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那些魏晉名士,明明有經天緯地之才,卻一個個都只干荒唐事?
此刻已經沒人質疑季望舒的學術水平,全都豎起耳朵,想聽他接下來講什麼。
「不知道,這節課的現場門票,還是我孫女幫我領的。」趙紅英道。
說完這段,整個錄播間自發地響起陣陣掌聲。
「這堂課的內容是《魏晉漫談》,季望舒主講。」張衛國是國企退休職工,平時愛好下象棋。
現場導演見人聲嘈雜,不得不端著導筒提醒:「節目要開錄了,大家安靜!」
季望舒繼續講課道:「還有一個叫王子猷的,夜裡下著大雪,這貨不好好待在家裡吹暖氣,突然想去拜訪一個好朋友。於是他坐著船去訪友,劃了整宿的船,天亮了才到朋友家。結果走到門口卻不敲門,而是轉身折返回去,還說什麼『乘興而來,興盡而返』。這不是閑得慌嗎?」
「亂彈琴!」有人不喜歡季望舒的表述。
「……」
現場觀眾看到開講老師是個年輕小夥子,頓時議論開來:
不是所有人都看過《漢朝那些事兒》,也不是所有人都認識季望舒,就算認識,也有人對他的學識水平很不服氣。
「我上我也行。」
張衛國說:「現在的學生也不得了,季望舒聽說才二十歲,但他寫的《漢朝那些事兒》很有水平,那本書我都已經在看第二遍了。」
不管哪位學者開講,他們都踴躍報名,帶著錄音筆和筆記本認真聽課。
「哈哈哈!」有人被和_圖_書季望舒逗樂。
趙紅英琢磨道:「季望舒這個名字好熟悉,是哪所大學的教授?」
湖南衛視的《變形記》播得正火時,季望舒向央視十套《百家講壇》節目組遞交了講稿,在略作修改後順利通過。
季望舒面對台下微笑道:「大家好,我叫季望舒,北京大學中文系大二學生。這次來《百家講壇》做節目,誠惶誠恐,畢竟本人年紀尚輕、才疏學淺。本次所講,皆為一家之談,如有異議,我們課下再討論。」
是啊,為什麼?
「你不知道?」張衛國反問。
「哈哈哈!」這下大多數觀眾都笑了。
「阮籍就一邊喝酒一邊開車,以前的路況也沒現在好,走著走著前面就沒路了,然後他就抱著酒罈子在那哭。」季望舒說,「除了阮籍、嵇康,還有個叫王猛的哥們兒更猛。一邊捉自己身上的虱子,一邊跟桓溫談論國家大事,那悠然從容的模樣讓桓溫一臉懵逼。桓溫是誰?獨攬朝政十余年,連皇帝的廢立都他說了算。王猛敢在權臣面前放浪形骸,居然還被傳為美談佳話,這就是魏晉風度。這事要擱在明朝清朝,先拖出去打屁股再說,二十大板太少,起碼得打八十下。」
特別是那些學生,感覺季望舒講課更合他們胃口,就像是在網上跟人吹牛逼聊天一樣。
不少聽課的觀眾,都不由自主地思考這個問題。他們以前只關心魏晉風度,只關心那些出格的名人言行,有的讚美,和*圖*書有的鄙夷。但還真沒幾個,認認真真地思考過為什麼。
季望舒又說:「但阮籍不一樣,他馬上白眼變成青眼,對嵇康進行了熱烈歡迎。這就是青白眼的故事。阮籍的荒唐事還很多,所謂載酒而行、路絕痛哭講的就是他!什麼意思呢?就是這人啊,經常裝著一車子酒,邊喝酒邊漫無目的地往前開。放到現在就是醉酒駕駛,而且情節極其惡劣,拘留十五天不說,恐怕還要被吊銷駕照。」
「啊?」趙紅英愣道,「學生也能上《百家講壇》了?」
四月底,節目正式開始錄製。
觀眾素質還是很高的,雖然有人心懷不滿,但經提醒后,立即安靜下來準備聽講。
季望舒的話語抑揚頓挫,猶如洪鐘大呂敲響在觀眾心頭,同時也解開他們深藏心底的疑惑。
別的教授都言辭雅緻,講座內容莊重大方。季望舒卻想什麼說什麼,非主流啊、狗腦子啊、打屁股啊、開趴體啊,連特么吊銷駕駛執照都有。
季望舒要講的內容名為《魏晉漫談》,總長度一共十二集,前六集的講稿他都已經完成了。
「噗!」老太太趙紅英沒忍住,都逗笑得合不攏嘴。
張衛國哈哈笑道:「不是教授,是北京大學本科二年級的學生。」
捧著個筆記本落座,趙紅英對身邊的老頭兒說:「老張,陳教授的《紅樓探秘》錄完了,這節課是誰開講啊?」
「寫本嘩眾取寵的,就敢上央視講歷史,膽兒太肥了。」
觀眾hetubook•com•com們驚訝的發現,這個年輕人的講課風格真不一樣。
這話說的很謙遜,讓現場觀眾對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趙紅英已經年過六旬,頭髮灰白,以前是海淀區實驗中學的初中語文老師。她退休后也愛跳廣場舞,但更多的時候是看書,《百家講壇》的錄製更是每期必到。
