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殿弟子忙躬身跟上，沒走幾步，黑白道袍的男子便已轉入內殿，他遙遙探手一抓，便將一枚裂成兩半的命牌抓到了手中。
誰知道呢？
李琳乾枯的目光依舊凝望門窗，一動不動。
一扇門隔了，好似兩個世界。
來人身形瘦長，頷下三縷柳須，面容清奇，神情威嚴。他身披黑白道袍，大袖翻轉，在這夜色中猶如一卷古拙水墨般翩然而來。
一旁的男子並不回答她，只又道：「左平已經死了，你可知曉？」他語氣平淡，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彷彿他一點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在李琳面前說出這樣一個消息，會對她造成多麼強大的衝擊。
而她更不會知道的是，那被她執著等待著迴轉身形的情郎，此時已灰飛煙滅在這天地之間。
她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沒有人會來告訴她，她也失去了向外詢問的力氣。唯有床邊一盞燈火仍然殘燒，這是用靈酥油點的燈盞，尋常風吹不滅，因而依舊燃燒。便如她這微弱的生命之火，分明便要熄滅，卻始終不肯真正退出這生命的舞台。
但假如是韓素在此處，必然能夠分辨出，此時站在李琳床邊的這個男子，雖然面容模糊，可他的氣息，儼然便與此前出和*圖*書現在千河谷地底，引得韓素注意的那道奇異氣息，一模一樣！
似乎許多年以前，她還是那個活得既屈辱、又驕傲，既卑微、又狂妄的先代帝姬、大唐郡主。
「唉……」嘆聲悠遠，彷彿來自於那些無盡繁華歲月的開端，又在荒唐的歲月里漸漸洇開，終究化成一片意味難明的落寞。
命牌中央的「軒轅銘」三字亦被左右一分兩半，使人觸目驚心。
李琳床邊的男子卻在此時極低聲地問了出來：「你後悔嗎？」
彷彿唯有這一個動作，還能稍稍撫慰她已經空落到無處可依的內心。彷彿唯有凝望，她才能感覺到人生猶有一絲色彩。
遙遠的不知名處彷彿響起了震天的喧鬧，那似乎帶著難言震怒的吵鬧聲甚至大得遠遠傳至了這一片黑寂之地。
清涼的月色一泄而下，映得天幕黛青，深深淺淺，猶如潑墨畫作。
甘心？抑或不甘？
於此同時，外殿一側不起眼處，一名化神期真人的命牌幾乎在同一時刻碎裂了開來，卻是遲遲才被人注意到。
她已無處追尋答案。
「誰？」李琳驚得幾乎要跳起。
不是她不想再說了，而是她已經說不出了。她的生命之火終於在這一刻全然止息和_圖_書！
「劍修！」男子唇齒之間森冷吐音，「劍修殺我徒兒！」
她在邊遠之地的房州，鮮衣怒馬，揚鞭紅塵。
左平洞府，已是近乎油盡燈枯的李琳強睜著枯濁的雙眼，仍舊伏在床上痴痴凝望那被緊閉的門窗。
「你！」李琳被驚得不知為何竟生起了一絲力氣，她反問，「你是誰？」
咔嚓！
她伸出手指，最終未能碰觸到身邊男子一分一毫。她圓瞪的、乾枯的眼眶邊上，卻終於滲出了兩行稀疏的淚水。
她後悔嗎？
然而不等他將傳訊符放出，殿外忽然一道流光閃過，就有人從那流光中疾步而出。
然而顯然，這樣的動作她現在已經無力再做了。甚至，她便是想要稍稍扭頭，去看看究竟是誰進到了這室內，誰在嘆息都不能做到。
不知何時，這寂靜已久的室內便忽然響起一聲極低的輕嘆。
他的聲音極低，極輕，宛如來自幽深洞穴的一道潺潺流水，溫柔清朗，又低暗壓抑。他的聲音那樣令人熟悉，又那樣令人陌生。
她只能無力地維持著原來的姿勢，用眼角餘光看到床邊上，被燈火映照出來的一道狹長的影子。
李琳伸出了手，彷彿要去揪住男子的衣襟，又似乎是要去抓住他的ｈeｔubｏｏｋ.ｃｏm•ｃｏｍ手，她艱難地：「你……阿循……」
