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璞滿臉倦容,從木榻上爬起,覺得渾身都酸痛僵硬。
漢制,州郡及縣的府署,後方都空出幾間院屋,供一些無財力自行購置住處的主官以及僚屬棲居。丞相府亦然,各級僚佐署屋都有棲居之處。尤其是門下督(全稱為門下督盜賊),乃有儀仗、值守、宿衛等職責,自然不缺僚佐及甲士的下榻之處。
腳步微頓,鄭璞有些詫然。
句扶亦回了一禮,滿臉懊惱,「鄭書佐有自己署屋的。我昨日本想待鄭書佐見過丞相后再領去,但書佐日暮時分亦未歸,便以為書佐不住相府內。」
一如鄭璞此時心緒。
呃……
「原來是句錄事。」
一記詫異聲,從身後傳來。
「有勞。」
月色朦朧,星光迷離,從夜空中如絲縷垂下,將丞相府的樓台亭閣籠罩其中。
「咦?鄭書佐竟歇在此處?」
無法歸去借住秦府,亦只好將就一夜。
那甲士聞言,便放鬆了臉上的警惕之色,先以軍禮執之,然後笑道,「日暮時分,都督和-圖-書見鄭書佐被丞相留談,便吩咐我等轉告,鄭書佐歸來時可先行歇下,明日再進見。」
「啊!」
微微頷首,馬忠從兩人身前步過,「子瑾,且隨我來。」
一路輕聲慢行,到了門下督署公處。
話落,軍帳內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哈,是隨我來相府任職的甲士,他們都是賨人,素喜鬼神異獸之說。昨日聽子瑾入相府了,便托我問之,想請子瑾講講那些異獸的典故。」
疾行少時,那甲士竟是來到一軍帳前,高聲稟報,「稟都督,丞相有召!」
不過數十息時間,軍帳帘布便被從內撩開,一年過三旬、身披甲胄的將率走出來。
或許是被申令不許喧嘩了吧,這些甲士揮著長矛或環首刀演武,竟只有勁風聲,無人吶喊助威。鄭璞眯眼,默默看了少時,眼角餘光瞥見到角落有一水井,便緩步過去,挽起衣袖取水洗漱。
你也很直率……
而且,從諸葛亮署屋裡出來時,他還被丞相叮囑https://m.hetubook.com.com代為傳話:讓門下督馬忠前去議事。
依禮亦伸手虛引了下,鄭璞隨其後,「句錄事,你我年齒相仿,不如以表字相稱可好?」
鄭璞腹誹了句,出聲應道,「無礙。若我得閑了,說說亦無妨。」
鄭璞自然凝神悉心作答,既不敢鋒芒畢露,亦不甘作庸碌老成之態。
頷首而笑,鄭璞起身拱手致敬,「昨夜歸來晚了,便隨意歇下。」
馬忠側目而顧,嘴角含笑打量,「果然一表人才!嗯,有勞了,你且去歇下罷。夜已晚,其餘事明日再敘。」
心中亦暗忖,此人不會是昔日抨擊我字書中杜撰太多、荒誕不經者之一吧?
鄭璞隨手抹了臉上的水珠,側頭而顧,原來是昨日引他入丞相府那將率,句扶。
鄭璞並不想入住在此。
「如此最好!」
亦讓他聽了整宿的囈話、磨牙與呼嚕聲,還有一股混雜著腳臭、汗味、狐臭等說不明道不白的味道,久久盤旋在鼻息前。驅之不走,揮之m.hetubook.com.com不去,別提有多難受了。
「啊!我倒是忘了!」
夜暮安謐,沉寂如一潭死水。
揉了揉了眼眉,鄭璞步出軍帳。
丞相諸葛亮署屋外的廊道中,一小吏手提青銅油燭具居前引路,鄭璞緊隨其後。微風輕拂,青銅油燭具火光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映拖在後方,時而張牙舞爪睥睨,時而起舞歡慶喜悅。
不愧是被先主劉備讚譽之人啊!
亦讓日後將提攜之心,潤物無聲藏言辭中。
得聞,鄭璞側頭,見馬忠正緩步而來,亦連忙拱手,「見過馬都督。」
心中暗嘆了聲,鄭璞收起思緒,將目光放在青銅油燭具上,留意腳下道路。
側頭而笑,句扶剛想致謝,卻又挺直身軀行軍禮。
只見他身軀七尺有餘,方臉寬額,五官猶如刀斧雕刻般稜角分明,鬚髮濃密,目眸且銳且深邃,令人甫一見,便忍不住贊一聲英姿颯爽。
且,所問之事,不再局限於軍略籌畫,而且涵蓋了政事、民生、用人及吏治等等諸多瑣細。考https://m.hetubook.com.com
校之意,多於探討。
「見過馬都督。」
值守小吏引路的去處,乃是門下督署屋。
翌日,卯時,天色蒙蒙微泛白。
鄭璞聞言,想起昨夜的幾無眠,便深深的呼出一口氣,笑容依舊燦爛,「無礙。若句錄事有空閑,還勞煩現領我去。」
「原來是鄭書佐。」
甲士訝然作聲,連忙轉身往內步入,「鄭書佐請隨我來!」
一夜無話。
「勞都督體恤。」
「嗯。」
「得閑!得閑!」
句扶露齒而笑,「鄭書……子瑾若不說,我亦想提。我家中在漢昌,賨人居多,素來少文,亦最不慣這繁文縟節。對了,子瑾,你所作新字書提及的異獸,可有緣由否?」
鄭璞微怔,連忙側右拱手以示致謝馬忠,又說道,「不過,我歸來時,丞相讓我代為傳話,讓都督前去議事。」
「嗯?為何如此問?」
「子瑾真乃……」
被丞相諸葛亮賜餐后,兩人又坐論敘話了良久。
鄭璞暗自打量,也不敢怠慢,向前一步,執禮說道,「見過馬都督https://m.hetubook•com•com。在下乃書佐鄭璞,方從丞相署屋中歸來。丞相令我帶傳話,讓都督前去議事。」
句扶解釋罷,恐鄭璞見怪,又緊著加了一句,「子瑾,賨人性情直率豪爽,常直來直往。且離鄉久了,無以為樂,方有此念,你莫見怪。」
「噫,你便作新字書《千字文》的鄭子瑾?」
是故,甫一敘罷出來,便覺得身心憔悴。
鄭璞請那引路小吏暫候,自去尋值守的甲士詢問,「在下乃書佐鄭璞,歸馬都督節制。敢問壯士,馬都督今夜所棲在何處?」
連連頷首,句扶側身伸手虛引,「鄭書佐,隨我來。」
唉……
外面早有許多甲士,組成小陣于不大的校場里操戈而舞。
你可以不用如此率直的。
說罷,擺了擺手,便大步離去。
依舊是丞相問,他作答。
嗯,他和丞相府的宿衛甲士擠了一夜。
與這樣一位達治知變的智者坐談,固然能獲益良多,卻也是心累不已。
但京師禁宵,無手令不得夜行!
且,他能如此迅速出帳,不難讓人猜到,他是不卸甲而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