季望舒接著說:「我要講的是魏晉時代的那些人和事兒。說起魏晉,但凡有點歷史常識的朋友,都會想起一個詞語,那就是魏晉風度。何謂魏晉風度?說白了就是一幫子非主流,整天幹些讓人瞠目結舌的稀罕事兒。」
「這什麼情況?他頂多二十幾歲吧,年紀輕輕就敢來電視講座。」
開講錄製這天,現場觀眾早早到來。他們都是北京各大高、中學校的學生,以及熱愛歷史的退休老頭兒老太太(以中學教師居多)。
一連串的問題提出,瞬間讓之前輕鬆的課堂氣氛變得嚴肅。
「整個魏晉時期,沒有大家所想的那麼美好,也沒有什麼言論自由!那是個政治黑暗的時代,敢妄自議論朝政的儒士,只有被抄家滅族這個結局。世家掌控朝政,百姓民不聊生,胸有大志者無法施展抱負,他們只能用荒唐的言行來表達自己對朝廷、對當權者的不滿。他們只能清談玄學,寄情于山水之間。為什麼阮籍會載酒而行,前面沒路了他就抱酒罈痛哭?是因為他看不到前途,看不到這個國家、以及整個天下社稷的前途!」
季望舒很快給出答和-圖-書案:「因為他們是被逼的!」
「啪啪啪!」
季望舒說:「明末思想家王夫之曾言:『孔融死而士氣灰,嵇康死而清議絕』。這句話,一語道破魏晉時期文人名士所面臨的時局狀況。曹操要提拔寒門學士,打壓世家大族,要為兒子曹丕當皇帝鋪路,而以孔融為首的儒士名家自然會反對。因此曹操必須殺雞儆猴,殺一個孔融,就沒人敢再說話!同樣的,嵇康那個時候,司馬昭篡權奪位,還有無數心懷曹家的文人暗中串聯反對。所以司馬昭必須殺了嵇康這隻雞,震懾住無數敢跳反的猴子!」
季望舒說:「魏晉名士的荒唐事太多了,數都數不完,我在這裏也不一一例舉。他們就喜歡干四件事,喝酒、嗑藥、吹牛逼和遊山玩水,都不咋著調。特別是嗑藥,那玩意兒上癮,對身體也不好,吃了五石散會讓人皮膚變敏感,連穿新衣服都磨著疼,於是一群富二代就常年穿舊衣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多樸素節儉呢。」
「說他們是非主流,因為自古以來,中國的文人學士的主流思想,無非齊家治國平天下,」季望舒繼續說道,「而魏晉時期的文人,卻更傾向於寄情山水和自我人格展現。最著名的當屬阮籍和嵇康,阮籍的親媽死了,稽喜前來慰問並致哀。這種情況,正常人都會還禮,並且對客人表示感謝。可阮籍呢,直接回了稽喜一個大白眼,人家可是來給你媽哀悼的,你就回一個大白眼?這不是非主流是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
「還沒我兒子歲數大,中央台真是亂來!」
季望舒道:「更絕的還在後面。稽喜離開以後,他弟弟嵇康又來了。嵇康這回帶著酒,胳膊下還夾著一把琴,就在阮籍親媽的靈堂前喝酒開趴體。換個正常人試試,去別人親媽靈堂胡鬧,保准把你狗腦子打出來!」
講到這裏,一些不了解魏晉歷史的觀眾,已經開始認真聽講了。
說到這裏,季望舒猛地進入正題,大聲道:「可為什麼,魏晉時期的文人名士會成這樣?一個個行為放蕩怪誕,非主流成為學術主流?你說他們不學無術嗎?阮籍、嵇康都是大學者,他們胸懷天地萬物,詩詞歌賦無所不通。有道是『阮籍為太守,騎驢上東平。判竹十余日,一朝化風清』!阮籍的施政能力極強,他做官半個月就讓當地風氣為之一清。上任后乾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影壁拆除,整個衙門通透敞亮,讓行政官員做事互相監督,提高了政府辦事效率。這種人才,放到三國時期,絕對能夠進魏蜀吳集團核心。但因為什麼,胸有大才的阮籍,一輩子只正正經經地做了十幾天官,剩下的時間都泡在酒罈子里?為什麼,這是為什麼?他們真的是不思進取嗎?他們真的是貪圖享樂嗎?」
趙紅英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漢朝那些事兒》的作者,這書我正在看,確實寫得很精彩。」
在兩位老人家的聊天聲中,一身中山裝的季望舒走上講台,普普通通的中山裝被他傳出別樣的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