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看到了的,只是當時想著,只要不理會這位大小姐,她覺得無趣,一會兒就自己出來了。
沈星河一時無可反駁,七竅生煙。更可恨的是,講究證據這事,還是自己教她的。
沈星河想了想說:「可能,他自己也知之有限。他不會故意藏頭露尾,必然已經把自己知道的信息,竭盡全力地留下了。」他拿過機關盒,手指在拼圖中兇徒的形像處點了點,「你看,這個人也有問題。」
他意識到因自己一瞬惡念,險些殺死一個無辜的小孩。
梁木匠嚇了一跳。他下意識想叫住馬車,然而只邁了一步,便站住了。憑什麼他們富貴滿堂享盡天倫,只有自己孤苦伶仃!
方小杞看到信的最後,念出聲來,迷惑道:「梁木匠這也沒寫明白自己為什麼自盡在四面像中啊。怎麼說著說著,忽然提到阿松?看來他確定阿松仍在人世,但究竟在哪片苦海里,也沒說明白,這讓含雪去哪裡撈人?」
小小的盧含雪像一隻橫飛亂撞的小蝴蝶,撞進梁木匠的生活,翻飛環繞著不肯走和圖書。梁木匠看著她,忽然找到一葉渡過苦海的舟。他不再想尋死,只是從此之後,只雕神佛。
卻聽沈星河說:「的確沒什麼對不住的。」
「你……你怎能罔顧事實!」沈星河氣得頭昏。
方小杞迷惑道:「信都留了,他為何不把話說得更清楚些?」
梁木匠在信中寫道:「渡我的不是菩薩,而是你。含雪,你才是我的恩人。我於你有罪,非但不曾償還,現如今,又厚顏開口,給你添負累。為師對不住你。求你救阿松出苦海,若方便的話,對他稍加關照。他身體孱弱,只要給他一口飯吃就好,別無他求。若你憎惡我,不願管他,為師也絕不怨你……」
梁木匠心中恨意翻湧,面上卻絕不敢露出來。他避開盧含雪燦爛的笑臉,垂下眼,木訥地做著活計,恭敬地答著話:「大小姐,小人怎敢做您的師父?」「大小姐,小人沒空陪您玩耍。」
環扣還沒系好,就聽到門被敲響。他只好先撤下繩子去開門。
當日他便辭去了工地的活兒,反鎖家門,和*圖*書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陰暗的一面。
盧少賢把孩子接過去,千恩萬謝。梁木匠一聲未答,他沒有勇氣承認,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是個罪人。
……
沈星河一愣,趕忙低頭扒著自己的衣領,往裡看了一眼。可是,方小杞按他的那一爪子,並沒有在肌膚上留下任何印痕。
沈星河緩聲道:「追溯起來,墜崖案那年,竇文已經是兼任羽林軍大將軍了。」
方小怔不解地抬眼。
梁木匠緩緩回身,強迫自己不去聽車輪遠去的聲音,用刻刀繼續雕他的木頭,一刀,兩刀,三刀……每一刀都似削在自己的魂魄上。
沈星河睡得手腳發軟不想起,腦袋朝外轉碾一下,偏臉看著自己所枕之物。他怔了一會兒,終於醒悟過來,忽地坐起身,回頭看一眼她的膝蓋,臉紅得不敢抬眼,支支吾吾道:「對不住……你,你為什麼,不推開我……」
事後,梁木匠說自己沒留意盧含雪鑽進馬車上的木箱中,是說謊。
方小杞驚呆了:「說……說什麼呢大人?」
而盧含雪,又www.hetubook.com.com鬧著要拜師。
方小杞不想討論這個問題,只想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拿著信紙說:「沒什麼的大人。你看這個……」
梁木匠心中五味雜陳,更加意識到,自己險些害了多好的人,做下怎樣的孽。
半晌,方小杞輕呼出一口氣:「原來在這裏等著呢。」
女娃娃從小被寵慣了,全然看不出梁木匠恭敬態度中的疏離,說要跟他玩捉藏,然後,興沖沖地跑開了。
方小杞語重心長:「大人,我們查案的人,凡事要講究證據。沒有證據可不能亂說話呀。」
他如大夢初醒,猛地跳了起來,拔腿朝馬車追去。
在失去親人的痛苦面前,尊貴和卑賤,總該有一剎那的平等吧。
她兀自絮絮叨叨,沈星河生了一陣悶氣,終於肯答她的腔:「盒中三物,儘是梁木匠的託孤之心。有人帶給他觀音木墜,是證明梁木匠的兒子尚在人世的信物。那張請柬,必是尋找他兒子的線索。」
方小杞一驚:「羽林軍?!」
梁木匠哪有顏面答應,盧含雪卻不依不饒跪著耍賴https://www•hetubook•com•com,更令梁木匠想不到的是,盧少賢一個尊貴的朝官,居然同意女兒跟他學木雕。
將渾身汗透、神智迷糊的小孩抱出箱子的時候,梁木匠駭怕得跪下了。
他呆住了。心中莫名升起被始亂終棄,又投訴無門的糟糕感覺。
見她一臉裝傻的樣子,沈星河怒向膽邊生:「難道不是嗎?你跌進浴池的時候,手不是按在我這裏嗎?」他狠狠指著自己的胸口。
箱中氣悶,用不了多少時候,女娃娃那當官的父親,就會如他一般痛苦!
「證據呢大人?」方小杞冷靜地問。
來者是盧少賢,他毫無官架,一手牽著盧含雪,一手提著謝禮,前來感謝梁木匠的救命之恩。
「墜崖案被斬首的兇徒,身份是一名因窮困走投無路,落草為寇的匪徒。可是你看這個人,衣著絕不落魄,既體面又威武。更重要的是,看他衣袍靴子的制式,是皇城禁軍羽林軍的打扮!」
他在昏暗的屋中悶了不知幾個日夜,最後決定處死自己。他踩著凳子,將一根麻繩搭在房梁。
然而馬車動了。梁木匠看到,
hetubook•com.com隨著馬車起步,那隻木箱蓋子上的銅扣一晃,「啪」地扣了下去。
方小杞暗暗提氣,用上畢生的修為,平靜地與他對視,斬釘截鐵地說:「絕對沒有。大人,當時情況混亂,你出現了錯覺。」
梁木匠還在刻著木頭,不知刻到第幾十刀的時候,刀鋒一滑,割傷了自己的手掌。
沈星河身上軟又暖的睡意已散去,露出不友好的攻擊性,側眸看著她:「畢竟,你摸過我。咱們最多算扯平。」
方小杞低臉與他對視了一會兒,木然地說:「大人,醒了就起來吧。」
方小杞端詳著拼圖,沒看出所以然:「這不就是個背影嗎?」
盧少賢找不到孩子了,四處奔走著尋找,呼喚孩子名字的聲音越來越焦急。
「大人,咱們先看梁木匠的這封信……」方小杞看似自然,實則用盡洪荒之力轉移話題。
她以為有內容寫到了反面,把信紙一翻,紙背並沒有字,倒露出信紙下方沈星河的臉。沈星河好似剛剛醒來,睡意未散,茫然看著上方的人,眼中含著一點困惑,彷彿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以仰視的角度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