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讓他回廠子操心,就讓他在家裡養著;何冰還有個大姑,之前在縣民政局上班,7月份的時候剛好退休,平日里就幫著我們照顧何叔。
我從兜里掏出煙點上,笑眯眯地看著他說:「我就說你不能亂供神仙吧?那道家、佛家,壓根兒就不是一路;你可倒好,硬給人家安排在一起,肩並著肩、臉對著臉,你覺得合適,那人家能覺得合適嗎?」
可在生活中,你往往怕什麼,它就來什麼;神仙並沒有庇佑機器安好,剛過8月份,我們切割機的傳動軸就斷了,兩台打坯機的齒輪也崩壞了。
後來想了半天,我也沒琢磨出什麼,反倒是迷迷糊糊,躺在墳前的草叢裡睡了。
因為他怕被別人說,他覺得自己窮、在村裡抬不起頭;如果邁著領導步子走路,肯定會遭人譏諷嘲笑。這就是貧瘠的父親,他連選擇走路姿勢的權利都沒有,他被世俗壓彎了脊樑。
「良叔,你們不是很硬氣嗎?不是當著和*圖*書我的面,搶我手裡的項目嗎?怎麼現在不硬了?機器報廢了?終於知道來求我了?」透過車間的窗戶,我看到宋冬那混蛋,雙手抱肩得意地說。
而那幾台壞的機器,我暫時還修不了,就一直在旁邊扔著。
等良叔走後,我到水池旁洗了把臉,清醒了一下,接著又去巡視車間生產;少了兩台打坯機,機器負荷明顯降下來了,工人們也輕鬆了不少。
再就是何媽,在我的印象里,父親跟何叔,偶爾還能說一句;但對於何媽,父親卻從未開過口;即便在路上遇到,我爸也是低頭裝看不見,何媽更是行色匆匆,場面十分尷尬。
良叔之所以這麼做,就是怕我們廠里的機器出毛病,想求神仙保佑!畢竟我們是三班倒,廠里的工人可以換班休息,可機器卻分秒不停,24小時連軸轉。恰恰我們這個牌子的機器,維修、配件、保養的許可權,又在宋冬手裡捏著;萬一出了故www.hetubook.com.com
障,那我們可就傻眼了。
後來到宿舍躺下,我也睡不著,倒不是焦慮什麼,估計就是良叔一通電話給鬧的。
我抿嘴笑著說:「你也別上火,該休息休息!瓷磚該燒照燒,回頭等機器修好了,再切割也不晚;至於瓷磚打坯機,不還有三台能用嘛,趁著這個空當,適當的降低一下產量,讓其它機器也換著檢修檢修,這不是壞事!」
第二天醒來,我回廠里吃了早飯;可剛吃完沒多久,宋冬那混蛋,竟然帶人過來了。
「向陽,這可怎麼辦啊?本來咱們產能就有限,而且人家愛思那邊,9月份就得交貨;這切割機一壞,再加上兩台打坯機癱瘓,那指定是要違約了啊!雙倍的違約金,咱們拿什麼賠啊?!」當時良叔蹲在車間里,腳邊還踩了個崩壞的齒輪。
她開始學著做飯,蠻有天賦的,很有家常菜的味道;平日里整天粘著我,基本我去哪兒,她就跟著去哪兒。
她和圖書開始在意我的著裝,拉我去理髮店設計髮型,給我買當下流行的衣服;其實我長得不醜,就是土,後來經過何冰一捯飭,我感覺自己還蠻精神的,整個人彷彿都年輕了好幾歲。
那晚良叔是深夜給我打的電話,我開車到廠里的時候,他急得眼睛都紅了。
就是良叔有些搞笑,他請了一尊佛放在廠里,沒事的時候就燒香拜拜;後來又請財神,最後還搞了個真主像!三座大神擺在辦公室里,我總感覺他們不是一路的,也不知道會不會因為桌上的貢品打架。
長長舒了口氣,搖頭甩掉那些憂傷,我又開始思考,小時候我們家,跟何家那些事。
於是我披上外套,沿著窯廠南面的農田,去了父親墳前。
一邊說,淚不自覺地就流了出來;其實父親很想跟村主任一樣,走路時背著手、邁著八字步,仰頭故作威嚴的樣子;他在家裡的魚塘,就經常悄悄這樣,但卻不敢到村裡走。
望著周圍荒草叢生的魚塘
https://m.hetubook.com.com,看著倒塌的棚子,魚塘邊上還有半截插在泥里的拖鞋,那是父親曾經穿過的鞋子。
「哎喲行了,上個月我就發現,傳動軸跟齒輪磨損嚴重,這些問題我早想到了。你回去休息吧,廠里我盯著。」一邊說,我就把他拉起來,一直送到了外面車裡。
時間轉眼來到了8月份,伴隨廠子效益的好轉,何叔也已經出院了;只不過他身體依舊不是太好,主要是血壓不穩定。
「向陽,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呢?我的意思是,沒有宋冬的幫助,咱們這幾台機器估計就廢了!況且這些機器都是一體的,咱要是換別的牌子,組裝到生產線上,那也不合腳啊?最終還不得求著宋冬那邊,幫咱進購機器?」
可能人死了,也就死了;後人之所以祭奠,也只是為了緬懷過去的回憶吧。
那晚月色很好,天上的星星也很亮,坐在父親墳前,我掏出三根香煙,插在地上點了起來。
「爸,我現在跟冰兒在一起了,我過和_圖_書得很好,何叔也對我不錯;只是您老人家啊,嗨,要活著就好了!我真的想孝順您,讓您也像個老幹部一樣,背著手、抬著頭走路。」
良叔苦臉撓著頭說:「你就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了,傳動軸和齒輪,都是廠家定製的型號,外面壓根兒就沒有賣的!關鍵是宋家那邊,還拿了機器的總代理權,人家要是不賣咱東西,眼前這些機器就廢了!」
雖然父親對何冰很疼愛,但他與何叔之間,卻很少說話;我曾以為是父親性格內向,不善言辭,但現在,我似乎覺得這裏面,可能還有別的原因。
一股憂傷襲上心頭,往事的一幕幕,就彷彿發生在昨天,卻又顯得那麼遙遠。
所以我在想,我爸曾經是不是跟何媽,鬧過什麼矛盾?!不然她怎麼就那麼不待見我呢?畢竟我跟她,可無冤無仇。
那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幸福時光,窯廠一切安好,姜雪跟張宏遠那邊,幹得也不錯;我跟何冰雖然還沒結婚,但她早已把自己扮成了賢妻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