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生不如死

耳邊傳來那謝耕的言語,讓我聽著一陣辛酸。那背負我的少年將我從身上放下,靠在了一處不知是牆還是大石的邊上,隨即便有柴草被覆蓋上來。我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口中喊道:「謝耕,不要拋下我,要死讓我和你們一起去死,別讓我像個廢物一樣的活下去!」
「那是自然,趕緊的,到那邊找找,好處別都讓人家佔了,二百五十六顆腦袋,哪夠分得!」
那些人並未答話,卻是有人上前翻開我的眼瞼,似看了半晌後言道:「真他娘的晦氣,是個瞎子,老子還以為是那幫親訓營的小子!」
我此時方響起自己年歲偏大,如何能有少年的模樣,急欲爭辯,卻是被人一腳將堵到嘴邊的話語跺了回去,待緩過神來,那伙軍士已揚長而去。
「大哥,謝耕不能再陪著你了,小弟我原是不信這世間會有什麼真的情義,可今日,小弟我信了。如此也不算枉來這世上一遭。小弟先走一步,若有來世,謝耕還願跟著大哥你。」
那車門似被一陣風吹開,隨即便有人提著我脖頸上的衣物,如騰雲駕霧一般被撇到了車外。
「這世上怎會有這等的蠢貨,便是面貌不對,這身上的衣服總該識得!」可仔細一想,卻是又想起,自己回房后換了身尋常道袍,難怪這些人不識。你娘的,想死都這般難嗎?
我知道自己完了,徹底的完了。體內此時已沒有了一絲真氣的存在,那丹田之處就如被人生生挖去,空蕩蕩的,好似敞開的窟窿。有心提升道境,看看當下的狀況。可只要精神稍一集中,那萬針穿刺的感覺又會在腦海中出現,隨即便有鮮血從眼角,鼻孔中流出,就像和圖書一條條在面頰上爬動的蠕蟲。
那足音漸漸遠去,隨即便融入到了那由遠而近、激烈盪魄的馬蹄聲中。那馬蹄聲,猛的開始變得雜亂。有戰馬開始發出嘶鳴,那兵刃的交擊、瀕死的呼喊,瞬間便充斥我的耳膜,但很快,就如一塊被投入激流的大石,消了自己初始盪起的聲音。
偶而那黎驊會自言自語地說上幾句,讓我知道了他這隱遁之術,一日也頂多使上兩次,可我多少有些不信。或許此刻,我什麼都不想去相信。
「你可是想死?再敢胡言亂語,我先砍了你!」
「我要去那落俠山看看,不,應該是去聽聽,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能不能真的登上那仙門。我便是爬不上落俠山,也要讓自己的血染在那山道之上。嘿!嘿!倘若能跌死他一個兩個,來日我見到那謝耕和二百一十七名兄弟,也好有個交待。」
那黎驊猶豫半晌方答道:「出了這西府州,我便會離去,前路茫茫,你自己珍重,若以你當下的狀況,便是返回宗門,也是無用,左右還是會被人取了性命。倒不如去丈量一下這天地人心,或有機會了悟!」
既是能夠出聲,總有些事要問上一問。
恍惚中,似是有人再次上前踢打,我心頭火氣,開口罵道:「流離,你有完沒完,要麼給爺個痛快,要麼滾蛋!」
我不想做瞎子,亦不想在饑寒交迫中變成路邊的一堆枯骨,所以我想死。可冥冥中卻也存著一絲奢望,這奢望讓我在一心求死的同時,又狠不下心去掐自己的脖子。
「兄弟們,我們回家了!」
我忽然有些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若是知道一切都是徒勞,我又何必費此心和*圖*書力?
「聽說不是走了幾個?」
「廢話少說,去那邊找找,只要年齡相仿,身上有傷,砍了便是。若是沒傷的,不可下馬,先用弩箭招呼,你別說,這幫小子倒是真有些本事,方才那個,連許將軍都擋不住。」
那黎驊再次沉默,似在考慮該如何去說。
聽著那馬車遠去,我使勁將自己的身體翻轉過來。待攤開四肢,放鬆下來,倒覺此時心中再無牽挂,心中暗道:「兄弟們,別走得太快,你劉哥來尋你們了!」
「若依那軍士所言,像是道法,這道門中還會有誰前來助我,會不會是黎驊?」
……
「謝耕……」
「頭兒,你可是想要首級,想到瘋了,兩個還不夠么?待回去升了百人尉,可莫要忘了兄弟們的好處。」
……
聽著遠處有戰馬飛馳而來,我心中微微鬆了口氣。
「若是其人,為何還來救我?難道還想帶我回隱月宗?今番死了便一了百了,回隱月宗?你做夢!」
我亦不敢隨處方便,因為不知何時便會有石頭被人撇到了頭上,可即便是聞著那味兒尋到便所,也一定要小心,不要走錯了方向,總有些不講道理的婦人,不相信你是個瞎子!
