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出口又覺得表達得不恰當,吃力地補充道:「我……我不弄清楚心裏難受,所以,就問常將軍了……」
她把頭埋得很低:「主要是……常將軍不太會掩飾,心思比較好猜。」
沈星河識趣地把自己的手指縮回袖下:「算了。」然後又補了一句,「這至少說明,你的心病或有希望治好。我回頭問問白藥師。」
她低聲說:「對不起,你不願讓旁人知道,常將軍也不想告訴我,是我自己猜出來的。」
方小杞背對著他沒動。沈星河心中不安,起身趿著木屐走到她身後,聲音猶豫地壓低:「你怎麼了?」
燈光下,年少的沈星河嘴唇咬破,臉色慘白,汗濕的發貼在面頰,抱著腦袋身體蜷縮,彷彿在忍耐著極劇的疼痛。
當常鏞扛著滿滿一包土特產回到長公主府,卻不見徒弟出來相迎。
他抬起臉,雖極為虛弱,卻露出倔強神氣:「師父,這人既然心懷不軌,自會避著人,很難查出是誰乾的。若讓他知道得了手,倒讓他快意了。我偏不讓他知道,讓他以為奸計沒有得逞!我越渾不在意,他肯定越生氣!氣死他!」
她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又飛快低下了頭,和_圖_書眼眶禁不住地發紅:「您的眼睛……」
常鏞找到那隻碗,撿起來就往外走。
「我丟在門後面了,一直沒力氣處理……」
沈星河看著她,眼中似窩著溫和的霧靄,聲音更低一度:「你和你阿娘,是我母親視如家人的人,你怎麼能算旁人呢?」
常鏞在側時,下人們畏懼他的威嚴,還能收斂一二。常鏞不在,這些王八蛋免不了又囂張起來。
沈星河喘著氣歇了一下,接著說:「葯是涼的,我只道是天氣冷,送來的路上涼透了的緣故。後來想想,那藥水不像熬煮出來的,倒像用藥粉和出來的。我只喝了小半碗,就覺得味道不對,摳著嗓子吐掉了。可能沒有完全吐出來,留了點餘毒。接著我還自行找了點解毒藥喝了,不會有大礙。」
常鏞瞬間明白了。這世上有個對沈星河極為冷漠,卻令他難以從內心真正決裂的人,就是文宜長公主。
方小杞回過頭,嗓子有點啞:「抱歉啊大人。我不是故意知道的。」
常鏞說:「你這毒中得根本不輕,必須得請太醫。讓太醫驗驗碗上餘毒,也好對症下藥。」
常鏞打量著他的臉色,眯起眼道:www.hetubook.com.com「你果真不知是誰下的毒?」
常鏞不信:「這有什麼不好查的?無非是從食、水、葯入口,一查一個準!」
他倚回榻上軟枕,神情極為放鬆:「你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么?」
沈星河不在意地說:「白藥師說了,神仙眼的毒三劑葯就好了。」
方小杞心口悶了一夜,忍不住脫口而出:「我這點事有什麼要緊的?還是先想想您自己……」
常鏞無兒無女,別無牽挂,決定以後就留在沈星河身邊護著他。
沈星河不解:「你問師父什麼了?」
沈星河頓時露出瞭然的神情。
沈星河沒回答,只倚著門,與他的師父對視著,眼中深切的痛苦表明了一切。
他不由失笑:「你也太小看師父了。他就算性情直爽,也是身經百戰的人,他若不想說,哪能三言兩語讓你問出來。」
沈星河怕他衝動地跑走,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擺,說:「不知道是誰,無從追究。」
她點了點頭。
沈星河垂下眼:「只是一陣陣的頭疼和眼前發黑,慢慢就好了。」
沈星河情況好些后,常鏞花半個月回了一趟老家,把一些雜事處理掉。萬萬料不到,常鏞就離開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麼半個月,又出事了。
