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不過是迷失在山野地的尋常野鴛鴦？
他渾身燥熱，手足無措，想要拔腳就走，又怕驚動了前方正纏綿到緊要處的一對男女，一時間便只是將腳步牢牢釘在原處，只覺得四肢僵硬，竟是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左郎……」女子低柔一喚，「其實我早該知道的，你與我不同，我不該妄想，然而人心不足，我從前只想與你白頭偕老，後來又想與你長生相伴，此番種種，只願與你生生世世永不分離，我又如何能夠自控？左郎，我若是先你而去了，留你一個孤零零在世上，便是仙壽千載又有什麼趣味呢？」說到後來，聲音哀婉，幾乎便要傷痛得哭出來了一般。
「他也是我唯一的孫兒，我焉有不疼他的？」
他心下茫然，欲待邁動腳步，又怕前方更生詭異，然而若是不往前去，難道還要再退回那座杏花林不成？
「他也是我唯一的孫兒……」
男子頓生痛楚：「琳娘，你莫要胡思亂想！總會、總會有法子的！」
男子笑道：「不給擰？那就嘗一口罷！」
「嗯……嗯……」
李琳遲疑著，猶豫著，彷彿是在反對般，終又說道：「左郎，阿循的孩子也是我們的重孫子，你那秘法，只怕……」左平不在意道：「只要阿循還在，多少個重孫子不能有？況且也不過是取他們一點精血而已，也不會完全斷送他們的仙根，往後我自會想法子幫他們養回來……」聽到這裏，韓循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寒意與憤怒，腳下忽就一個踉蹌。
女子卻似是從他言語中聽出不祥之意，頓又驚慌m.hetubook.com.com起來：「左郎，你不是要做傻事吧？你想做什麼？不行，我不許！」她一驚之後又忙忙道，「左郎，我不想長生了，活那麼久，太久了人都要不好看啦，我才不要呢！我是漁陽郡主，不！我是漁陽公主，大唐天子恭宗皇帝之女，是帝女真鳳，我無時無刻不是美麗的，是不是？是不是左郎？」
「他也是……」
心裡不安到了極點，正猶豫無措間，卻又聽那悉悉索索間似乎傳出了細碎的呻|吟。
打從聽得那女子一聲「左郎」之後，就似有一道驚雷當空將他劈醒，韓循渾噩半晌才終於恍然明白自己早前的怪異之感從何而來！
女子猛地倒吸一口氣，聲音里卻是顫抖中幾乎帶上了哭腔：「混蛋！田舍兒！快些讓開，也不嫌臟！」
半晌，男子方才嘆道：「琳娘，我已是人仙，以你如今的狀況要再留下我的血脈實在是太難，我……還是去將阿循尋回來罷！」
霎那間心臟都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捏成了無數片，說不清的痛苦難堪與憤怒近乎將他淹沒，以至於當後來李琳再度說出更加石破天驚的消息時，他竟只覺麻木，而不再有震驚了。
山風吹過，某種隱秘的氣息飄入鼻端，直熏得韓循面紅耳赤，退也不是，進更不是。
無數的話語聽過又去了，原本覺得自己已經是個活死人的韓循卻猛地一個激靈，就又「活」了過來。
走不過百來步前方的道口就現出了轉折，卻是極細的一條羊腸小道，彎曲在重重疊疊的荊棘叢中，兩邊山坡鼓起，ｈｔtps://ｗｗｗ.hｅtubooｋ.ｃoｍ•ｃoｍ恰恰將這條小道夾在中間。韓循站在路口正有遲疑，就聽得小道轉角的另一邊隱隱約約似是傳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這兩人酣戰之後又是一番挨蹭，顯然是一時半刻間不會停歇了。
男子卻偏偏越發吃得津津有味，還不時發出誇張的吞咽口水之聲，只調笑道：「我的寶兒清凈無垢，只有香甜的份兒，又哪裡會臟？」更深吸一口氣，嗅道，「我要醉啦！我要死啦！」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是死了。
是狐仙鬼魅？
如此香艷！
到這個時候，他一身整潔的衣裳早已破爛不堪，往日里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貴公子此一時刻真是狼狽得幾乎可比乞丐。他隨身帶著的乾糧也早已用完，出了杏花林的那一刻，幾乎弄不清心中究竟是驚喜放鬆更多一些，還是無措茫然更多一些。
或者不過是一場噩夢而已！
他腦中一陣一陣的轟鳴不絕，全身血液更是幾乎被冰凍了一般，彷彿已不能流動。
韓循在旁邊聽得卻半點也不覺得感動，他只覺得自己腦中一片空白，一時彷彿想了很多，一時又彷彿什麼也沒想，什麼也不能想。他僵硬地站在原處，甚至就要覺得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而是一隻空殼，一具死屍。然而他現在偏偏又還活著，所以他是活死人，是行屍走肉，總之，他不是他自己！
一聲一聲，動人心魄，蕩氣迴腸。伴隨著女子低柔呻|吟的是男子暢快的喘息聲，間或夾雜著嘖嘖的水聲和曖昧的撞擊聲。