而今，有這樣一個人，不停詢問她，後悔嗎？你後悔嗎？她卻不能再回答了。
她還能看到的是，一雙暗紋隱隱的黑靴，一片墨藍色的衣角，衣角上連片綉著不知名的同色花紋。李琳想要看清些那到底是怎樣的花紋，然而不知是她此刻已經目力退化，還是燈火太暗，又或者是這花紋原本便繡得極為模糊，她竟然不論怎樣，都看不清這樣近距離的東西。
然而僅僅只吐出這一個字，她的聲音就又被卡在了喉間，戛然而止。
月光如水，群山靜伏。
原本斜靠在殿外台階上，正有些睡意朦朧的守殿弟子猛地一躍而起，就一陣風般刮進內殿。片刻后，內殿中響起了驚駭的喊叫：「軒轅……軒轅師叔的命牌碎了！」
「進來！」他疾步走過，忽地將袖一拂，便帶起一股勁風，將門前的守殿弟子掀得翻身而起。
床邊燈火忽然搖曳，窗口縫隙間似乎透來了微風。
那一切的一切，都未褪色，亦不曾遠去。
這聲音如此低柔，所有一切未盡的意蘊，包含那些曾經憤怒的、不甘的、屈辱的、痛苦的、忿恨的，等等等等所有難以言述的情緒，揉也揉不清，掰也不掰開www.hetubook.com.com，俱都包含在這簡短二字間。
守殿弟子這才猛然反應過來，又將傳訊符取出，以靈火點燃。
殿內引靈燭燭火搖曳，那守殿弟子跌跌撞撞地從內殿奔出，方才狼狽地撲倒在門前台階上，才又恍然想起什麼般，連忙抖著手從儲物袋中取出傳訊符。
黑白道袍男子將目光一瞥，落在守殿弟子身上，又道：「還不傳訊？」
不等男子答話，終於轉過頭來的李琳亦將男子面容映入眼帘。
當夜，天壇宗陽明峰上空綻放出連串冰冷如同日月凋敝的靈光，舉宗震驚，這是核心弟子死亡的昭訊！天壇宗十大核心弟子之一，軒轅銘，被人誅殺，形神俱滅！
李琳凸起的眼球猛然間一顫，她張了張嘴，忽然大聲：「我……」
這命牌色作玄黑，正中一道裂痕自上而下，似被利劍劈過，裂口光滑，散發出森森寒氣，寒意吞吐，竟能刺骨。
那依稀是個男子的影子。
然則對韓素而言，李琳的最終結果已定，她卻顯然是不必再關注她最後的死狀了。
這是劍氣所致！
「左……」她無聲地張口，她已經感覺到了，或許她真的就要死了，她已經等不到那個人再回來看她一眼，給她新的希望了。
守殿弟子躬身跟在其後，臉上和圖書微微變色。
已經不存在的人，又如何回來？
男子只是立在原處，他視而不見李琳的艱難姿態，依舊低聲，溫柔地、執著地問：「後悔嗎？你後悔嗎？祖母……」最後兩個字，他幾乎是含在唇齒間吐出。
這毫無意義，亦不能令韓素再更多痛快分毫。
不，或許她本來就從未能夠真正融入過這個仙人們的世界中來過。那些人飛天遁地，翻手風雲，可笑螻蟻不自量，還以為自己爬上了天，就真的是天上的一員了。
因此她絕不能料想到，此前引得她疑惑追索，卻最終未能探得真相的那股奇異氣息主人，竟會出現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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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峰，天壇宗真傳弟子命牌供奉之所。忽然，最核心位置的一間小屋內突兀地傳來一道咔嚓之聲。
然而李琳靜伏在床上，卻儼然是被整個世界遺忘了般。
「阿循！」再沒有什麼能比眼前看到的更能令李琳震驚了，她蒼老的面孔在這一刻甚至驚訝得扭曲起來，她原本就有些微凸的眼眶更是被瞪得極大，她喉嚨里發出了意味難辨的「荷荷」聲。
而或許是這個消息果真太過使李琳難以接受，男子此言一出，李琳手上竟不知為何平白就生起了一股力氣。她猛地撐起半身，豁然轉頭：「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