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文霞還以為老頭子血氣上頭，出現了腦血栓前兆，擔心地問：「老師，您看……」
轉過頭，他發了條微博：「隨時隨地發現新傻逼系列之今日份，某民辦高校居然號稱收藏了失蹤400年的《永樂大典》正本和毀於戰火150年的《文匯閣四庫全書》。著名專家拍案而起，聲稱要與黑惡勢力鬥爭到底。坐等吃瓜！」
短短一上午時間，神州科技職業學院收藏《永樂大典》正本和《文匯閣四庫全書》的消息就傳遍了全國。當然，全都是調侃和謾罵。
「好，我現在就過去。我可跟你說，方老弟，你都快五十了，要愛惜自己的羽毛！」
隔著手機，陶文霞都能猜到此時方老師肯定氣得七竅生煙：「我也是剛聽說。」
盧有紀是他帶的研究生，聞言湊了過來：「老師，一大早又遇到什麼可樂的？」
「清高宗下詔編成《四庫全書》后，共抄寫七部，分別存放在北四閣、南三閣。揚州的文匯閣就屬於南三閣之一，于乾隆四十五年建成，位於天寧寺西園。《四庫全書》于乾隆五十五年存入此閣。咸豐四年太平軍攻入揚州，文匯閣及其藏書一起毀於戰火。老師你怎麼問這個？」
沈康元是南京圖書館研究員、南京大學古典文獻學方向博士生導師，也是全省古籍研究鑒定界的一面旗幟。據說他鑒定古籍都不用翻開函套，只要看看露出來的書根，就能說出個八、九不離十來。
方為沒有回答，而是回過頭問徐生洲：「徐校長，《永樂大典》正本在什麼位置？我想看看。」
盧有紀點點頭：「大致知道。《永樂大典》于明成祖永樂五https://www.hetubook.com.com年定稿，永樂六年抄寫完畢，是為正本。明世宗嘉靖四十一年八月，下令依照正本抄寫一部。明穆宗隆慶初年，副本抄寫完畢，正本據說放回了南京的文淵閣。此後正本下落不明。對此，學界有多種說法，有人認為已經毀於戰火，有人認為正本隨明世宗殉葬，就埋在現在的永陵。」
「現在居然有人公開說自己收藏了《永樂大典》正本和《文匯閣四庫全書》，還邀請我去鑒定，你說可樂不可樂？」沈康元說是可樂，其實眉毛都氣得豎了起來。
方為電話是打給沈康元的。
徐生洲介紹道：「這邊128個書架上全都是《四庫全書》，《永樂大典》還在後邊，我們要一直往後走，兩種書架樣式不同，到了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陶文霞跟在他身後，看他滿臉陰晴不定，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師，情況怎麼樣？」
「你也是剛聽說？難道學校就沒問問你的意見？」
「老師你不要生氣。這些人就是炒作，你越理他，他跳得越歡。最好就是無視他，讓他出醜，讓他蹦躂，讓他自娛自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對不起……」
此時方為已經無力吐槽，只是重重地嘆口氣：「徐校長，我是南京師範大學方為，也是陶文霞的老師。麻煩你帶我看看你們的《永樂大典》正本和《文匯閣四庫全書》吧！」
方為勉強壓下去的火氣再次騰地冒了上來：「你說你還是學計算機的，既然吃不準情況，還不懂上網查嗎？難道你計算機文憑是路邊買的？」
陶文霞跟小媳婦似https://m.hetubook.com.com的，怯生生地回答道：「我問了，據說是一個海外財團匿名贈送的，不知道真假，所以想請大家來鑒定一下。」
方為也是沒辦法：「我現在就過去，只希望你們《四庫全書》是原大原色原樣複製文津閣本的，到時候就說你們被騙了，雖然面子上不好看，至少馬馬虎虎還說得過去。可《永樂大典》怎麼辦？就算造假，也得有原本給你們造才行呀！哎，真是被你們給氣死了！」
「那《文匯閣四庫全書》呢？」
沈康元說話很不客氣：「老弟，你是跌到了頭吧？都是一眼假的東西，你還會吃不準？我知道你愛護學生，心情也可以理解，但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你可不能一條道走到黑！」
說話間來到古籍特藏書庫。這也是陶文霞第一次進來，看到裏面整整齊齊擺滿楠木書架，書架上放著一函一函露出書根的線裝書，心裏既覺得吃驚，又覺得安穩幾分：哪怕是假的，至少實打實有點東西，場面上應該糊弄得過去了。
「我考考你，《永樂大典》正本知道么？」
南京城就這麼大，搞古典文獻學的人也就這麼多，大家都是熟人。沈康元接到方為電話，便笑著調侃道：「老弟，聽說那個學校圖書館館長是你的學生？這回你可要一舉成名天下知嘍！」
方為徹底懵了，手都在發顫：這、這怎麼可能？
「那你總得看過，才好批評它假在哪裡吧？」
徐生洲知道老頭子是真被氣著了，也不和他計較，同時心裏也暗暗打鼓：這回該不會真被那個見鬼系統給坑了吧？那學校名聲可就臭大街了！
緊接著他又www.hetubook.com.com
