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卻是極有意味的。她說最多半尺見方的天罡玄金石，雖然本意是說自己只出半尺，可聽起來卻又像是在說「她只有半尺」。韓素這樣說其實倒不是她真的捨不得出價，而是她深知此物珍貴，倘若她毫不在意地就將自己的底子全部漏出來，只怕反倒引人起疑，那時麻煩只會更大。她雖然性情驕傲，不屑說謊，卻不等於她毫無頭腦，須知世上人心難測，言語亦是一門藝術，不直接開口誆人卻不等於她不能選擇性地說話。

二十八宿殿的格局與周天殿殿群中其它的殿宇並沒有太大差別，獨特的是，大殿中聳立著二十八根呈二十八宿方位的樑柱，每一根樑柱上都對應著雕刻了一種星宿神獸的圖像。打眼看去，恍惚是有真實的二十八星宿繞立四周，拱衛大殿。

鍾長空雙目中雷光閃爍，他凝目望過來時，韓素甚至能夠感覺到周身肌膚刺痛，就連體內氣血都隱隱受到震蕩，彷彿不能自持。

韓素依舊淡笑不和*圖*書語，神情不變，彷彿不曾感受到半點來自對方的脅迫之意。

在二十八星柱的正中間卻虛虛懸浮著一片如水鏡面，鏡面光滑潔凈，虛虛懸立空中，便彷彿是沉浮在塵世的雲煙中，無數的玄奧線條順著周邊雲煙在鏡面中穿梭流轉，最後承載出這一面神奇的天涯無蹤鏡。

鍾長空並不答話，反而陰沉地注視著這個黑袍人，惱怒道：「你又是為何，非要我就此答應他們請求？」

片刻之後，鏡面忽地晃動起來，如水般的鏡面上漸漸顯出一副古老蒼涼的圖畫。圖畫中人影晃動，一副浩大的景象在三人面前徐徐展開。

或許是她的價碼已經開到，也或許是她言語間的堅決實在太過真實，鍾長空猶豫片刻，忽似從虛空中聽到了什麼，臉色就是一變。

兩人亦邁步而入。

直到一刻鐘后，韓素與申屠彥才告辭離開了周天殿。

鏡面約有一人高，呈橢圓形。鍾長空抬手一指點在水鏡中央，那鏡和_圖_書面上頓時盪開一片漣漪，便彷彿水波漾起，霎時穿梭冥冥，勾起一陣玄奧波動。

他忽而問道：「長空，雷鳴殿謝老三正是死在申屠彥身旁那位小娘子手中，你可知曉？」鍾長空依舊神色不展：「是她又如何？關我何事？」黑袍人便將手掌攤開，他掌中心一點微光閃爍不定，鍾長空彷彿見到了什麼珍奇之物，驟然大驚：「你何來此物？」

鍾長空的神情又沉又冷，倒是黑袍人始終面帶微笑，神態悠然。

韓素與申屠彥相視一眼，雖然猜不透鍾長空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麼葯，倒也無懼於他。

鍾長空的神情不著痕迹地微微一變。

鍾長空怫然不悅，冷聲道：「可惜此刻掌著天涯無蹤鏡的是我鍾某人，而要借看的卻是你申屠彥！兩位，究竟要借還是不借就此定論罷，天涯無蹤鏡每月只可開十次，天下要犯眾多，平常查都查不過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這話也不必我多說。計劃外開一次，我是要擔和_圖_書大幹系的，兩位若是無有誠意，此事不談也罷。」

「天罡玄金石，你難道不動心么？」黑袍人微微一笑，「你們難道不是各取所需，公平交易？你怪我做什麼？」

她身量高挑，體態修長，纖腰盈盈一束，身姿豐穠有度，靜立在當場，就彷彿是一朵盛開的白描牡丹，素淡中蘊養著極致的清艷，從裡到外都透著從盛唐風月中款步而出的雍容高華。

韓素道：「最多半尺見方，再多也沒有了。」說罷轉頭看向申屠彥，緩聲道，「實在多煩師兄為我奔走，若是實在借不到天涯無蹤鏡卻也別無他法，最多我自己再多費點力氣去尋人，也不是找不到。」

而後半段話雖然看似韓素是在為討價還價而故意如此說，實則她本意也同樣是如此。她確實覺得借看天涯無蹤鏡付出這樣的代價是足夠了，倘若對方還要更多，那這鏡子不借也罷。萬事都應有度，她不能為了報仇就毫無原則地帶累他人。更何況對韓素而言和圖書，申屠彥的好已經超越極限。兩人雖是師兄妹，卻也不過是初識，對韓素而言，她承申屠彥的情已經夠多，多到簡直不好意思再承受更多一點。

韓素走到天涯無蹤鏡面前，輕輕抬手將掌心按在如水的鏡面上。

他豁然轉身：「便隨我來罷。」丟下一句話，就急匆匆往殿內走去。

鍾長空轉過頭來，微微皺眉看向申屠彥與韓素兩人，道：「誰要用天涯無蹤鏡，這便上來罷。」又注視韓素，「師妹，莫要忘記你許諾的報酬。」倒是對天罡玄金石念念不忘，十分在意。

韓素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她是視線全被圖畫正中跪拜在地的其中一人吸引住了，那不是旁人，正是姚丹！

這話一出口，申屠彥就是嗤地一笑：「鍾師兄這是在說笑話么？一尺見方的天罡玄金石，借看一次天涯無蹤鏡？我若是掌著天涯無蹤鏡，鍾師兄要來借看的話，只需半尺見方天罡玄金石，師兄便是要看十次百次都不成問題！」

如此從容而又驕和-圖-書傲，鍾長空驟然失去信心，忽然覺得不論如何脅迫，也必不能使眼前女子主動露出底牌。

修為到他們這樣的程度，東西多少一看便知，是不用詳細點數的。鍾長空瞳孔微縮，一拂袖將地上的天罡玄金石盡數收起，神色微緩，一邊默默退至一旁，將天涯無蹤鏡面前的位置讓給了韓素。

她大袖深衣，腰間絲帶順著裙裾垂落於地，風一吹起便翩然飛舞，如水般的靜定中隱隱透出劍客的鋒芒。

二十八宿殿前，雲霧環繞。天上風起，一吹而過，檐下銅鈴頓時叮噹作響。

就在兩人離去不久，二十八宿殿內側的一閃小門忽地微微一動，一個黑袍人推門走出，隨口便問鍾長空：「在天涯無蹤鏡上看到什麼了？你為何如此驚訝？」

他脫口便道：「若是能有一尺見方的天罡玄金石，某便可允諾將天涯無蹤鏡借兩位一觀。」

韓素淡淡一笑，走上前來。寬袖在地上一拂，一小堆天罡玄金石便出現在她身前。不多不少，剛好是半尺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