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有我的渠道,大勇兄若是不放心,可去問那正院理事。」
我心中一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問道:「你確定是收賬的閑差?」
「張哲。」
我聽道那徐虎的名字,心中一涼,半晌也說不出半句話來。看那老太一雙哭腫的雙眼,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不由的一陣酸楚,眼中更是湧出淚來。
「劉兄請講。」
「大勇兄弟,當日校場之上你為何使出那拚命的招數?」
「若是真有大禍,有這趙管事送來的千兩紋銀,跑了便是。」
「原來如此。」
我開始有些後悔,有一種想要扇自己嘴巴的衝動。那陸大勇見我不言,反倒笑了笑說道:「是大勇貪多了,來日若是劉兄有閑,可到蒼山郡,沈家彎找我。」言罷轉身就走,這般爽利,倒將我整了個糊塗。
我心說自己哪裡是武功高強,不過是李進招數精妙罷了。於是又接著問道:「那事後怎不見你尋仇?」
趴在案上小睡,不多時這天色便已大亮,張哲早早便來叩門,只說園中事物皆已安排妥當,今日反倒無事,府中傳過話來,讓大夥莫要外出、好生歇息,明日在園中設宴,只怕整日都不得消停。
眼見不遠處便是王府南門,卻見一群人圍成一圈糾纏,不時有人擠進擠出,那擠出之人無不面帶狂喜,飛奔而去。心中好奇,便走過去駐足觀看。
韓異寶,五龍參將……
我沒有言語,只點了下頭,一起將攙扶著老太向著那陸大勇所說的方向行去。
過了許久,那陸大勇終於緩了過來,對我深施一禮說道:「劉兄大恩,陸大勇無以為報,來日若有所求,陸大勇便是拼了性命也當儘力。」
待門戶洞開,我卻並不急於離去,只等他尋來新鎖,要了把鑰匙,這才向外走去。
「是在下我多心了,兄台或是知道,可院中其它人等卻是不知,此事沒個了結之前,王爺不讓放出消息,只說是外出辦事去了,我等怕婆婆失了依託,便送來銀兩,不想婆婆卻是不信大人外出會不和她打招呼,認定是出了事,這才惹出今日的事端。」
我見他特別加重那「私下」兩字的語氣,心中一動,開口問道:「書信在何處?」
「咦!」那老太望著我說道:「大勇啊,這是誰啊,我怎麼沒見過?」
韓勝,仁武將軍,五十有三,韓霜親信,無甚喜好,為人忠心,但其幼子年少體若,需千年人蔘吊命,若需接近,可從此處入手。
「對,就叫張虎,後來聽說被外放閑差。」和圖書
出了這韓先叔故居,穿回一身青衣,左右觀察一番,確定無人察覺,這才繼續晃晃悠悠地向著王府方向行去。
「我等也是提過,可府中有府中的規矩,奈何不得,前些日子眾人還分批前來,這兩日事多,便來得少了。」
「你即在外院當值,可認得一個叫張虎的。」
這腦袋都不在乎了,還在乎什麼規矩?
