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心中百般滋味,半晌才道:「您什麼時候知道的?」
沈星河行禮告退。文宜望著他的背影,笑容漸落,眼中浮上落寞。這輩子,不知還能不能等來一聲「母親」。
阿娘是如何知道的?為什麼從未向自己透露過?
「去吧。」
文宜失笑:「神仙可沒那麼小氣。」
沈星河叩指為謝。
沈星河握緊茶盞,臉慢慢漲紅:「她……雖出身低微,卻不比任何高門貴府的女子差。」
卻聽虛懷答道:「是常去拂曉觀的一位女施主,名叫玉屏。」
方小杞也上了三炷香,在蒲團上恭恭敬敬拜過。起身抬頭時,忽然在成片的牌位中,瞥見一個熟悉的名字。
他端起茶盞啜了一口,飛快地看一眼文宜:「小杞現在是大理寺司直了。」
「聖上並沒有怪罪您。您……何必來此忍受清苦?」
沈星河望了一眼袇房的方向:「虛懷道長是小杞的同鄉,小杞過去探望他了。」
方小杞問了問年份,竟是洪家
和*圖*書失火,她和阿娘離開洪家,辛苦謀生的那一年。
文宜問:「方小杞去哪了?」
只有一個解釋:阿娘知道鐘鳴沒有死!
沈星河啞然。文宜抿了一口茶:「放心,沈家那邊若說三道四,本宮定然讓他們閉嘴。」
「都是已故亡者的往生仙位,蒙太乙救苦天尊慈悲接引,脫離苦海,早登道岸。」
沈星河大驚,打翻了茶盞:「萬萬不可!」
沈星河一身玉色寬袍端坐對面,看到那雙昔日保養得羊脂玉似的手變得粗糙,心情複雜。
方小杞清晰記得,洪家火災后,她和阿娘住進袖笙姨母的屋子。就是那幾日的一個早上,阿娘拿出輕功秘籍,讓她照著練。
方小杞心中情緒翻湧,久久說不出話。她把牌位一個個撫摸過去,眼淚落下。到最後,忽然意識到,其中沒有鐘鳴的牌位。
阿娘一直知道鐘鳴還活著。也一直知道,鐘鳴想幹什麼。她卻什麼也沒說,只把秘籍https://m•hetubook•com•com給了方小杞,把銀子拿去供奉亡魂。
方小杞久久跪在牌位前,跪十年長夜終有盡,跪黃泉故人永不歸。
她給沈星河面前的茶盞斟上茶:「嘗嘗我煮的茶。」
忽然,似有一道電光照亮腦際。那本輕功秘籍!
文宜眼裡含笑:「咱們若再不提親,可就來不及了。」
方小杞上前,不敢置信地觸碰了一下其中一個牌位,聲音顫抖:「他們……他們怎麼會在這裏?!」
星河白鷺起,仲夏薄霧長。
方小杞環顧殿中:「這裏供奉著這麼多牌位啊!」
「無量天尊,方施主有心了。」
夏夜裡的青龍觀分外清幽。巨大的鍾馗壁畫前,文宜長公主與沈星河隔著石桌對坐。文宜不著粉黛,穿一身樸素道袍,神態安然地煮一壺茶。不似往日雍容華貴,卻更顯清麗端莊。
方小杞謝過琉璃人,走去太乙殿。
沈星河站起身:「我去看看小杞。」
所以,方小杞可以斷定,在洪家火和-圖-書
災之後,白不聞曾與阿娘見過面,給阿娘留下一筆銀子和輕功秘籍。
那時她們手頭拮据,阿娘同時做好幾份活兒,才勉強維持娘倆溫飽,她哪來的那筆錢?還有……
「怎麼是受苦呢?你不知道這段日子我心中有多安寧。」文宜輕嘆一下,「琉璃人,是芒兒作下的孽,我來這裏照顧他們,也是應該的。」
他一定跟阿娘說了些什麼。比如說,方據和方沉山並非劫犯,他們已經死在岷州。
「第一次在碧落園見到她那天,你用笛穗牽著她,本宮就看出來了。知兒莫若……」文宜的笑語忽然頓住,眼中浮過一絲黯然。她摸出袖中碧綠佛珠,緩緩捻了起來。
方小杞回禮:「虛懷道長,我帶了些滋補藥材過來,擱在前頭了。」
*
虛懷見她神情有異,趕忙問:「方施主怎麼了?」
方據。
而白不聞提過,在押運玉石的路上,方沉山要教他輕功,把秘籍給他,讓他照著背。後來,這本秘籍卻轉到阿娘手中。和圖書
白不聞只留下謄抄的一份,白小蝠才得以學會輕功。
文宜嘴角噙笑:「本宮聽說了。」
「這些往生仙位,是貧道從安西帶來的。那年,有施主到拂曉觀供奉這些仙位,奉上十年供養錢。貧道離開拂曉觀時,十年之期還未到。安西時有戰亂,貧道怕自己離開后,拂曉觀被波及,毀了這些牌位,便帶著他們一起上路了。直到來到青龍觀,住持寬厚,同意將他們供奉在太乙殿。」
文宜不以為意:「有何不可?」
她腿一軟,險些跌回蒲團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揉了揉眼,定睛再看。方據,方沉山……一連串熟悉的名字,全都是玉石劫案中遇難的人們!
方小杞怔住。供奉人不是她猜測的鐘鳴,卻是阿娘?!
方小杞望向一座座牌位。為什麼阿娘供的牌位中沒有鐘鳴?
文宜沒看到似的,語氣微嘆:「本宮從繁華錦堂走到這清修幽地,哪還有什麼看不透的?什麼高貴,什麼卑微?身居高位未必不卑賤如泥,www•hetubook•com•com身出淤泥者也能高潔不染。再說了,哪個貴府千金能破奇案,坐公堂?如此出色的女兒家,也不知能看上誰家的兒郎。回頭,本宮給她介紹幾個人品才學都出挑的。」
「我,我……」
比如說,他改頭換面,要給所有人討還血債。
一陣沉默之後,沈星河問:「您在道觀捻佛珠,前邊三清殿的神仙們不介意嗎?」
虛懷記性不是很好,到現在還沒把當年的女施主和方小杞聯繫起來,唏噓道:「那筆供養錢不是小數目,玉屏施主看上去甚是清苦,也不知是如何省吃儉用,才攢出來的。貧道怎能不信守承諾?」
太乙殿供奉著許多牌位。虛懷道長正在給長明燈添油。見方小杞進來,趕忙施禮。
方小杞在琉璃人住的袇房裡,沒有找到虛懷道長。琉璃人們經過一段日子的精心調理,一個個看著硬朗了許多,有的居然能提起水桶了。他們打著手勢,指向太乙殿的方向。
方小杞心中隱隱有了猜測:「供奉牌位的那位施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