女子拖著長長的鼻音又甜又膩地哼了一和圖書聲，就又是一聲長長嘆息，忽地大叫：「啊！要死啦！」
韓循在一旁聽得下意識地就是脊椎一麻，全身汗毛都幾乎在這一瞬間炸了起來。
「嗯……」先是一聲綿長到極點的喘息，濃濃鼻音之下，這一聲低柔的喘息雖是隔著轉角的山坡，卻因那纏綿的尾音而幾乎就如同是響在韓循耳邊一般。只是這麼一個聲氣兒就勾得他心跳猛然加速，一時口乾舌燥，原本就亂糟糟的腦子裡更是混亂一片，幾乎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些什麼，又該想些什麼才好。
前方傳來的聲音卻更加激烈，那兩人也不知做了些什麼動作，直弄得旁邊草叢一陣又一陣的抖動不休，喘息聲中更傳來了一聲又一聲樹枝被折斷的咔嚓聲。那兩人卻十分投入，混不管這些，戰到酣處，女子忽地放聲尖叫，就聽「啪」地一聲手掌拍肉的聲音響起，男子喘息著笑起來：「好寶兒，痛快罷！」
山峰的峰尖直插在雲端，他站在半山腰處，一眼看去入目皆是蒼翠，明明是隆冬剛過的時節，可這座山峰卻與丹霞鎮外的杏花林一般，彷彿全然不受季節變化的影響，固執著生機，不肯變化分毫。
韓循在杏花林中轉了五日，吃盡了苦頭。雖然有碧紗給的指南法器引路，可韓循還是迷路了數次，方才跌跌撞撞從這片看似美麗，實則卻暗藏殺機的杏花林中走出。
那左郎只是柔聲安撫：「琳娘，我不會讓你一人獨去的，你一個人先走，誰又知道黃泉之下有多凄冷，我又怎麼能放心？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人獨去的，你放心，你放心……」
眼前和*圖*書出現的卻不是他想象中的大道，而是一面高聳入雲的山峰。
「那便讓我在最美麗的時候去了罷，永遠也不要讓我有老去的那一天，好不好？」女子輕輕一嘆，幽幽哀求，「左郎，讓我在最美麗的時候去了罷，不要將我葬入土中，我要一座北海玄玉棺，你便將我鎮在棺中，從此以後我都常伴在你身邊，我們再不分離……」
他心頭頓時一跳，本就遲疑的心中更生出了諸多忐忑，原本邁到一半的腳步立時就被他悄悄收回，心中翻來覆去直是又驚又慌，一時在腦中跳出狐鬼傳說，一時又在心底揣測起山精野怪。他原本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從前在家中時也頗學了幾年功夫，只是自從見識過修仙者的種種神奇，韓循心裏就再不敢覺得自己從前那幾分武者把式有什麼能耐了，因而此番剛出杏花陣，又入這詭異叢林，他便不自覺地先弱了三分心氣。
他腦中不斷迴響著那一句話，一時覺得自己是聽錯了，一時又生出幾分絕望的恍然。
——他卻寧願自己是死了！
那兩人的對話還在繼續，女子就幽幽嘆息起來：「再如何清凈無垢，自體生香又如何？今日芳華仍在，明朝卻也終究逃不脫黃土一抔的命運。這是天命，誰又能改呢？」
丹田中的火熱持續不散，韓循渾身燥熱，更覺身下某孽處蠢蠢欲動，心臟卻忍不住猛地揪緊起來。
天正向晚，暮色里和風吹過，韓循心中卻是蕭瑟一片。他甚至不敢回頭去看身後的杏花林，咬牙一抬腳，胡亂尋了個方向就急急忙忙向前走去。
沒來由的，韓循就打了個https://m.hetubook.com.com哆嗦。
然而他又分明還活得好好的，也聽得真真切切的。
「他……」
到最後，他腦海里就只剩下一個聲音在不停念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韓循在一旁聽著卻只覺得手腳冰涼，因心中驚駭到了極點，此前那些許的旖旎之念自是早便飛到了九霄雲外。
女子道：「還是不去尋了罷，左郎，我知道阿循是不願的，我也不能忍心那樣待他。畢竟、畢竟你我相逢半生，也只得錦堂一個骨肉，錦堂這輩子又註定了只能有阿循一個孩兒，他便是你我血脈的唯一延續，我又怎能逼他太過？況且，你那法子……」
「真傻，我的琳娘真傻！」男子又是一嘆，語氣卻淡漠起來，「阿循還年輕，他要生幾個不能生？他沒有仙根，我為他尋的婚事已經是所能為他謀得的最好的了。待他生下幾個有仙根的孩兒，我既能有法子為你續命，又如何不能為他續命？甚至為他造出仙根也不是不可能的，他也是我唯一的孫兒，我焉有不疼他的？」
他一面生出旖旎之極的感覺，直恨不得就此尋一個好人也來親熱一番，一面卻又在心底生起詭異的不安之感，兩重矛盾衝撞在他心間，那滋味真實在難言。他忙就將手塞入口中，上下牙齒一咬，這才好險沒有在當場大喊出來。
「左郎！啊！」卻又聽那女子一聲低呼，就嬌嗔起來，「放開放開！你手往哪裡擰！」
頓時傳來倒吸氣之聲。
「不要說了！」男子忽然低吼一聲，空氣里一時靜默。
男子只是柔聲道：「是，我的琳娘是帝女，是真鳳，當然是美麗的，你又如何能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