當夜,那陸大勇便帶著徐虎的親娘離開了知北城,也因此僥倖逃過一劫。我卻是後來才知道,這是后話此處不提。
走出老遠,回頭依舊能看到老太太站在門邊張望,似在送我們離去,又似在等著他兒子歸來。那陸大勇早已淚流滿面,剛轉過牆角便跪倒在牆邊失聲痛哭起來。我心中亦是如堵了磚塊,卻是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
「小的在。」
悄悄退出竹林,我繞到回到住處,剛進院門,便見張哲等一眾閑人皆批衣立於院中,望著那西南方向小聲議論,我見那眾人神色,知是被方才那異常動靜驚擾,多半是以為地動,故而不敢在回房歇息。
韓成,允能將軍,二十有二,尚武,喜兵書、異術。好名馬、烈酒,唯厭女色,與長子韓宣不和,切記。
「兄台如何知道大人出事了?」
那張哲從懷中將書信取出遞到了我的手中,我見那書信上蠟封完好,便順手揣入懷中,正待開口誇獎張哲幾句,眼角的餘光卻發現那邊人群中的錢有餘似是在悄悄向這邊觀望。見我視線向他望去,忙不迭裝出還在觀看遠處異象的模樣,嘴中更是說個不停。
「衙門不管的,我有銀子,很多銀子,你行行好,幫我找找兒子好不好?」
我連忙上前想要攙扶,那老太卻抱著我的雙腿橫豎都不願起來,口中不停嘮叨:「我有銀子,我有銀子,你幫我把兒子找回來好不好?」我這時方明白過點味道,暗罵方才那幫潑皮,算你們跑得快,若是慢上一步,非打斷你等狗腿不成。此時倒是忘了自己原也是想上前混些銀兩的。
「這位兄台?」那人又重複了一句。
回到自己房中,剛打開那趙管事的書信,從中便掉落一物,拾起一看,卻是張通兌銀票,再看那上面金額,嚇得當下一跳,竟有千兩之巨。一時間六神無主,心亂如麻。待穩了心跳、停了手抖,再去看那書信內容,卻是一眾人名、職司、興趣喜好。那頭一行便寫著:韓霜,西府州摯守,柱國左將軍,年六十有七,好烈馬、名妓;喜強弓、寶https://www.hetubook.com.com刃。再往下看,韓宣,侍中郎,韓霜長子,年二十有四,好美色,喜果酒、善音律,自視極高。
這宅院不大,內里房舍大多已然坍塌,走不多時,便見一座碑石橫卧在雜草之中,走近細看,那碑上刻著的是:護國大將軍韓先叔故居。
可能是起得較早,這王府外行人倒是不多,只是有不少商販早早便擺開了攤子,見我一身府內承事打扮,都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上前施禮。我在一處小攤前買了個裹著牛肉的炊餅,沿著王府外牆,七搖八晃,有如散步般四下轉悠。
那老太太聞言卻是一樂,開口說道:「這個虎兒,要做大事怎麼能這麼拖拉,是我這個為娘的給他添亂了。這位爺回去見到虎兒,給他說一聲,好好做事,不要總惦記家裡,娘好著哪。」
那張哲似是注意到了我衣袍上的血漬,眉角微動,面上卻裝做無事說道:「入夜時趙管事差人過來,說那貴客前部已到了府中,最遲明日午時,後部便至。若無意外,次日便要在園中設宴,讓承事爺您有個準備。這裏還有一封書信,叫小的務必交給承事爺,只說承事爺私下看了便知。」
那人群之中卻是一年長老太,瘋瘋癲癲,不時的從懷中掏出銀兩塞與眾人,我見還有這等好事,便也湊了上去,不想那伙人見我裝束,頃刻間便跑的一乾二淨,只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面對那滿眼血絲。連路都走不穩的老太。
也許這些時日的遭遇,讓我變得有些敏感,總覺得那眼神中有些什麼,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
我正要起身說話,那陸大勇卻搶先說道:「這是南院的劉承事,掌事大人讓他回來給您老傳個話。」那陸大勇便說便偷偷對我打著眼色,我心知肚明,忙站起對著老太太深施一禮說道:「掌事爺讓我告訴您老,他這次辦的事大,沒個一年半載怕是回不來,讓您老不要擔心,好生將養身體,有什麼事便告訴兄弟們去做。」
「有事嗎?」我不想被人注意到手腕上的傷口,連忙將衣袖向下拉了拉,這才開口問道。
走了約半盞茶,便到了府中的一處偏門,那看門的幾個武護見我一身承事打扮,倒是頗為客氣,我只說出府辦事,便給了放行,我見眾人如此鬆懈,心道:「若是真有禍患,便靠這些人等,只怕連一時三刻也守不住。」
我聞言心頭一動,想起前些日子發現園中有一處側門可抄近路直出府外,便不管有和_圖_書那「莫要外出」的吩咐,只說憋得難受,要出府轉轉,叫那張哲去開了園中側門,那張哲見勸說無用,只得尋了鐵鎚之物,破開側門銹鎖。
這信上人名,足有二三十人之多,直看得我眼花繚亂,暗嘆這趙管事功夫了得,如此人物,怎的只做了個小小的管事,實在是……太屈才了!