「窟通」一聲,自己便墜落到了一片塵土當中。
腰間忽然一動,似有人將「勿悔」寶刀從我腰間拽走,隨即又是一口吐沫被啐到了臉上。
「若是能恢復道境,或可有用那天眼去看的一天。」
「返蛻之下,當順天應命,你又何必太過執著!」
我不敢遠離官道,因為那樣會讓我在摸索中迷失方向,曾有數個時辰,我都在一處樹林中尋找出路,而當一個樵夫將我從林子裡帶出,卻不過m.hetubook.com.com走了二十餘步,便轉出來那片林子。
可這三日也不是全無所得,我學會了要牢牢記住自己走過的方向,我學會了如何憑藉聲音去判斷那戶人家可能會施捨飯食,我學會了無論在何處落腳,都一定要記住自己擺放木杖的位置。我還知道了,那最後那一點銀兩放在哪裡,才不會被人搜到。可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我不清楚自己眼中此刻流下的是血水還是淚水,只拚命地想要去持握自己腰畔的鋼刀,可即便是傾盡全力,卻連一個小指都動彈不得。
我正愁上弔找不到繩,聞言大樂。
「許將軍沒了,可他帳中的那幾個還在,要不晚上咱們兄弟也過去湊湊熱鬧?」
哭至雙眼無淚,我忽然開口罵道:「黎驊,你救我作甚,為何不讓我和兄弟們死在一起?你可是就想看到我此刻的模樣?好出了你心頭的惡氣!」
那馬車似在前方不遠處停住,我正在納悶,想著自己是不是罵得有些過了,不想黑暗中全無防備,迎面便挨了一腳。隨即渾身上下被人一陣踢打,我哈哈笑著,邊吐著口中粘稠,邊蜷縮著身子喊道:「你這殺千刀的直娘賊,爺那幾夜沒把你玩夠,你心裏不爽,來,給爺個痛快,別這麼肉不拉幾,搞得跟沒穿衣服似的。」
又過了三日,我還活著,可這三日卻好像比我這一生都要漫長。
幾步外傳來了謝耕的言語。
初始之時,尚有游騎得了消息從背後追來,可即便馬蹄聲重,便好似對我乘坐的馬車似而不見,轉瞬便擦身而過。
不想那踢打之人聞言,卻是止住了動作,開口問道:「你是什麼人?躺在這路邊做甚?可見https://m.hetubook.com.com有少年從身邊經過?」
可這聲音就似只在我心中響起,耳中卻沒聽到半點回應。
「我日你個老娘!要死也是你先死!」
我不敢行的太快,即便是後面有野狗追趕。因為儘管那樵夫送給了我一根木杖,我卻還是被路邊突出的樹杈刺傷了面部。此後我倒是用一塊樹皮護住了自己的眼睛,可又因向前方揮舞木杖,打到了路人,被踹倒在了路邊。
既然死不了,那我就必須尋到一個合適的理由,讓自己活下去!
隨著那聲音響起,我耳中更是聽到了一陣甲頁擦碰之聲,來的似不止一兩個人。
不知不覺間,自己便暈了過去。
這三日,沿途不斷有人上前盤查,每每多都被那黎驊用個什麼物件打發,也有不識相的軍士定要蹬車驗看,後果可想而知。
「上仙這是要將我這廢人帶往何處?我親訓營的弟兄可還有人生還?」
三日後,于搖擺的車廂內向外聽去,只有車軸傳來陣陣「吱吱呀呀」的聲響,我身上的狀況已略有好轉。也不知那黎驊給我吃了什麼,現下已勉強可以在車廂內坐起,除了那雙眼的刺痛依舊擾得人心慌意亂、生不如死,卻是終於能說出些自己可以聽到的句子。
「算你說了句人話,走!」
可奢望終歸是奢望,逆不過那腦海中的翻江倒海,當自己的聽力也在這疼痛中變得遲鈍之時,我終於打消了強行修鍊的想法。那似永無止境的黑暗,開始吞噬著自己所有想要活下去的信念,殘存的生命似被局限在了方寸之地,唯有用自己的雙手去觸摸方能得到。而此時,誰還會在乎自己的雙手,會摸到些什麼!
我拼盡全力,想要撲過去與那黎驊拚命,卻是https://m.hetubook.com.com腳下一軟,癱倒在那黎驊的腳下。
其身側有人應聲。
「來了便好,給爺個痛快,別他娘的說找不到,讓老子瞧不起!」
聽著那馬車遠去的聲音,我忍住身上的劇痛笑道:「這就對了,早該如此。你個沒臉見光的娘們,若沒個黑心,怎麼做人?」
「老子就是你等要找的人,來、來、來,給爺個痛快!」隨即努力深長脖子,等著那一刀。
鼻子中忽然嗅到一絲花香,我開口喊道:「流離是不是也在,讓她過來見我。臭娘們,都上了老子的床,還敢吐我口水!當日捨得下柳敬宗,今日如何便舍不下我!」
那黎驊冷哼一聲言道:「那刀還在,你若想死,當下尚不算晚。我救你,不過是不想逆了道心,若你現在想死,隨你!」
「我親訓營的兄弟可還有人活著?」我大聲喊道。
「頭兒,你看老殘我這一臉的鬍子,砍了又有何用?」
我不敢相信每一個上前幫助自己的孩童,因為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幾次機會能爬出那該死的糞坑。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如期而至,反倒是響起一片笑罵之聲,隨即有人言道:「你娘,還真有想死的,你這死瞎子,撒泡尿都看不到自己的臉,砍了你的腦袋,爺還要背上個冒功的罪名。走,兄弟們,別和這瘋瞎子一般見識,尋人去!」
馬蹄聲遠去,我一陣發獃,半晌才回過神來,有心開口去問,卻也知動靜太小,問也白問,可心中卻是暗自猜測。
耳中能清晰的聽到身邊有幾匹戰馬在打著盤旋,隨即便聽到有人開口說道:「咦!方才還見到那幾個小子在此停留,明明還有堵破牆,怎地便不見了?可是我眼花了?」
「你們是什麼人,可是官家的軍士?」
上一頁