打開另外一函，跟剛才的感覺還是一樣。他覺得不保准，走到裏面隨機挑選一個書架，隨便打開一函、再打開一函。於是他開始懷疑人生：難道是我鑒定水平不到家？還是說《文匯閣四庫全書》因緣機巧，真的被人保存了下來？
「那你問了你們學校嗎？他們怎麼說？」
方為也覺得吃驚。
沈康元馬上打斷方為的話頭：「不存在萬一！就不可能是真的！」
過了一個多小時，方為在陶文霞陪伴下找到徐生洲。
果然，放《永樂大典》正本的是紫檀木書架，帶著典型的明代傢具風格，用料之名貴、做工之精細，看的方為眼皮子直跳。更讓方為眼皮子直跳的是架上整整齊齊、連綿不絕一水兒擺放的黃皮《永樂大典》，書面還按照順序一本正經地標明卷數。隨便抽出一本，只見書衣用多層宣紙硬裱，最外面是一層黃絹連腦包過。打開之後，內頁全是雪白厚實的皮紙，紅色邊欄，墨色如漆，晶瑩可愛，看上去就是明抄本的風格。
方為長長吐了口氣：「我先出去打個電話！」
他來到書架前，隨手打開一函《四庫全書》翻看起來。誰知他越翻心裏越犯嘀咕：「這裝幀、這紙張、這墨色，還有這冊首鈐蓋的『文匯閣寶』朱文方印……怎麼、怎麼感覺不像是假的？」
「對不起，老師！」
「你們學校還真是什麼牛都敢吹！以前我覺得你一個女孩子，在民辦學校里管管圖書也挺好的，不說大富大貴、成名成家，至少安安穩穩。現在這麼一鬧，完蛋了，你的名聲肯定徹底臭掉，估計以後我都不敢出門開會，別人一說方某人，就會想到我是你的和-圖-書老師，還不給人活活笑死？」
他是研究古典文獻學的，經常會去博物館和圖書館古籍部逛逛，逛得多了，眼力也被培養出來。一看眼前楠木書架的做工和樣式，就被徹底震住了：這應該是正宗金絲楠木吧？而且還是皇家造辦處的做工。哪怕造假，造成這樣也算是曠古絕今！就算被騙，也多少可以理解了！
徐生洲看到氣得臉色發青的方為，還有受氣包似的陶文霞，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他一邊在前面引路，一邊主動介紹道：「方教授，這些書是前不久海外一個財團匿名捐贈的，數量非常龐大。我就是個學計算機的，連計算機都是半吊子，對古籍更是一竅不通，所以就想聽聽各位專家的意見。」
方為道：「放心吧老哥，再怎麼說，我還不至於拿自己的學術生命開玩笑。當然，我也非常知道這兩樣東西有多驚世駭俗，可我真的拿不準。你老哥是坐咱們古籍鑒定界第一把交椅的，所以想請你出馬看一眼，要是假的，肯定我要清理門戶、劃清界限。但萬一、我說是萬一，那些東西是真的……」
沈康元用力拍了拍桌子：「不行，這個鑒定會我一定要去。現在的人真是越來越沒底線，就像上次有個商人號稱捐了幾千件歷朝歷代的瓷器給北京師範大學，學校還給辦了展覽。幾千件歷朝歷代的瓷器啊，這得是多大一筆的文化財富！結果我去一看，全是假的，無非就是商人想藉此洗白，牟取暴利。我算是明白了，壞人之所以囂張，就是因為咱們好人保持沉默。所以這個會我一定要去，不僅要去，還要在報紙上寫文章把他批倒批臭才行！」
盧有紀給他點贊道：「老師ｈｔｔｐs://ｗwｗ•ｈｅtｕbooｋ.ｃoｍ.com您真是古籍界的良知！」
「沒有，邀請函是校長辦公室直接發出去的。之前我都不知道。」
要是方為來之前聽到這句話，估計能在地上找條縫直接鑽進去。不過現在心態就平和多了，畢竟連自己都拿不準的東西，就算將來鑒定不是，人家也可以說「非戰之罪」。當下他打了個哈哈：「慚愧啊老哥！我一早聽說消息就急吼吼趕到神州科技職業學院，現在就在他們圖書館，大致看了看那些東西。你知道我搞點目錄、校勘還行，搞版本鑒定就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滉盪，尤其那兩樣都是抄本，更是吃不準。你是行家，所以想請你過來掌掌眼。你看你什麼時候方便？」
神州科技職業學院圖書館館長陶文霞，是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方為教授的碩士生。因為師徒二人都在南京城裡，陶文霞逢年過節經常登門拜訪，兩下關係非常融洽。一大早方為聽到消息，就趕緊給陶文霞打電話：「聽說你們學校圖書館收藏了《永樂大典》正本和《文匯閣四庫全書》？」
內容更不用說，眾所周知目前嘉靖副本《永樂大典》存世只有400冊左右，就算想抄也沒地方抄去。您想自己編？有這工夫，你幹什麼不好，何必那麼想不開，自尋死路呢？更何況你胡編亂造的話，分分鐘就會露出馬腳，畢竟《永樂大典》還存世那麼多，一對照就知道體例不合。
方為氣得差點摔手機：「這還用鑒定嗎？上網隨便查查也知道了！難道你們學校連網都沒有？」
一大早上班，他就收到了神州科技職業學院寄來的邀請函。打開瞄了一眼，他被氣樂了：「現在的人吶，造假都不用點心，真是越來越沒底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