我抬眼看去,一張蒼白的面孔映入眼帘,那下巴上一道長長的疤痕,將一張原本清秀的面孔襯的分外可怖,可此人我卻是認得,正是那日在校場上和我性命相搏的陸大勇。
「哦,我想起來了,是有一個叫張虎的,拿著州府鑒書想進內院,被虎爺攔住,派了外院收賬的閑差。」
這知北城寸土寸金,怎地還有如此破爛的宅院,於是尋了個低矮之處,翻入了牆內。
待行到一處偏僻之處,見四下無人,趕忙換成便裝,又將脫下的外襯青衣,翻過裹好,小心塞到一處磚縫之中。
那信尾處特別提到此信看后務必銷毀,偏我是個極不願用腦之人,實在懶得去記,便將那信和銀票折成小塊,藏於靴底。
「告訴眾人散了吧,不過是有流星墜落,並非地動,再有一個時辰這天色便要大亮,能多睡一會就回去多睡一會吧。」
我心中一時翻江倒海,這張虎為何要騙我,他與那徐虎的死又有何關聯?
那陸大勇聞言,將面上淚水一抹,朗聲說道:「劉兄請講。」
「老人家,你兒子姓甚名誰?如何走失,您告訴我,我幫您老去衙門備案。」
「小的這便去說。」
那陸大勇一愣,也壓低聲音問道:「劉兄何出此言?」
那陸大勇見我面色難看,正要詢問緣由,那邊方才還在沉睡的老太卻翻身坐起,看著陸大勇說道:「大勇啊,虎兒方才給我脫夢了,他說自己出去辦些事,過幾日便回來。我就說這孩子不會不和我說一聲便走,原來是這個說法。」
「虎爺說你走的是軍中的路數,並非他要找的人,不讓我尋仇。」
「我與雍王爺雖是同宗,卻是並無太多來往,劉兄能否透露一二,便是讓我走,也走的明白。」
徐虎的住處就在距離王府不遠的一處巷子當中,只是院落很小,和我在府中的房舍相當,屋內陳設簡單,並無太多貴重器物,若不是陸大勇指路,任誰也想不到這裏竟是王府堂堂一個掌事的宅院。
「這等事有什麼好瞞的。」
那老太太許是累了,被我和陸大勇安置到榻上不久,便沉沉睡去,只是不知道夢到了什麼,時而哭泣,和-圖-書時而又笑的很甜。
「張虎?」
劉能眼尖,看到我出現在院中,連忙捅了身旁的張哲一下,小聲嘟囔道:「承事爺回來了。」那張哲這才緩過神來,一路小跑到近前,對著我施禮說道:「爺,您可回來了,小的們都等了一宿了。」
「你莫要問,半年後若是無事再回來便是,反正你是王爺侄兒,若是無事,回來應是不難。」
我見那陸大勇眼見就要哭了出來,連忙拉著他便往外走,便走便對著老太太說道:「府裡頭忙,我和大勇先過去,您老好好歇著,過兩日我們再過來。」
「那府中便不能安排些丫鬟婆子過來照顧一下?怎能就這般不管不問,給了銀子便了事。」
不知怎地,坐在案前,便又想起那張芸,想起她的那番話語,恨不能差人喚來,左右將其就地正法了事,反正我橫豎是躲不過這謀逆的事端,拉上她,便是來日見了閻王,有個伴,不也是件妙事。
我大致還記得那秘道的方向,估算著里程,東繞西繞,終於在一處破舊的宅院面前停住了腳步。
那老太太見我們離去,很是不舍,嘴上卻還說道:「你們有事便去忙,不要老是過來,耽誤了正事,我一個人慣了,不打緊的。」
正不知該如何應對,身後卻傳來一句小聲的話語。忙抹了把眼中的淚水,轉身去看。
韓立德,羽侍中郎,四十有六,多智善謀,雖喜古籍字畫,輕易不受財物,然其家有悍婦,好珠玉奇珍,近日聽聞,欲尋珊瑚五珠冠,府中已有人打點,非你我兄弟力所能及,若兄弟有心攀交此人,為兄處倒有一上古奇書應可入眼,兄弟可自行來取。
