記本,「不過還是記下,等下叫人來處理了。」
「這事對他衝擊太大了,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外公安慰道,「我們要相信芒芒。」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
麥克白舔了舔對方的吻部,淚水在它眼中積聚,把鼻子埋入她灰黃的狼毛之中,嗅聞著氣味之下伴侶的經歷。
「沒有,一次也沒有。」外公嘆了口氣,「太不正常了,我幾乎要懷疑它們離開了葡瀘。」
「森老師,上回我們用的GPS頸圈還能檢測到狼群的位置嗎?」
「我提醒過他,要是那時態度再強硬些就好了。」說著他有些鬱悒,「人的心思複雜善變,野生動物單純但下手不知輕重,離得太近,總歸是不太好。」
「它太了解人類了。」他搖頭感嘆道,「也好,也好。我們走吧。」
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是自己妻子的來電。
它跑過谷底的亂石叢,地形地勢沒有減慢它的速度,側腹隨著飛奔的動作起落,皮毛隨著風縷縷向後,它跑著,跑得很www.hetubook•com.com遠,跑上了最近的小山坡上,直至最後一抹影子消失。
森芒心中一顫,順著桃樂絲的目光定眼看去,一雙棕色的眼睛用前所未有的複雜的眼神看著他們,激動驚喜轉瞬即逝,剩下的是濃重昏暗的黑色。
他看到鳥群乘著風徘徊在雲側,心中穩了大半,「鳥飛得高說明水汽不重,不怕,咱們就今天出發。」
森芒輕輕地解開了桃樂絲的止咬環和牽繩。
「森老師。」電話那頭人的語氣同樣苦惱,「你家小芒遇事了。」
「感覺要下雨。」胡谷添說。
沒等他說完,外婆先開口了,「芒芒這幾天會回家,你得回來一趟。」
「這幾天都這樣,看著要下雨,但就是沒下。」外公把一切準備好了,「山裡的天氣單靠天氣預報,不準。」
「發生什麼事情了?」外公問。
森芒失魂落魄地回到鋼鐵和水泥鑄造的世界。
話畢,大家出發了。
外公搖頭,沒有接,「胡老師都告訴我了。」
「如果受傷,就不是由我來打電話了。」胡谷添搖頭,「你還記得之前暑假的事嗎?」
外婆嘆一聲,語氣中寫滿了憂愁,「電話里說不清楚,咱們見面說。」
他的狗狗沒有回應,身體沒有動半分,它的視線在森芒和他身後的人類中移動,最後眼睛發直發狠地盯著森芒看了好幾眼。
麥克白沒有像往日一樣撲過來,給予小主人溫暖的擁抱,身上的毛也不再像家中www•hetubook•com.com那樣整齊柔順,更多了幾分野性的雜亂。
剛過了黎明時分,外婆就早早起床了,這時天空未亮,只有微弱的光線照下來,顯得陰沉沉的。
麥克白不止看著自己的小主人,同樣在看著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風像刀,尖銳地剜在它的心上,將它一分為二切斷,從此心境再難安寧。
「怪不得找不著它們。」胡谷添看著狼群消失的背影說,「一隻從小熟悉人類的狗,自然對人類的秉性一清二楚。」
亞歷山大推了推小主人的後腿,試圖讓對方回神。
「這段時間你們監測沒有遇到過它們嗎?」胡老師疑惑更深了,「不應該啊。」
森芒仰頭看天,層雲壓境。
這表明樹木能汲取的水分是充足的。
沒有狼群回應的狼是孤獨的,桃樂絲的尾巴垂得更下了,她低頭堅持地嗅聞著土地上枯葉和青苔的氣味。
「所以我很高興它們從來沒飛回來。」外公說。
犬鬃豎立,眼光敏銳多疑,麥克白的身上幾乎完全褪去了狗的模樣,徹徹底底地成為了一隻狼,無論是從姿態、習慣還是氣質。
森芒覺得自己的靈魂被撕裂開兩半,一半在心甘情願地向人類的文明鞠躬,另一半則痛斥著人類的罪惡和殘忍,心中原本堅定的信念在此刻支離破碎,生命的內核被污泥淹沒。
外公搖頭,「這片區域太大,它們想要躲起來,我們根本找不著。」
沒有任何回應。
一路上隊伍顯得格外m•hetubook•com•com安靜,他們踩著礁石穿過洶湧的葡子江,經過稠密的灌木叢林帶和樹木縱橫的森林,來到了這片往日熟悉的峽谷。
什麼也沒有出現。
外公湊近打量,在主幹部分的細裂紋中看到了黃褐色病菌子實體。
桃樂絲回看了森芒一眼,小跑到了麥克白面前。
「唉。」
外公搖頭,「早就沒電了。」
同事撿起地上的松塔,餘光瞥到不遠處的野梨樹,「這樹好像是葡瀘本地品種,難得見到長得這麼好。森老師,我去那兒看看能不能撿到落下的果子。」
他蹲下來用枯樹枝刮一刮地上的泥土,表層之下的泥土濕潤柔軟,並沒有乾裂,用手抓起會粘稠地粘在指縫中。
「話是那麼說,見到什麼鳥雀受傷,你還不是照舊拎回家給它們上藥。」外婆腹誹道,「芒芒把你和白勁秋那樣學了個十足。」
*
她沒有在意身旁的人,面朝群山長嗥。
森芒的心沉了下去,恐懼阻止他往下深想。
忽然她的身體如電襲般劇震,耳朵頓地豎起來。
她打開窗,一陣帶著夜晚潮濕水汽的風吹了進來,吹亂了頭髮。
「凈說些漂亮話。」外婆起身,「芒芒這兩天回來,我去把他房間收拾一下。你也累了,洗個澡換套乾淨的衣服吧。」
「森老師,你哪兒有發現什麼嗎?」胡谷添問道。
電話掛斷了,沒一會兒又一個打了進來。
「不會吧。」胡老師臉色難看了幾分,他看向後車廂,「問題變得更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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