沈星河病中懶散的模樣,掩去了慣有的稜角,非常順從地,將往昔和盤托出。
掃地的小廝說,二公子說受了風寒,有些頭疼,在屋裡睡著,不讓人進去打擾。
他轉身想去喊人,手腕卻被一把抓住。沈星河的手指冷得像冰,牙齒咯咯作響,嘶啞著聲音說:「師父,不能叫人,不能讓人知道……我沒事……我已經沒事了……」
常鏞推門進去,屋子裡昏暗無燈,窒悶空氣撲面。還沒看到人,常鏞心中已然一沉,感覺哪裡不對。
方小杞心口狠狠一跳,不覺眼眶發潮。
卻半晌沒聽到回應。
沈星河嘴角抿了一下:「你審人的本事有長進啊。」
方小杞愣住,抬臉看著他,滿眼困惑。
他沒有絲毫為難,說:「那年,我在安西與你一面之緣后不久,便被長公主府的人抓了回來。」
常鏞哆嗦著手在沈星河眼前晃了晃,沈星河的眼眸並沒有跟著顫動。沈星河彷彿猜到他在幹什麼,努力壓抑著嗓音里的顫抖,說:「沒事,只是一陣一陣的看不見,一會兒就好了。」
更令常鏞驚駭的是,他一雙眼睛大睜著,瞳中卻毫無光www.hetubook.com.com彩。
他走進裡屋,看到床榻上一團被子瑟瑟發抖。他想掀開被子看看,卻沒掀動。仔細一看,被角竟被沈星河咬在齒間。
常鏞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都這樣了,還叫做沒有大礙?」
實際上,常鏞的擔憂並沒有錯。
卻沈星河飛快地吐出兩個字:「是她。」
常鏞嚯地站了起來:「是誰乾的?老子殺了他!」
常鏞摸著愛徒的頭髮,目眥欲裂:「告訴師父,是怎麼回事?」
沈星河嘴角微彎:「他大概是覺得你不是『旁人』吧。」
當年不滿十五歲的沈星河被抓回公主府,鬧了一陣,又生了一場病,多虧有常鏞陪伴,才慢慢好起來。一切彷彿趨於安穩,常鏞放了些許心。
常鏞一怔,問:「是誰?」
常鏞知道出大事了,只覺天旋地轉。好在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沈星河的身體放鬆了,眼睛也能看見了。
沈星河慌了:「師父,你要幹什麼?」
常鏞心中狠狠一痛。長公主和沈書允平常漠視這個二兒子,下人也跟著蹬鼻子上臉,這種事無禮之舉是常有的。
沈星河卻說:「毒物是下在葯碗里的。昨天晚上,有人在外面叩門,我開門時不見人影,門口地上擱著一碗葯。https://m.hetubook.com.com
下人經常如此,我也沒多想,只道是尋常補藥……」
「星河?」常鏞伸手一摸,摸到沈星河一頭冷汗。常鏞大駭:「病得這麼厲害,為何不叫人?」
抬頭一看,正看到她飛快地背過身去。沈星河一愣:「怎麼了?」
沈星河的發作剛剛過去,渾身無力,眼睛睏倦得睜不動,聲音虛弱,話卻說得吞吞吐吐:「可能是……有人……下毒……」
沈星河知道常鏞還是想查下毒兇手,竟從床上跳了起來,用脊背堵住了門,倔強地說:「若請太醫,我中毒的事不就人盡皆知了么?您不許去!」
方小杞警惕地看著他,身上無形的刺本能地豎起。
沈星河垂眸搖頭。常鏞問:「盛過毒藥的碗在哪裡?」
常鏞心疼得要命,但中毒這種事性命攸關,怎能由他任性?大手一伸,就想將這小崽子拎開。
他那瘦得小了一圈的臉上,居然浮現得意的笑容!
常鏞深知沈星河與長公主和沈書允離心,他這個當師父的倒更像沈星河的親人。常鏞總覺得全世界都在欺負他的徒弟,若拋下沈星河一個人,他不放心。
常鏞「嘖嘖」搖頭:「傻徒弟啊,你真是要臉不要命啊。」
常鏞心知有異,沒有聲張,把門關好才點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