「這徐虎是院子的掌事,他出了事,為何便無人照顧他的家人?」
那陸大勇似是也認出了我,面容一滯,隨即卻是露出了一絲苦笑,上前和我一起攙扶起老太,對著我說道:「我知道掌事大人的住處,劉兄可願意幫我送送婆婆。」
我見那桌案上到處是散落的銀錢,便找了個包袱,將其歸攏到了一起,又從身上掏出銀兩一併放入其中,那陸大勇見狀,也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塞進包裹之內,轉而對著我躬身一拜,開口說道:「多謝劉兄幫襯,我替掌事大人謝過了。」
我深知人情冷暖,知道這陸大勇並非是天真,只是不願去相信這人心冷的太快,便不再繼續追問,轉到了別的話題。
我喜歡這重情重義的漢子,猶豫再三終於將其拖到一偏僻之處小聲說道:「為兄當下便有一事相求,不知大勇兄和-圖-書
弟願意否?」
「您兒子叫什麼名字?您老別再拿銀子了,那些人都是騙你的。」
在院中的一處偏僻角落,終於找到了那口被荒草遮掩的深井,伏在井沿向下望去,卻是望不見秘道出口。心道這出口倒是隱秘,只是那光滑井壁,若想爬出,怕是要費番功夫,於是便在那院中尋來一根尚未朽爛的大繩,一頭在井邊枯木上縛住,一頭垂入井中,待遮掩了痕迹,這才鬆了口氣,悄悄向院外摸去。
我連忙扶起陸大勇說道:「莫說這客氣話,兄弟我有一事不明,還想請教大勇兄弟。」
那陸大勇沉默半晌,忽地開口說道:「好,那我即刻便去辦,只是劉兄能否告訴大勇一事,大勇躲的是自己的事,還是族中的事?」
「我兒子叫徐虎,在這王府當差,這孩子孝順,不會丟下他娘不管,這都十幾天了,都沒見他回來,王府光是送來銀子,卻不說我兒子去哪了,這位大爺是王府中的人吧?能不能幫我問問我兒子的下落,我這求你了。」
那陸大勇面上一紅,開口說道:「先前虎爺曾對我言,若是有喚劉明的出來,便試試他的功夫,還告訴我出手莫要留有餘地,如果你是他認定之人,若不盡全力,只怕一招便要喪命,倘若碰巧取了你性命,天大的事有他頂著,不想劉兄武功高強,果然一招便放倒了我,現下看來,還要感謝劉兄手下留情。」
不過想是如此想,那神經卻早已變得大條。這天雲州的老瘋子、這當世名將韓霜、這挨千刀的純生,關我鳥事!這腦袋誰願來取便取,我是實在不想再折騰了。那老孫頭說的對,「既是避不過,各安天命便是」。於是只管取出鋼釺等物,將那牆邊櫃腳下的鐵釘撬出。
我連忙用手指打了個禁聲的手勢,小聲接著說:「你要是信得過兄弟我,便辭了府中的差使,到外面去躲上半年。」
難怪如此荒廢,這等宅院,便是看著眼紅,哪個敢占?雖說我朝法度規定,官員一死,其故居便要歸還,可當今聖上既是沒開金口,誰個想自找麻煩,便是那韓先叔的後人韓霜,又有幾個不要命的敢惹?只是現在看來這雍王府和那韓家交情已非一日兩日,也不知這歷代雍王怎麼想的,放著太平日子不過,非要給當今聖上眼裡上藥。
那老太見我裝束,似是想起了什麼,跌跌撞撞的撲了過來,不想一個不穩卻是摔倒在我的面前。
「此事恕我不能明言,你我之間賭的便是個信字,我信你便讓你走,你若信我,便不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