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杞抬頭時，他迅速別過臉去，彷彿對車廂壁突然來了興趣。方小杞狐疑地問：「大人你幹什麼呢？」
沈星河心中發熱，半晌說不出話。方小杞見他不吭聲，臉上不由流露出倔強和戒備，彷彿袖笙的這個兒子會突然去往過去的時光，把她們娘倆趕出去似的。
貧寒低矮的土坯房裡，十幾歲的女孩送走唯一的親人。
他不敢回頭，生怕被她看到自己眼角的濕意，太丟臉。只低聲說：「我想去看看那個屋子。」
方小杞失笑：「您跟我道什麼歉啊？」
方小杞放心了。
沈星河驚呆了：「你說什麼？」
「我又不知在何處。你得與我同去。」
沈星河倔強地道：「那也要去看。」
管他誰對誰錯，她只要搶先道歉，沈大人就不會作破天！
方小杞：「……」這人連別人心中想什麼都要管，其錙銖必較已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方小杞驚呆了：「我並沒有說什麼啊！」
沈星河和圖書捏著竹笛，話鋒一轉：「若你肯告訴我一件事，我便不告發你，還會替你把風。」
她的笑意有些悵然，「其實，鑼兒家這個樣子已經是很好的了。她家雖貧窮，但畢竟是在京城，不會時不時有外敵侵擾之憂，不會擔心房子被燒掉，男人被殺死，女人和孩子被擄走。家裡有屋子可遮風擋雨，父母雙全，鍋里有飯，我……很羡慕。」
他不依不饒：「什麼感慨說清楚！」
他卻很想知道，她的一切過往他都想了解。鼓起勇氣囁嚅著問：「你，你的家……」
沈星河聽得愣住，良久才冒出三個字：「對不起。」
方小杞趕忙問：「什麼事，你說。」
沈星河卻想弄懂。他說：「我看過鑼兒家鍋子里的飯，看上去……難以下咽。我想知道，大安城內外農商興旺，鑼兒家為何把日子過得那般貧苦？給人做佃戶，或是做點小生意，至少能衣食無憂吧？」
他m.hetubook.com.com知道方小杞受過很多苦，這時突然意識道，自己根本不知曉她究竟有多苦。
方小杞不想跟他說話了！
沈星河沉著臉，肯定地說：「你雖沒說出來，但心中在嘲笑，我看出來了！你以為本官的五聽之術是白練的么？」
方小杞接著說：「後來，阿娘過世了……」她嘴角笑意淡下去，「我便來了大安城。」
「就是……」方小杞組織著詞句，生怕一個字說不對，再冒犯了沈大人脆弱到可怕的尊嚴。
沈星河問：「那裡有幾間屋子？」
方小杞冤出天際：「蒼天啊，我何時嘲笑你了？」
他拿告發她做威脅，她不得不承認：「的確，是有那麼一點點的……感慨，感慨而已，算不得嘲笑，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大人？」
沈星河的心口似被猛撞了一下。
她有些心虛，特意強調道：「袖笙姨母生前說過，希望我們與她一起住的。所以……我們也不
和圖書是強佔，袖笙姨母地下有知，也不會想趕我們出去的。」
方小杞大度地說：「不懂很正常，那不是您的世界，您不用懂的。」
方小杞說：「好。」
沈星河警惕地掃她一眼：「你不許騙我。」
沈星河垂眸，神情像個自知犯了錯，又不想承認的小孩：「我……我只是有些不懂。」
方小杞頭皮一麻：「大人，您也太記仇了，這不利於修身養性。」
方小杞沉默一下，說：「大安城的百姓如果遇上好年景，一切都順順利利的，除去每年要交的稅賦，的確能得溫飽，甚至有點盈餘。可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洪府火災之後，我和阿娘無處落腳，袖笙姨母的家已無人居住，我們就住了進去……」
那段日子方小杞是如何一個人走過來的，沈星河不敢想，又忍不住去想。
方小杞趕忙搖頭：「你說什麼呢？您只是從前沒有機會了解罷了。」
她嘴角微彎，忽爾很想家：「當然了
m.hetubook.com.com。我也想回去看看。」
沈星河看著她，認真地問：「在鑼兒家時，你為何嘲笑我？」
沈星河自覺慚愧：「是我無知。」
沈星河愣愣的，沒有出聲。只有一間土坯房，比鑼兒家都差得太遠，鑼兒家至少還有內外兩間屋子。沈星河不知道她的這句「很好」能有多好。
「在凡心閣廢墟的時候……」
她小心翼翼說：「您從小生活在高門貴府，沒接觸過貧民百姓，對窮人的生活住所和衣食起居不了解，乍見之下有些驚訝，乃是情理之中，我竟然心生感慨，是我不對。」
「我在安西的家……」方小杞腦海中浮現很久很久以前驛館的後院的情形。那裡已經住進新任驛官的家屬，不再是她的家了。後來跟著阿娘進洪府為婢，那間幾名奴婢一起住的昏暗陰冷的角屋，當然也不能稱之為家。
她嘆口氣：「我問過鑼兒了，她的阿爹因病致殘，家裡主要勞力是她的阿娘。兩口子出去擺攤，阿爹只能hｔｔｐs://ｍ.hetubｏoｋ.ｃｏm.ｃoｍ坐在席子上打下手，賺的錢不夠給阿爹治病的。房子早就該修了，修繕的錢卻還沒攢出來。鑼兒先前在江府為婢，月例銀原能補貼家用，現在這份錢也沒了，在她找到新活計之前，一家人吃食上也得省著些。」
沈星河臉莫名掛上微惱的神氣：「就是……在我說鑼兒家住房不好的時候，你嘲笑我了！」
她用一句話把這一段一掠而過，沈星河心裏卻過不去。
她說：「我的家，就是袖笙姨母的家。」
「只有一間土坯房。」方小杞陷入回憶，神色變得柔和，嘴角彎起淺笑，「雖然簡陋，但只要把屋頂修好，遮風擋風沒有問題。那幾年，突厥騷擾的也少，我與阿娘多虧了袖笙姨母的這座房子，過得很好。」
方小杞嘆口氣：「屋子若沒人住，很快就會塌的。兩年多了，也不知成什麼樣子了。」
沈星河開口時嗓音有點啞：「她一定……非常樂意你們住在那裡。」
「修身養性？」沈星河冷笑，「通常我都讓別人去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